夜幕下的校园,夜风习习,繁星点点,湖水荡漾起迷人的波浪。二楼的琴房从外面看去,漆黑一片,似乎没有人。
最近几天,管静不知道在忙什么,晚上也不肯陪她来练琴。
当戚衔草走到二楼,却听见一阵悠扬的钢琴声,是巴赫平均律。三重赋格犹如恢弘的教堂,在无边的月色中,越来越趋向紧张,威严而有张力的旋律,直抵戚衔草的灵魂,她仿佛正接受音乐神圣的洗礼。
弹奏者娴熟的技巧,悠长的旋律仿佛在诉说高尚的情感,超越人间的痛苦,让戚衔草恍如听到了遥远的十六世纪的风琴音乐,氛围逐渐沉寂、沉寂......
低沉阴郁的主旋律将她的心带入寒冬,灰色天空,布满积雪的墓园。她落寞地穿梭其中,憧憬着太阳与光明,满怀敬畏之心。在弹奏者井然的秩序中,她感受到正在燃烧的火,神圣与阴暗并存、秩序与毁灭并存,矛盾的极端却被拿捏的恰到好处。
音乐停止那一刻,戚衔草已经走到琴房的门口,把里面的人吓一跳。
月光映照着牟然英俊的脸,宛如一尊希腊神像,超越凡俗的美。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戚衔草,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戚衔草心中有个强烈的愿望,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激动地说:“我想和你一起弹一段《月光奏鸣曲》。”
话刚说出口,她心里从未像现在这么紧张,听牟指弹琴已经非常难得,而她竟然还要求四手联弹?
牟然深深地看着她说:“好,我们试一下。”
她的心率似乎在牟然点头那一刻达到了顶点。如此曼妙的室内乐,让人难以相信他们是临时合作的,柔情似水的和声,短小精悍地轻快节奏,疾风暴雨般的旋律,最后突然沉寂。
戚衔草感受到在他们的灵魂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流动,仿佛这如水的月色一样缠绵悱恻。牟然没说话,温柔地看着她。
牟然顷身朝向她,她与他越来越近,檀木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腔,她被牟然的温柔包裹其中,戚衔草内心溢满了莫名的情感,迫使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
戚衔草的心还在乱撞,懵懵懂懂地想着:都怪牟然钢琴弹得太好。
两人走在凌晨的校园,路旁高大的梧桐树指向漆黑的天空,一阵风吹过,叶子发出哗啦啦地响声,周围一片寂静,街灯照着牟然英挺的眉眼,冷峻性感,像利刃一样倏地劈开路人的视野,让人难以忽视。
戚衔草眼中带着笑意:“牟指,今晚怎么想起来琴房了?”
牟然望向远方的屋厦:“突然闲下来,在公寓睡不着。”
“平时这个时间,你还没休息啊?”
虽然牟然只比她大六岁,但已经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戚衔草心里的老干部的形象,都是非常养生,早睡早起。
“很少有时间休息,经常熬夜改总谱。”
“纽约那边,事情也挺多吧?”
“管理方面的事太多了,不像我来G院,只是客座指挥,那边和剧场、媒体、乐手合同等等事务,我都要管。”
牟然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烟:“回国就算度假了。”
戚衔草内心惊叹,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变态?她每天累得要死的排练,牟然觉得是度假?
“我到家了,前面那个就是我们小区的大门,谢谢牟指送我回家。”戚衔草乖巧地说。
牟然低沉的笑声闷在嗓子里:“没事,你上去吧。”
此时的牟然在戚衔草心中,不再是舞台上拿着指挥棒,严苛霸道的强迫症指挥,而是有忙不完的工作,会失眠,会抽烟,内心充满激烈的矛盾,会担心女生安危的牟然。
白天的训练仍在继续,这几天管静发现戚衔草在乐团沉默了许多,时而盯着牟然出神。牟指看着戚衔草的目光,也深藏许多着令人看不懂的情感,他们之间似乎汹涌着一股暗流。
管静想到杨北辰曾对她说,牟然对戚衔草是特别的,这让她有些担忧。
管静突然问戚衔草:“易彦昭什么时候回国呀?”
易彦昭是她和小草多年的老朋友,三人小的时候一起学音乐,易彦昭表现出极高的唱歌天赋。他在高中时自己组乐队,外形高大炫酷,吸引不少人买票去看他的演出。
大学时易彦昭作为海角乐队的主唱出道,异常俊美,又带着痞气的感觉,张力十足的嗓音,让他一时间风靡全国。无数粉丝,成名后的易彦昭,心中所属却从未变过,就是戚衔草。
戚衔草喝着咖啡,心不在焉地刷手机:“后天我们演出,他说能回来。”
*
这场演出在新京大剧院,倍受瞩目。新京大剧院是全国顶级剧院,波浪形的屋顶,上千块经过特殊处理的水晶玻璃外墙,远远看去,剧院有着宝石般的光辉。
易彦昭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但剧院门口人山人海,他不得不放弃去后台找戚衔草的计划。
他戴上鸭舌帽和大框眼镜,从检票口入场,几乎座无虚席,观众席的灯光渐渐暗下来,演出前的铃声响起,舞台灯光形成的峡谷般的效果。
乐团首席杨北辰走上舞台,与双簧管校音。对音结束后,台上台下陷入寂静无声,所有人屏息等待着。
戚衔草身穿一袭银色长裙,珍珠亮片点缀其上,灯光下熠熠生辉,笼罩着她曼妙的身材,牟然跟在她身后,行走时带起凌厉的风。
她与林北辰握手之后,在钢琴边站定,观众席响起雷鸣般的响声,她脸上带着堪称完美的微笑,深深地向观众鞠躬。
“我的女王。”易彦昭喃喃道,虽然她们相识多年,但他此时仍被她的美惊艳着。
她纤细修长的手落在琴键上,第一乐章以隐约如天鹅绒般的声音展开,贝多芬《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有些丰富的抒情与矛盾,需要钢琴家高度的技巧与想象力。
戚衔草以极为奔放的激烈姿态,服从于柔情浪漫。在决定性的结构点上重复出现的低音颤音,像雨滴般疾速坠落。
空气中漂浮着细纱般柔美的旋律,易彦昭缓缓闭上眼,心中是挥散不去的震撼。铺天盖地的、熟稔的戚衔草的气息。
“Bravo!”一声喝彩划破凝固了的空气
“Bravo!!”
海啸般的掌声将易彦昭带回现实,他很久没经历如此纯粹的音乐之境,淋漓尽致的畅快,直抵灵魂的自由与热情。
易彦昭凝视着正在谢幕的戚衔草,如黑夜般的双眸闪烁着光芒。现场掌声如雷鸣,易彦昭和其他观众一同起身,为她喝彩鼓掌。
戚衔草的脸上露出堪称完美的微笑,那已超越了美貌,她身上的光芒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她妖娆性感的背影消失在舞台上,又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重新上台演奏安可曲目,贝多芬第二钢琴协奏曲。
演出结束后,戚衔草和牟然同几个领导合影,他们刚要离开,新京时报的记者跑过来,拦住了牟然。
“牟指,感谢你们这场无与伦比的演出,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关于贝多芬最特别的阐释了!”
“谢谢,这是戚衔草为我们带的惊喜。”
记者举着话筒,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你怎么看这位年轻的演奏者呢?”
“贝多芬第四钢协有很大难度,其他钢琴家或许到了的极限,但她仍旧游刃有余,用音乐讲故事,我更愿意称她为天才钢琴家。”
牟然像鹰隼一样冷酷的眼睛,此时正浮现出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摄像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刻,记者显然也很惊讶,冷漠严厉的牟然,竟然用如此溢美之词赞扬戚衔草。
在走廊的不远处,戚衔草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牟指。”
牟然深深地注视着她,戚衔草真是……太美了,这一刻他的心为她而跳动,不只是这一刻,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已经开始跳动。
戚衔草让他的内心,经历一场无与伦比的情感高潮,她就是整场演出的灵魂,牟然在放下指挥棒的那一刻,悄悄地许下愿望,希望她可以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戚衔草和管静走出更衣室,管静红着脸不肯出剧院:“我等杨北辰一会,你先出去吧。”
戚衔草揶揄地看着她:“首席可以啊,这么快就俘获芳心了。”
管静露出甜蜜的笑容,沉溺在粉红泡泡里,激起戚衔草一身鸡皮疙瘩,她急忙说:“外面等你们,一会和牟然去喝酒。”
管静突然回神,喊道:“易彦昭呢?”
戚衔草:“在外边等啊。”
管静欲言又止,考虑了三秒,摆摆手说:“滚吧,小傻草。”
新京大剧院旁的燕紫湖,在月光笼罩下波光粼粼,易彦昭手里拿了一大束玫瑰花,见戚衔草立马挥挥手。
“嚯!这么大一束,你也不怕被狗仔拍到?”
“拍到正好我公开恋情。”
戚衔草吓了一跳:“啊?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四周漆黑安静,易彦昭英朗的眉眼掩映在灯光和阴影之间,料峭的春风刮动着他的头发,他低声说:“戚衔草,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戚衔草莫名其妙:“是啊?我不怪你脱单,管静她……”
易彦昭打断她:“如果我想脱单的对象是你呢?你会怪我么?”
戚衔草和他从小玩到大,熟悉得像自己的左右手,她清楚易彦昭没有开玩笑。
但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无法开口说出任何搪塞他的理由,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
易彦昭拿着玫瑰,手指发冷,但他眼里闪烁着坚定,逼近心上人:“戚衔草,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他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脸。这张脸美艳迤逦,眼里永远透着骄傲狂妄,光芒万丈,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易彦昭伸出双臂,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闭上眼,低头吻了下去。
戚衔草头脑发蒙,没有任何回应,任由他吻着自己。她没有理由拒绝易彦昭,他是万众瞩目的巨星,而且两家世代交好,父母与朋友经常说他们很般配。
这么多年,易彦昭一直非常关照她。她是他的MV女主角,是他演唱会的特邀钢琴师,音乐学院许多人认识戚衔草,都是因为易彦昭。这也是戚衔草敢骂张晓小,敢让张霖石上审查组黑名单,又没人敢在背后搞她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无法拒绝这水到渠成的“爱情”。戚衔草心想:那就顺其自然吧,也许未来自己能爱上易彦昭呢。易彦昭更是霸道聪明,没给戚衔草任何拒绝的机会。
管静和杨北辰并肩走出来时,易彦昭正抱着戚衔草,在别人眼里,就像一对的情侣互相依偎。
杨北辰和管静对视两秒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担忧,他迅速地转身,想去拦牟然,发现他就站在他们身后。
My god!杨北辰在心中呼唤。
牟然刚走出剧院,就看到这一幕,犹如被泼了满心冷水,从热辣跳动的盛夏,直接跌入最冷的寒冬。
他是谁?牟然第一次感受到愤怒,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乐团的人此时都出来了,他们认出是戚衔草,就开始起哄。
易彦昭满心欢喜地搂着她的肩膀,想去和乐团打招呼:“我们去告诉大家一声?”
戚衔草眼神有一瞬的迷茫,但她马上就恢复理智,迅速地伸手攥住易彦昭的手,没让他摘下眼镜,她强硬地说:“你别摘眼镜,先别公开。”
易彦昭作为海角乐队的主唱,大红大紫好多年,他一点也不怕公开恋情,甚至想和全世界宣布,但涉及到戚衔草,他不敢由着自己胡来。
他包容地笑了,点点头,说:“听你的,那也打个招呼,再离开吧?”
他转向大家,鞠了一躬,大声说:“我们认识十年了!感谢大家见证我们的爱情,谢谢你们平时对小草的照顾。”
几乎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地久天长。
牟然努力保持理智,眼眶却悄无声息地红了。她有男朋友了,还那样般配。他绝望地想起自己关于未来的愿望,还没开始,就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