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医生虽然才刚40出头,却已经是肚子青藏高原、头发地中海。“你是记者?”他接过白靥如递过来的“记者证”,仔细地查看。虽然这个“记者证”是“东南亚证件中心”出品的伪劣产品,但白靥如却镇定自若,并不担心他会看出破绽——没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记者证是什么样子。
“程医生,我是《优尚时代》的记者,我们杂志很有名气的。现在呢,我们准备做一期关于整容整形的深度报告。我们也知道,你们医院在这方面很有声誉,而程医生你呢,更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
“哪里,哪里。”程医生笑着谦虚,但白靥如看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便知道这个马屁已经打开了好局面,便再接再厉地拍下去,“程医生,你就别谦虚了,我们之前在网上也做过调查研究,知道你在这个行业的名气和地位,那可真是有口皆碑啊。所以呢,我们想采访一下你,有你这个权威人士的加入,肯定能大大提高我们这篇报告的深度和影响力啦。而且——”白靥如说到这里,拿手在程医生胳膊上轻抚了一下,“我们杂志也是名声在外,报告发表出来,也能帮助程医生你扩大声誉的哦——”中年男人哪里禁得住年轻漂亮女孩子的这一摸一嗲,更加之听到自己的名字可以登上杂志、增加业内名气,程医生完全没有抵抗就答应了:“好吧,不过,现在我要上班,另外找时间吧。”
白靥如正求之不得:“那晚上吧,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哪能让女孩子请吃饭呢,当然得我请你。”说“女孩子”这三个字的时候,程医生已经忘了自己的年龄,更忘了自己的老婆。
朦胧的夜色、格调的饭店、昏暗的灯光、醉人的红酒,白靥如特意安排的这一切,就是要让程医生放下戒备、知无不言。中年胖医已经十几年没有和年轻女孩子约会过了,一头就扎进这浪漫的陷阱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自以为在展示口才和学识,却不知是暴露了隐私和秘密。
聊过了一些所谓的“采访”内容之后,白靥如慢慢引入真正的话题:“程医生,我看你们那些客户整容之后都好漂亮哦,要不,你也帮我整一整吧?”
“你也要整容?”程医生瞪大了半醉的双眼,哈哈大笑,“白小姐,你就别逗我了,你这么漂亮,还需要整什么容啊?”
“可人家还想要更漂亮嘛!”白靥如一边撒娇发嗲,一边凑近了胖医生,她今天特地喷洒了薰衣草香水,这个味道是勾起男人情欲的催化剂。程医生一闻到那股女人香,醉意瞬间又浓了几分。白靥如放低了音量,“我以前来你们医院踩点调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客户,唉呀,那真叫一个漂亮,连我这个女人都要爱上她了。对了,我看她那么漂亮,当时还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我给你看看——”白靥如从手机里调出赵冰洁的照片,递给程医生。
程医生一看,失声傻笑:“原来是她呀。我说嘛,怎么可能有女人比你还漂亮——”
白靥如扭着身子撒娇:“程医生,你就帮帮我嘛,你要是把我整得像她一样漂亮,我就给你做妹妹。”
程医生苦笑着摇头:“这个不可能呀。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漂亮吗?”
鱼开始咬钩了,白靥如赶紧问:“为什么呀?不是你给她整容整出来的吗?”
“因为——”程医生欲言又止,“白小姐,这个事情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保密哦。按医生的职业道德,我们不能泄露患者的隐私。而且——你还是个记者。”
“哎哟,你就放心吧。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出卖你呢。我向你保证,你不让我写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写!而且啊,程大哥——”白靥如一边把称呼的亲昵度升级,一边用食指指尖在程医生胖嘟嘟的手背上划着圈,“采访已经结束啦,现在是咱俩的私人聊天时间而已。”
手背上传来的酥麻直透心底,程医生这一下子彻底烂醉,他长叹一声:“唉,这个何诗心的故事,真是说来话长啊。”
“何诗心?”
“对,她的名字。哦,这是她变性前的名字,变性后她把所有的信息都改了,现在的名字叫……嗯……对了,现在叫赵冰洁,但我还是习惯叫她变性前的名字。”
“变性?”虽然心里早有铺垫,但真正确认这个消息,白靥如还是禁不住地惊讶万状,所以她的表情语调完全不用伪装。
“是啊,她不仅整了容,还变了性,她是个变性人。呵呵,陈小姐,她那么漂亮是因为她有男性的面部基础,你可不想变成那样吧?”程医生自以为幽默地坏笑。
“讨厌啦——”白靥如配合地娇嗔,“天啊,她原来是个变性人!程医生,我不知道你们科室原来也做变性手术的?”
“是啊,变性手术也是属于整形科的,目前国内只有几家医院能做这个手术,当年她的手术还是我主刀的呢。”
“哇,程大哥,你真是好棒哦!”白靥如做出可爱的好奇表情,“她为什么要做变性手术啊?”
“这绝对是我医生生涯中遇到过的最离奇的故事。”程医生说着停了下来,等待着听众的反应。
“讨厌——不许吊人家胃口啦!”白靥如赶紧配合,抓住他的手腕直摇,“快说嘛!快说嘛!”
程医生经这一摇,不要说患者的隐私,就是自己的隐私也会全吐出来,他娓娓回忆道:“他的故事太特别了,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三年多前,他来医院申请做手术。经过初步评估,我们觉得他的手术有两个大问题。第一,就是他的血型是Rh阴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熊猫血——”
“Rh阴性?血型不是分A、B、O的吗?怎么还有个Rh阴性?”
“这个有点专业,血型有好几种分法,大众通常只知道A、B、O,但其实还有其他的分法,就好比人类既可以按肤色来分,也可以按头发的颜色来分。Rh阴性在中国非常罕见,一千个人当中大约只有两三个人。这种人做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很难找到输血的血源。当时我们医院也是一时找不到,但他向我表示,他愿意承受这个风险,哪怕就是赌上自己的生命,他也要做这个手术。”
“天啊!他为什么这么坚决?”
“你慢慢往下听就会明白了。——当然,这个我们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因为医疗制度有规定。但这个血型的问题后来顺利解决了,因为我们找到了血源。不过,第二个问题就……”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呢?”
“在做变性手术之前呢,我们要对病人做一项心理评估,要证明他确实存在‘性别认同障碍’,才能给他做手术。可我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性别认同障碍……”
“性别认同障碍?”
“简单地说,就是男人想变成女人或者女人想变成男人。”
“那就是说——”白靥如迷惑地瞪圆了眼睛,“他其实并不想变成女人?”
“怎么说呢?可能这样说才准确:他表面上宣称自己想变成女人,但我们的心理评估结果表明,他内心深处并不是这样想的。”
“哦?”白靥如沉思了几秒钟才理解了程医生这句话,“你是说,他在说谎?”
“对!”
“他为什么要说谎?更重要的是,他如果内心不想变成女人,又为什么坚持要做变性手术呢?”
“我一开始也很迷惑,后来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这后面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很感人的故事?”
“嗯。由于我们心理评估认为他不存在性别认同障碍,所以我们一开始不同意给他做手术。他很着急,就私下来求我。我自然说,你根本就不想做一个女人,为什么还要坚持做这个手术呢?你可要想清楚,做这个手术可不是做头发,做了就不能再改回去的,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
“他怎么说?”
“他一开始坚持说自己做想女人,但我根据专业知识指出了他的几个谎言之后,他终于承认,并且向我坦白了事实:原来,他确实没有性别认同障碍,但是——他是一个同性恋!”
“同性恋?”白靥如又是惊讶又是迷惑,“同性恋和变性人有什么不同啊?”
“人们经常把这两类人混淆在一起,其实同性恋和变性人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拿男性的情况来说,二者的相同点就是,他们都喜欢男人;但不同点在于,同性恋想做一个男人,而变性人则希望是自己是女人。”
“唉呀,好复杂。”白靥如在心里梳理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突然拍了一下额头,“哎,那有没有这种情况,一个男人,他喜欢的是女人,但他又希望自己也是一个女人?”
“这个……”博识广闻的程胖医也被难住了,“好像临床上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例。”
“算了,不扯这个了。咱们还是回到那个故事来,程大哥,按你的说法,同性恋还是想做男人的,那他为什么要坚持变成女人呢?”
“因为我坚决不同意给他做手术,到了最后,他才决定破釜沉舟地赌一把,告诉我真相:他其实是一个同性恋,他从高中起就一直爱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高中同学。”
“你说的这个高中同学是男同学吧?”
“是男的。在高中的时候,两个人非常亲密,甚至有过一些亲昵的行为……陈小姐,你懂的……”程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朝白靥如挤眉弄眼,脸上的暧昧可以填满银河系。
“程大哥,你好坏呀——”白靥如不得不又捏了一下他的胳膊,“快说快说,我都被你吊胃口吊死了。”
“后来,他向这个同学表白了……但结果很糟糕,这个同学并不是同性恋,他的表白把这个同学吓坏了,从此疏远了他。上大学之后,便天各一方,音信寥寥。可是他一直都爱着这个同学,无法释怀,一直通过QQ、微博之类的渠道默默地关注着他,偶尔,他也会给这个同学发一两个消息。而且,每年这个同学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寄张贺卡去祝贺。可是,全部是石沉大海,那个同学没有给过任何回音。他很绝望,为了忘掉初恋,他在大学里还曾经和一个男生相处过……”
“那个男生是同性恋吗?”
“是,这个男生是同性恋。”程医生惆怅地点点头,“他和这个男生在一起有一年左右吧,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始终无法从以前的恋情中走出来,对初恋还是念念不忘,最后还是和同性恋男友分了手。那几年,他心情一直很忧郁,总感觉人生毫无意义,甚至几度想到过自杀——其实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我怀疑他那段时间很可能得了抑郁症。有一次,他忧郁到了极点,自杀的念头又不断地浮现出来。最后在大三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真正准备去自杀了……”
“My 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