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见秦剑只是招呼他吃喝、闲聊,却不谈正事,他几次想把话题引到约他来的目的上,见秦剑不接话,只好作罢。秦剑虽然豪气,酒量并不大,半斤酒下去,脸已经变成红色,话也多了起来,开始谈他年轻时的创业史。
秦剑也是苦出身。60年代出生在秦城市雍县的农村。村子叫上秦,全村除了几户外姓外全部姓秦,基本都是本家兄弟。秦剑的祖父是族长,父亲一辈兄弟八个,父亲排行老三。祖父下世后大伯接替族长。按照族里的规矩,族长一门不用出工,负责管理族务。大伯是族长、统揽全局;二伯负责对外贸易,村里产酒和醋,由二伯对外销售;秦剑的父亲自幼学厨,管理家族在县、镇的饭馆;四爸农家活是一把好手,负责家族田地的耕种;五爸负责族内牲口饲养,牛羊猪鸡的养殖;六爸负责族里庄基地规划和建设;七爸自小喜欢木器,负责族里木器生意;小爸排行老八,和大伯最亲,负责族里财务。大伯接手族里的事务后,起初村里几年风调雨顺,兄弟们年轻、心齐、团结,族里粮食丰收、生意兴隆,族中事务井井有条,大家的日子过得富裕、平和。时间一久,弟兄们外面的世界看的多了,心大了,就有了出去闯闯的意思。先是二伯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说是参军,具体参的那个军说不清,总之一去不复返,二婶从此就守了活寡,一直到死,也就绝了户。秦剑的父亲认识了大烟贩子,见来钱快,就跟着干,一干就是十年,解放前被土匪绑了,花了全部家底10罐银元把人赎了回来,从此后家败了,心劲没了,便不再往出跑,安心在村里务农。四爸倒是老实,一直在村里,就是爱沾花惹草,睡了外姓人家的媳妇,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五爸娶了一个县上的洋学生,爱的不得了,一辈子守着,几乎没出过村。六爸带村里几个年轻人出去投奔了国民党的队伍,第一仗就被打死了,尸体都没有回来。七爸是手艺人,做木器出了名,被土匪绑了,收了钱还撕了票。小爸爱财,贪了族里不少东西,后来被人揭发,卷了一笔钱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秦剑记事时起,家族已败落。虽然大伯依然骄傲,受人尊重,但族长的威严早已不再,村里事务由支书、村长管理,一切都与他无关。父亲也只是村里一个普通老头,昔日的大烟贩子也是肩扛锄头下地干活,其他几个长辈也看不出年轻时叱咤风云的样子,泯如众人,家族的故事已经没落在历史中了。
秦剑到了上学的年龄刚好到了10年浩劫,没读过什么书。到了十来岁,父亲送去学木匠。学木匠很苦,早起晚睡,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有悟性,很多人都学不长久,好在秦剑从小聪明,也能吃苦,没有被师傅赶出来。过去没有汽车,进山伐木要靠架子车往出拉,一入山林就是半月,披星戴月,天当被、地当床,吃干粮、喝冷水,落了一身的病。秦剑学了八年,小有所成,在雍县一家棺材铺做活计,老板赏识,待遇也不错,本以为能干一辈子木匠,做一辈子棺材,没想到老板好赌,没几年,铺子就输没了,丢了活计他只好在雍县蹬三轮,拾破烂。父亲给他在农村娶了媳妇,想把他拴在农村安心务农。但他心野了,在农村实在待不住,只有农忙回去几天,其他时候都呆在城里。
89年父亲去世,他要在家待七七四十九天。没事就在村里瞎转悠,发现村里壮劳力很多,没事干,聚在一起打牌喝酒闹事,他灵机一动,就组织了一个建筑队,进城包工。村里人能吃苦,别人不敢接的活他们接,别人不干的活他们干,几年下来他也有了不少积蓄。92年,一个国营厂子的招待所翻修,他见招待所的位置随着城市扩建,能划入市中心黄金位置,便承包下来经营。几年后,市政府搬家,招待所纳入政府经济圈,生意很火。尝到甜头,他开始不断承包国营厂的招待所、服务楼等设施,过了几年国营厂改制,他作为使用人利用优先购买权买了下来。房地产火爆后,他就拆了招待所、服务楼,盖楼搞房地产,积累了大量财富。公司开始逐步扩大经营,什么赚钱干什么,实业、投资、互联网等等,凭着他敏锐的嗅觉,每次改革都能站在浪尖,公司财富成倍数增长。
秦昊耐心听完秦剑的发家史,觉得没有什么惊奇的地方,就是一部暴发史。现在他不想听这些,更想知道秦剑为什么要把集团交给他,要他干什么,但秦剑却闭口不谈。饭吃的差不多了,一瓶酒也喝完了,看秦剑已经半躺在炕上,闭眼养神,秦昊只好告辞出来。
老秦候在门口,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迎着,说带他去住的地方。
两人出了这个院子,来到隔壁第二个院子。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人,看样子是厨师、保姆之类的,老秦大致介绍了一下,安排他进屋休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跟了进来,低头垂手站着听候吩咐。他看看表,下午五点多了,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又坐了半天的车,有些累了。他便吩咐如果没有人找他,晚饭不吃了,也不要叫他,他要睡觉。女人答应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打个电话,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他喊老秦,想打个电话,女人进来告诉他老秦走了,自己也没电话。他只好作罢,确实有些累了,酒劲也上来了,便脱去外衣,沉沉的睡去。
梦中听见屋外很多人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说话,压着声音,听不清说什么;人走了,又来了一波,这一波女人多,高跟鞋的声音多,又是低声议论,说话的声音很兴奋;一会儿仿佛听见秦剑在低声训斥着什么,人都走了,走的很匆忙,脚步杂乱;屋外静了下来。他又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听见山风、夜鸟、蛐蛐的声音,月光从窗户洒进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他有些渴,便下来开了灯,见屋子中间桌上有一个保温杯,端起来一喝,发现是淡茶,不冷不热刚刚好,他一口气喝完,坐在桌边发了一会愣,困意全无。看时间三点多了,穿了外衣,准备去院子转转,顺便上个卫生间。穿衣服的时候门开了,老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中年女人。他有些吃惊,这些人难道都没睡,一直在外边等着自己!
老秦神态仍很恭敬,脸上表情严肃,说董事长有请。
秦昊有些纳闷,大半夜的去哪?他知道问老秦没有用。只好洗漱梳头,跟老秦出门。
出了院子后门,绕着围墙路往东走。看见东北角有一座大厦房。房子中间高,两边向下斜,屋顶呈八字型,高低和八座院子一样,建筑方式也大同小异,都是关中传统模式。老远看着门口站着很多人,屋内灯火通明,显然也有很多人。秦昊觉得惊奇,中午刚来的时候只见过十几个工作人员,这些人突然间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迟疑了一下,便停住脚步。老秦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解释道:秦先生,这些人是傍晚时赶到的,你在休息,董事长就没有让打扰你。都是家里的人,一会董事长会介绍你认识的。请吧!
门口人见他们过来,便不再说话,带着恭敬冲秦昊点头。秦昊边回礼,边观察这座大厦房,见大门是两扇子黑漆木门,门上有三排生铁的泡钉,两边门上分别贴着秦琼、敬德的年画。门楼是青石砌的面,屋顶是几只琉璃的飞禽雕塑。门楼里侧刻了浮雕,正面上方浮雕是“福禄寿”三个寿星,笑态可掬,栩栩如生,侧面用阴线刻着八仙过海的浮图,线条流畅,呼之欲出,可以看出匠人不是一般的手艺。一条踩得光溜溜的木门槛两边是青石的门墩,门墩的上面刻成鼓形,鼓上面刻的是俊马上蹲着的猴子,寓意“马上封侯”。穿过青石铺的门道,看见一个屏风,木雕的万里长城图,虽是老物件但品相很好,绕过屏风,能看见大厅。大厅装修的很现代,像一个大型会议室,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站着或坐在椅子上聊着天,见秦昊进来,都盯着看,个别点头致意,却没有人上前打招呼。老秦招呼秦昊坐在桌子前,有人上了茶。不一会就听见外边静了下来,大家知道秦剑到了,赶紧起身迎了出来。秦剑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大厅。
秦剑和秦昊打了招呼,径直走向了正中间的黑色鸡翅木的太师椅上坐下,招呼人搬了把椅子,让秦昊和他并排坐在中间。秦昊坐定仔细一看,整个大厅坐了大约有五六十号人,男女都有,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有穿奢侈品的大佬,有西装革履的白领,有穿着打扮一般的普通人,也有看似做苦力的人,有挂金链混社会的壮汉,有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妇女,有公司白领打扮的少妇,有淑女打扮的青春少女,有一头红毛的非主流少女,实在看不出这是怎样的一帮人。唯一能看出的是大家都带着兴奋,盯着自己看,一时他觉得自己就像唐僧进了无底洞,一群妖魔在商量如何吃了自己。
秦剑见人都到齐了,咳嗽一声,开始讲话:大家也听说了,坐在我旁边的就是我们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找的人,叫秦昊,生辰八字、家世传承都对,确定无疑。旁边有人低声欢呼起来,有人交谈,有人抹眼泪,秦剑轻轻敲敲桌子,大厅里重新静了下来。他继续说道:这就说明大家的十几年的工夫没有白费,万世秦大业有望。他抬头看着顶棚,眼中闪着泪花,高声说道:感谢历代先祖。
秦昊心里一惊,这什么是什么,看着怎么像是邪教组织。
秦剑控制了一下情绪,脸转向秦昊,说道:秦先生,我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些都是我们秦家人。这些年分散各地,十几年前大家为了一件事又聚在一起。秦昊心想,原来是认祖归宗,自己还真不知道家族有这么大。他收起胡思乱想,挺直身子准备认真听。秦剑抬手指着左边第一个须发皆白、穿一声洁白棉绸唐装的老人介绍到:这是族里年龄最大的老人秦思,我的爷爷辈,在一所大学当教授,昨天从湖南赶来。老人起身,向秦昊鞠了一躬,恭谨叫到:秦先生!秦昊连忙起身,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应一声:爷。老人脸上一惊,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接着指着老人旁边一个中年人继续介绍,秦恩,我的平辈,警察,从山东来。秦恩站起来行礼,秦昊起来还礼。一个个介绍下去,来的人里有秦剑平辈、也有晚辈,五行八作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秦昊一一应着。介绍完座在桌子上的三十余个人,秦剑告诉秦昊,刚才介绍的都是每一门的代表,桌子外的是各门分支的人,就不介绍了。秦昊点头同意。
秦剑对着大家说到:人你们也见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各门各户连夜赶下山,不要逗留。有什么需要,我会和大家联系,大家回去安抚各门的人,不要轻举妄动,随时待命。散了吧。大家起身而去,屋内就剩了秦剑和秦昊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