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今日没有去城外的博望苑，而是在太子宫里的前殿等着刘进，这倒是省了刘进不少时间。
等刘进到了那里的时候，发现殿中除了刘据，还有一人—太子少傅石德。
这位年老的少傅头戴进贤冠，身着精致黑衣，正是大汉两千石大臣的标准“工作服”。
虽然表面镇定，但不时扭头看向殿门处的举动却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
在路上的时候，刘进还在寻思呢，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啊，自家老爹为何会召他前来？
这下倒是水落石出了，定是为那石崇之事。
果不其然，等刘进进到殿中，拜见过刘据后，就听他说出了把刘进叫来的原因：
“进儿，少傅昨日便找到为父，说是有事要向你解释，为父昨日便想召你前来，只是下面人回禀，说你去见了你皇祖父和皇祖母，故而这才拖到今日。”
看来，廷尉那边动作还挺快，应该是昨天一早就拿了石崇，现在石崇估计已经被关进了廷尉的牢狱之中，否则的话，石德也不会那么焦急了。
刘进没想再掺和这事，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开口解释道：
“是吗？那可真是不巧，昨日一早孩儿便被祖父大人召去，刚出了未央宫，却又遇到了长乐宫的淳于谒者。
原来是祖母大人想见孩儿，长者召不敢怠，是故不敢停歇，便直接去了长乐宫。”
说到这里，刘进还故意道：“对了父亲，祖母大人当时还跟孩儿问起父亲的近状。”
刘据闻言，脸上露出羞惭之色。
他最近忙着和手下门客讨论学问，天天往博望苑跑，太子宫尚且待得不多，更别说长乐宫那边了。
而汉室向来以孝治理天下，他身为皇太子，在孝道这方面，反倒不如自己的儿子做得好。
想到这里，刘据不由得心中暗道：“明日，孤便去长乐宫，向母亲大人请安。”
在刘进的刻意引导下，讨论的话题，直接被拐了个十万八千里，让刘据反思起了自己进来对待孝道的问题上。
看着被带偏了的太子，石德心焦如火却又不得不耐住性子，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家上，依老臣看，眼下是不是先把小儿的问题给解决了？”
听了石德的话，刘据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要说石德之子的事，他却突然走神了，他清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进而道：
“啊！没错，进儿，你前天不是出宫了一趟吗？
为父听闻，进儿遇到一伙为非作歹的贼子，还险些为彼辈所害，那些作恶之人好像还涉及略卖人口。”
说起“贼子”二字，刘据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任何一位父亲，谈起对伤害子女的人来都必然无比痛恨，刘据亦然。
因为怕史良娣担心，刘进特意叮嘱赵广田等人不要将此事在宫内谈及，所以刘据还是从石德口中听说的这事，当时他火冒三丈，恨不得发兵将那些乱臣贼子尽数诛杀，万幸的是自家儿子并无大碍。
纵是如此，他此时此刻仍不免心有余悸，语重心长地提醒起刘进：“日后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如此莽撞！”
望着再次跑偏的刘据，石德脸庞抽搐却又说不得什么，毕竟人家父子情深。
好在刘据没有跑太远，嘱托了刘进几句后，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石公与孤言，那些贼子自知必死，肆意攀诬、陷害旁人，竟谎骗进儿说幕后指使乃是石公之子石崇。”
听了刘据的话，刘进心中怒极反笑：
“这石德看似温厚君子，没想到涉及自家儿子的时候，却变得如此不堪，小人行径也做得来。”
要说石德没有参与略卖案他信，毕竟他是太子少傅，堂堂的帝国两千石，再怎么说也是要脸的，可要说石德对此事毫不知情，他却怎么也不相信！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石德之前不知，但事发之后他也一定会从石崇口中得知。
既然如此，这老家伙还在老爹面前颠倒黑白、隐瞒事实，真是可恶至极！
刘进本欲直接说出真相，把他当时拷打王仲，以及王仲交代的情况一字不差地告诉刘据，但他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淡淡道：
“王仲是否诬陷石公之子是否有罪，此中详情孩儿不甚清楚，故不敢妄言。
不过孩儿以为，此事涉及我大汉律法，自有有司查处，廷尉府既已接手此案必会严查到底。”
确实，在查案这件事上，廷尉府的官员是专业的，刘进相信，就是他没有从王仲口中撬出真凶，廷尉中也一定有人能把挖出石崇挖出来。
而且廷尉身为国家机器，背后撑腰的明面上是一位九卿，实际上是未央宫中的天子。
因此廷尉官员除了工作外无需担心太多，就是再大的权贵，廷尉府的监牢也装过，就别提石崇一个无官无职的二世祖了，虽然这件案子涉及到了和太子亲近的石家，或许会有些麻烦，却也远远没到他们忌惮的程度。
见刘进说到廷尉，石德忍不住道：
“殿下有所不知，廷尉中多是酷吏，此辈残暴严苛、重刑而少仁，为了谋求幸进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那时，屈打成招之下，我儿纵是无罪怕也难逃罪责啊！”
刘进闻言有些无语，倒也不能说石德的话毫无根据可言。
汉室儒皮法骨、承袭前法，虽然在秦法的基础上改动了很多，但在本质上，还是很严格的。
特别是武帝即位以来，多用酷吏，诸如张汤、义纵等人，这些家伙手腕强硬，涉及要案常常是杀得人头滚滚，使得人人无不闻而惧之。
可这石德所说，却也过于荒谬了，他也有所耳闻，现任廷尉完全谈不上酷吏，廷尉更是一改往日作风。
说到底还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
更让刘进气不打一处来的不是石德，而是刘据的反应。
当听到石德对酷吏的评价时，他这位老爹竟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刘进知道，谁都可以说酷吏不好，唯独他刘家之人不行。
因为酷吏是为皇室服务的，更准确地说，是为天子服务的，酷吏的权利来源于皇权，可以说每一个酷吏的背后都少不了皇帝的身影，没有皇帝支持，他们什么也不是！
而同时，酷吏的存在也完全是为了维护皇权。
可刘据这个现在的太子，将来要承继大位的皇嗣，却对酷吏深恶痛绝，刘进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你不喜严刑峻法可以，不用酷吏法臣也可以，但最起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的臣子反对刘据了。
反对刘据的大臣，多是武帝任用的那些强调以“法”治国的法家型大臣，而刘据的执政思想，则是彻底的以“德”治国，相差这么大，能不矛盾激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