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真凉,只是初夏。当韩思忆半夜突然醒来,总以为这就是深冬时节。
抓起枕边洗的略显旧白的青色针织薄外套,思忆悄声从床上爬了起来。站立窗边,眉头微蹙,两眼没有神采地望着不远处忽暗忽明的路灯,硕大的树枝上那繁茂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就如鬼魂般狰狞。思忆忍不住哆嗦了下,双手紧紧地捆住了胳膊,她害怕,可是内心更挣扎,这难道就是命运?!觉得手背有些清凉,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泪了。
“思忆,怎么睡不着?”奶奶略显疲惫混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思忆一惊,举起手不轻易地擦拭掉脸上的泪珠。亲昵地喊了声:“奶奶,吵醒您了。”转过身的时候,她的手恰到好处地拢了拢额前的头发。思忆走到奶奶身边,坐到床沿边上,一只手拉着奶奶,一只手覆在奶奶手上,头轻轻靠在奶奶的嶙峋肩头,心里只是叹息一声:人终究有老去的一天,好多事情来不及,也等不及!
“思忆,是不是又在思念妈妈?”奶奶抚摸着她的头,慈祥的声音里有微弱的叹息。
思忆一怔,柔声道:“奶奶,我想回去看看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背上已是凉凉的一片。
“哎,这么多年了,是该回去看看,明天让你的哥哥陪着你一块去,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奶奶有些哽咽。
次日的清晨,思忆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有些撕心裂肺,她红肿着双眼,依然坚持起了床。走出房门看到哥哥韩泊然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在氤氲的油烟气里,已看不清他俊朗的侧脸和那始终含着笑的嘴角,清瘦的身影在麻利地忙碌着,不管身处多么恶劣的环境,少言寡语的他总是那么乐观,澄明的眼神里却有无法掩盖的忧愁和思虑。思忆的胸口莫名地疼痛起来。
“哥,起得这么早啊,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思忆欢快的声音在泊然身后响起。
“思忆,起来了,饭马上好。奶奶和爸已经去早市上卖菜了,奶奶说今天让我陪你回一趟江城,快点洗漱来吃饭,路途有些远,我们要早些出发。”泊然还是一贯的沉稳,慢条斯理地说。没有回头,看不清表情,他说话的时候很少能听到他内心情感的起伏,就像现在一样。
匆匆吃完早饭,思忆有些纠结地说:“哥,不知道今晚我们能不能赶上车回来。”
一声叹息,极弱,思忆却听得真切。“不要想太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奶奶临走前把钱都留足了,你不要担心,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快四年了,你怎么还那么见外。”泊然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思忆的心莫名的踏实。
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眼泪即将落下的那一瞬,一双冰凉柔软的手,已擦拭而过。好久没有落泪,可是今天是怎么了?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可对未来内心却是忧虑的。思忆靠在泊然的肩头,这就是家的感觉,当她在绝望里跋涉的时候,这双手就一直紧紧握着她。
她爱这里的一切,她想好好地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到达江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左右。来到墓园的时候,天气似乎有变,看起来有雨。墓园周边的杂草似乎比走的时候长得更旺盛。那时候妈妈出事,思忆才刚刚上初三,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家里请来的保姆张奶奶帮她处理这些事情。张奶奶从自家拿了些钱给思忆的妈妈买了块墓地,说是有一天总会回来看看的,总要有个念想,有个寄托感情的地方。墓地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用心的。就这样思忆被张奶奶带回了自己家,一家人对她如亲生女儿,更为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疼爱她的爸爸和一个宠她的哥哥,虽然日子清苦,却也幸福。
那时候的韩思忆还不叫思忆,叫姜清心。
走进有些凄凉的墓园,思忆一眼就看到了妈妈的墓碑,眼泪开始打转,她忍住了。墓碑周边没有什么野草,似乎已被人拔过,墓前很干净,还有一束已有些枯萎的百合,思忆的心停跳了半拍,难道是他?怎么可能?
泊然没有情绪地看了一眼思忆,用手拂了拂碑前的灰,拿出奶奶提前准备好的水果和甜食饼,开始摆放起来。思忆半跪在墓前,思绪从四年前拉了回来,眼神有些呆滞,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张熟悉的脸,轻啜,“妈妈,你一定很想我吧,四年了,我都没有勇气回来看你,把你一个人留着这里。我真的好懦弱,我真的好怕,我不敢来,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不回来,我就权当你一个人在江城生活得很好。可是我长大了,现实总是要去面对。妈妈你看我现在也生活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奶奶她们很疼我,还供我读了书。这次回来我就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了江城最好的大学。那时候你不是总希望我多读点书,考上一个好大学,成为一个自力更生的人吗?妈妈,你看我做到了,我又回到了江城,以后,我会经常回来陪你。”思忆才发现泪水早已决堤。
“阿姨,请放心,清心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们会照顾好她。清心现在她已改名叫韩思忆,奶奶说叫思忆也是为了记住过往的日子。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现在我和思忆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我会继续把她当亲妹妹来照顾。”泊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而他的内心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他想一辈子守护她,给她幸福。
一场雨就这样突然降临了,很快很急。泊然脱下自己的外套,搀扶着思忆,在雨中快速奔跑。两个人就这样跑了十几分钟,才找了一个可以避雨的站台。
用手按住即将跳出的心,思忆望着泊然轻笑一声,泊然习惯性地抬手擦拭她额前的雨水。雨就这样忽小忽大不知道下了多久,风一吹,斜斜地打在脸上,有些凉,有些疼。
雨停了,空气里都是尘土的气息,天空清澈透明,泊然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月亮一定会很皎洁。”思忆木然一愣,这神情,这口气,以及那“皎洁”的尾音都和他一样。总因为自己会忘记,可是只要情景相似一切都如死灰复燃,让她毫无躲藏之处,遍体鳞伤。
雨下得大,聂浩和纪川却在同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微微回了一下头,随着自行车的快速旋转,他们继续前行。
“说要下雨还真下了啊,哎,你说刚才那事,咱们还给衡哥说吗?”纪川有些犹豫。
“什么事情啊,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啊。”聂浩陷入沉思中。
“别装傻了,你刚刚也不是回头了吗?”
“你小子可别惹事,那女孩样子都没有看清,谁能确定是清心啊,这都多少年了,下着雨真没有看清,我们当时真应该走过去看看。算了不想,咱们别随便说了,赶紧进去吧,别让衡哥等着急了。”聂浩皱了皱眉。
两人把自行车放好,推开暖阳阳咖啡小屋的门,轻缓的音乐在流淌。一眼就看到老位置上坐着的齐衡,他背对着大门,挺拔的身姿,随意的坐姿,穿着一身麻灰色的运动衣,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雨,看不清表情,在音乐的陪衬下,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唯有那一头乌黑亮泽的微卷发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生气,微侧的脸很俊朗。安静的环境,服务员频频看向他,俩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笑了。
走近,纪川皱了下鼻头,顺带用手一摸,“衡哥,你今天来得早啊,这么偏的地方,你总是准时到。”
齐衡微回首,恰到好处地笑道:“是你们来的太晚。”立体帅气的五官,堪比女孩的长长睫毛下有双灵动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紧闭的嘴角,还有那眉梢突然显现的藏不住的愁绪一闪而过,这一切都是那么迷人。
“衡哥,我看你这走神的样,不会是在想清心吧?”纪川试探地问。
“纪川,你小子天天没有事,瞎说什么呢,衡哥是在想,马上要开学了,准备带什么东西去学校,顺便我们好好出去聚聚。”聂浩赶紧接过话头。
俩人就这样来回说了几句,见齐衡没有搭腔,也不知道齐衡是个什么意思,也就不再言语,望着齐衡流露出不合时宜的笑。
纪川坐在那不自在地挪了挪椅子,聂浩知道纪川要犯错了。
果不其然,纪川又开口了:“衡哥,给你说个事,今天我们俩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孩,长的挺像清心,下着雨,没有怎么看清,反正模样挺像,就是比几年前高了些。”
这时齐衡的眼睛突然亮了下,这光彩瞬间即逝,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齐衡只是冷冷道:“这和我有关系吗?”俩人感觉今天心脏不好,实在没有搞懂齐衡的心思。
此时,桌上的电话急切地震动着,谁都没有再说话,齐衡拿起电话瞟了眼,说:“我先走了。”
俩人面面相觑,看着齐衡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纪川挠挠头,嘴里唏嘘了下,“衡哥这是啥意思,不是说有事要和我们商量吗?怎么就走了。”
聂浩轻哼了声,“就你话多,就这情况,衡哥哪有心情和我们商量什么。”
“我没有感觉出衡哥有什么变化啊。”纪川不明所以地摸着头,这遇事摸摸头,似乎是纪川的标志性动作。
聂浩笑道:“哎,就你是个呆瓜,感情这事谁说的清楚呢,明明是个浪荡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痴情种,这可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爱情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