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几人在离工厂大约几百米的地方停下。锁上车，绕个迂回，去到它后面，想偷偷观察下厂子周边。
三人沿着一条河道走，因为刚下了雨，路面泥泞不堪。几人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王瓷眉头直拧，刚才不小心踩进了一处泥洼，她的小白鞋现在沾满了泥巴。
来到排污水的地方，王小凡仔细向厂子方向闻了闻，又嗅嗅脚下的水沟，耿鑫见状心领神会，也跟着闻起来。
“这里的味儿倒是跟村的不一样，看来云盈很小心。”王小凡说道。
耿鑫瞧他一眼道：“我跟你说，有干劲儿是好事，但我们现在还不能说云盈有问题！”
王小凡点头，拿出手套、试管，说道：“放心吧，我可是很科学严谨的，来，搭把手！”
王小凡沿着排污的河流坡道，小心翼翼的半蹲着往下出溜；耿鑫就站在上面拉着他一只手，以防他掉下去。
眼看王小凡舀了一试剂污水，回过身一使劲儿要站起来往岸上走，没成想耿鑫脚底泥土一塌，没了着力点，两人便相拥着齐齐掉进了水沟里去。
“救命啊，我要死啦，来人哪，我还没娶上媳妇呢……”耿鑫杀猪般的嚎叫惊起了草丛里的几只蚂蚱，他闭着眼死命挥舞着胳膊，不觉间扇了身旁王小凡好几个巴掌。
“妈的，你冷静点，我没被淹死倒先被你打死了！”王小凡气急败坏的给了他一拳，总算让他睁眼冷静下来。其实仔细一瞅，两人坐着，那水位才到腰。
王瓷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两人打捞上岸。
他们上来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闻对方身体，这一闻不打紧，好嘛，俩人差点携手化蝶飞去。
“咱回去洗个澡再来吧！”耿鑫哭丧着脸哀求道。
“不成！咱们现在就是移动的毒气弹，走哪儿祸害到哪儿！回去这一路长途跋涉的，把谁家阿猫阿狗熏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你个自私鬼，阿猫阿狗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好，退一步讲，你不心疼我，那王瓷呢？你忍心让一小姑娘跟着咱俩遭罪？你说是不是，王——嗯？王瓷呢？”
两人这才发现女孩不在身边了，四下转头，发现她早已戴着口罩站在离二人远远的地方！
王瓷用自己跃动的黛眉表达着歉疚:“不好意思啊两位，你们实在太臭啦！”
耿鑫冲王小凡怒道：“都怪你，王瓷都嫌弃我了！”
“不打紧，不打紧！臭臭的才有男子汉气概嘛！”王小凡笑嘻嘻的挤了挤衣服上的水，一打眼，看见远处一队人马正朝己方走来，他会心一笑，对耿鑫使个眼神，“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耿鑫回头，看见那些人，鼻头发出一道不明所以的“哼”声！
“喂，你们几个，干嘛的?”人未到，声先至。
王小凡和耿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那群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逐渐走到近前，为首一队长模样的胖子又先开口：“问你们话呢——”
话未说完，接着便是“哎呦我去”的一声斥骂。
他惊讶发现这两个陌生男子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气质”!
“你们几个，这儿不让洗澡，快走！快走！”他嫌恶着，像赶苍蝇般把手挥来挥去。
这会儿王瓷已回到两人身旁，不高兴道：“这儿又不是什么军事重地，你凭什么让我们走？谁给你的权力？”
“呦呵，小妹妹还挺厉害！好，我告诉你谁给我的权力！”胖子笑眼眯眯，从身后掏出一把电棍颠了颠，后面几个保安同样虎视眈眈。
姑娘哪见过这阵仗，从前都跟文明人打交道，大家见面say hello，没谁上来就掏棍子的呀，当即胆卸了一半，颤声道：“你们要讲道理的……”
胖子还想说什么，这时王小凡上前一步，对他说道：“我们是德胜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中午时跟你们张总联系过下午会过来！”
胖子闻言，眼神将信将疑，他掏出电话，“张总，有三人自称德胜的律师，说中午跟您预约过？”
电话听筒声很大，王小凡几人能听到张迪很正经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来了？好，你把他们带过来吧！”
三人身份虽已证实，可胖子却仍犹豫，他支吾道：“可，可张总啊，这几个人……”
“你呀，跟你说过多少遍，对律师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跟这帮人打交道，这群人都鸡贼的很，你任何细微的反应都会被他们看在眼里……”
“可是……”胖子急了。
“可是什么可是！你不要说了，只管将他们带来，你看我见了他们眉头会不会皱一下？！”
张迪说完就断了电话。
胖子没辙，只得领着三人往厂区走去。
一路上，王小凡真真体会了把《千与千寻》里“河神”的滋味。
十几分钟后，胖子推开张迪办公室的门，一脸忐忑的将三人引进来。
张迪见了，脸上露出慈祥。他起身快步迎上去，可王小凡分明见着，他的五官因彼此距离的拉近而逐渐变得痛苦扭曲；更甚，在离他们两米的时候，仿佛有股无形力量生生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张迪满脸错愕，一时间竟进退两难！
既然主不来，那客便去吧！
“张总啊！”王小凡热情的向他递去一只手，抬腿就要去“抓”他。
“请留步！！！”
张迪见状身形爆退，奈何王小凡速度更快，脸蛋瞬息便贴在了张迪面前！后者翻出白眼几近要昏厥过去，再抵抗不能，只感到自己右手被这厮的两团温热强行包裹上。
王小凡握着他手，嘘寒问暖，一副老朋友做派……
王瓷和耿鑫，包括胖子保安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十分同情张迪的处境。
鬼知道张迪是怎么保持神智的！
不久，他缓缓将黑色瞳仁从上眼皮滑落下来，看王小凡的表情无悲无喜，仿佛他已经不是个人了！
“阁下确定是律师不是倒斗的？”
王小凡闻言，从包里拿出执业证、律所介绍信以及授权委托书；又很正经的从屁股兜里掏出沓湿透的名片，用指甲盖仔细挑出一张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一句“童叟无欺！”郑重的将其塞进了张迪西装的口袋里。
“那这番滋味从何而来？”
“见谅，见谅；原想近距离观摩下贵公司规模，一不小心就徜徉进了排水沟……”
张迪：“……”
胖保安忙跑上前去，对他道：“张总，我……”
张迪摇摇头阻止了他，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他淡淡对胖保安道：“不要怠慢了客人，去，搬三个马扎给三位律师坐!”
……
当妖娆的白秘书端着茶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她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猪圈。
她看见，真皮沙发前面，有三个人板正地坐在马扎上，而张迪正戴着猪鼻子防毒面具隔着硕大的办公桌面对着他们。
四人齐刷刷望向她，仿佛在疑惑:“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白秘书转头深吸口气，再回眸已是勾人心魄的微笑，她翩跹而至，一一将茶杯递到王小凡三人手中，然后踱步窗前，微微眺望远方，似乎欢喜于外头的微风与阳光，她开了窗，将它们让进来，一扇不够，又开一扇，最后，她依次向众人点头，表示自己将不打扰双方会谈，且拒绝任何挽留，转身离去。
她太从容了，从容到直至她身影消失在门口，胸膛都没有任何起伏。
王小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就叫专业！”
“各位的来意我很清楚，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我们云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张迪率先开口，戴着面具的他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那您怎么解释我们这一身的臭味？就这水排到河里，以后谁还敢喝河水？”耿鑫质问道。
“这水虽然气味大点，但我保证是无害的，我这么跟你说，我都敢喝下去，你信不信？！”
听了这话，耿鑫差点没忍住脱了上衣给他拧出半杯尝尝！
王瓷问道：“请问，我们能看看贵公司的环评、排污许可和排污设备设计方案吗？”
“还有你们的污水成分明细以及处理成本台账！”耿鑫补充道。
面具下的张迪轻蔑一笑，拿起座机拨了个号，两个响指功夫，白秘书便戴着粉红口罩将厚厚一堆材料送了进来，俨然早有准备。
“你们要的和没要的全在这儿，请过目！”张迪做了个“请”，王小凡能从他眉目里看到他的戏谑！
他拿起一份材料，打眼一扫；其实不用看，单从张迪的从容就知道仅凭这堆东西是找不出线索的。
张迪望着三个年轻人的忙碌身影，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好奇，身子往前一倾，笑问道：“各位对这事儿这么上心，那几个村民给你们多少钱？”
“钱是主任收的，我们就是跑腿的！”王小凡头也没抬的回道。
“啊——”张迪了然，摩挲着指头目光里尽是沉思。
又问：“我问一句，这事儿从本心上，你们更倾向谁？”
三人顿时一愣，王小凡眨眨眼，有些漠然道：“我只相信证据！”
“哎，没意思了，没意思了啊，我这想跟各位交心呢，大伙儿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助呢！”
耿鑫道：“您心意领了，但我们有职业素养，必须站在我方当事人的立场！”
“可材料也看了，云盈能有什么问题？”王瓷冷不丁冒出句，一时让耿鑫哑口。
呵，有趣！三个人三个立场！
张迪看在眼里，“猪鼻子”掩了他玩味的笑。
几炷香的功夫后，张迪见他们看得差不多了，说道：“三位一会儿可以去我们的职工宿舍洗个澡，我给你们准备身干净衣服，晚上就留这儿吃个饭吧！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不错，我们边吃边聊，把这事儿给它捋一捋……”
王小凡晓得这是他的糖衣炮弹，问道：“特级厨师做的？菜会发光吗？”
张迪一怔，不懂他胡言乱语什么；王小凡笑嘻嘻道：“别了张总，我们有规定，不承对方的吃请，这样，您叫个人领着我们在厂区转转，我们看完就走，不耽误您挣钱！”
拒绝饭局的话，张迪职业生涯里不知听过多少，他知道说这话的人没几个能铁了心的不去，多邀几次，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最后也都应了。
可这次，张迪却不愿再邀请了。他打心眼儿觉得王小凡这小子欠揍，不愿意跟他一块喝酒吃肉！便也就没挽留，对白秘书道：“小白，带三位去参观参观，尽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的，张总！——各位，这边请！”
三人起身，冲张迪点头致意；后者优雅的摆手送客，待办公室大门阖上之际，他迅速起身冲到窗前，一把薅下面具，探出大半个身子畅快的呼吸起来。
“张总，您在做什么？”
张迪一惊，辨出是王小凡的声音。
可他不敢回头，摘掉面具的他面对王小凡就犹如手无寸铁的婴孩，断没有胜算；可不回头自己这般姿势又在作甚？他那么在意体面，怎么允许自己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失态？
“唉，这面罩好久没带，里面全是灰，”他很自然的说着，对着里面吹了两口气，又很自然的戴上，“嗯，这下干净多了！”
还没完，又冲楼下喊着：“我是不是对你们管理的太松懈了？都杵那儿干嘛？快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哗拉拉”
几只鸟儿在楼下一排雕像的头上被惊飞，那儿有北京猿人、周树人，还有马云和***……
“不好意思，现在的人啊，你不催他他都不知道干活——对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张迪回过身来问道。
王小凡“扭捏”道：“哎呀，着实是个不情之请！您看那三个马扎，我们都坐了，您这拿下去消毒也是浪费酒精不是……”
“哦，明白，明白！”张迪恍然，“送你，拿走，都拿走，用包起来不？”
“不用不用，张总真是大气、敞亮，谢谢啊！”王小凡跟晓敏学的，这种赞美真是张嘴就来。
将马扎夹在咯吱窝下，他蹦蹦跳跳的走了。
等张迪再次将面具拿下，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阴鸷；他对着门口瞪了许久，才想起还不知道这小子叫什么。
他从西装口袋里捏出一团纸来，上面字迹有些许破损，对着太阳认了半天——
“土——竖勾——几！”
说起来，云盈车间的异味处理的确到位，王小凡他们走在厂区间，几乎未闻到什么特别浓重的味道。
唯独让他在意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惕眼神！他甚至觉得刚刚经过的大卫雕像的眼珠子都会随自己而转动。
危机感如芒刺背，只可惜，吓不到现在的王小凡了！
考虑到骑车回去的时间，三人在参观了几处重点地方后就对白秘书告辞离开。
“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吗？”白秘书摘掉口罩，好让两个男人看到不舍从她的烈焰红唇里流出来。这一瞬间，让王瓷的可爱有些不值一提。
王小凡偏过头，看着大卫的小卫说：“不了，我们要回去和村民一块讨论接下来的工作步骤！”
“啊，不要！”白秘书上前一步，拉起王小凡的手；王瓷眼都直了，像个吃醋的陀螺，绕着这对狗男女转来转去。
“非得到对簿公堂的那一步吗？”白秘书眼波流转，片刻升起一片氤氲。
王小凡很佩服她的忠诚和勇气！也趋近一步，好让自己的“体香”萦绕着她，“对不起，我是个浪子，是朵云，注定要离开的！”
白秘书泪水刷地流下来，眼睛通红；她好像是被呛到了，边咳边说：“那——咳——那加个——咳——加个微信吧……”
“好啊，那请问你想加哪个手机呢？”王小凡爽快答应，从包里掏出两块“银子”——一块诺基亚5320，一块摩托罗拉V3；一个直板，一个翻盖，笑看着她。
白秘书显然被这两台珍贵文物震住了，愣了几秒后，转向耿鑫，耿鑫叹道：“我只用飞信！”；又看向王瓷，女孩一脸天真道：“我妈妈说，要等我谈恋爱的时候才给我买手机！”
这群人明显的装傻充愣让白秘书又羞又怒，她不再演戏，“啐”了声，喊道:“刘队长，送客！”便蹬着高跟鞋扭腚而去，徒留下一片香艳的空气。
当她回到办公室时，张迪正盯着电脑，看着王小凡三人从大门口离去。
“没留住？”张迪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揶揄道。
“别提了，不给面子也就算了，我跟他们要微信，一个掏出俩大哥大；一个说只用飞信；那小姑娘更逗，还要他妈的等她妈给她买他妈的手机！气死我了！”
“哎，素质，素质！怎么说脏话呢？”张迪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大手不老实的上下游走；过会儿，他一忖，犹豫道，“会不会是——人家看出你30多了？所以……哎哎哎，疼疼疼，轻点儿……我错了，我错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老娘撕烂你的嘴！”白秘书拧着他大腿肉，低声咒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