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把剩菜热了热，随便凑合了顿晚饭，吃完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把垃圾收在一个大袋子里准备下楼扔掉。刚穿好鞋要开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宋晓敏。
于是他垂下手，准备等她回家后再出去。
可是，很久都没有听见开锁的声音，外面一片安静。
王小凡唇齿轻颤，知道她现在就站在自己家门外；他还知道她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他是不希望她敲门的，他怕见面的瞬间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态又崩了。
“拜托，别敲门，你会杀了我的。”他在心里祷告。
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门之间，恍若星河。
终于听见开门声，王小凡才松弛下来，本想继续出去丢垃圾，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一动不能动，仿佛全身心的细胞都在拒绝。
“算了，明天再说吧。”他这么想，居然又能动了。他苦笑一声，把垃圾放回厨房，去浴室洗澡了。
夏天洗澡果真是件爽事，满心的悲苦似乎都能被水冲洗掉。
王小凡洗完后就有了娱乐的兴致，躺回床上看起了动漫。看了一会，他想起要跟主任请几天假，急忙翻出备用手机，登上微信。
请完假，还未将手机放下，袁非发来一条语音：
“自己今晚行不行啊？小右受伤了，小左又不习惯，要不要我去侍寝？”语气猥琐油腻。
王小凡回道：“你拉倒吧，我宁可陪包租婆打一宿麻将。”
“别害羞嘛，奴家可是真心实意的。”
王小凡觉得恶心，不想理他。
又一条消息：“明早想吃啥？”
“你做的我都爱吃……”
“呦，这态度爷喜欢，等着吧，爷爷我可得精心准备下。对了，刚才晓敏给我发微信，说你的手机被她朋友捡到了，明天还你。”
“知道了，要没要紧事我就睡了！”王小凡烦躁回道。
袁非懂他意思，直接匿了，再没了声儿。
王瓷那边也来了微信。
“师兄，我今晚炖了只鸡，明早给你送去。”
王小凡怕麻烦，忙道：“不用管我，真的，我有袁非呢！”
隔了好久，王瓷才又发了一条：
“是么，是不是还漏了个晓敏？”
王小凡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话味儿不对劲，杀气中带股酸。不对啊，她没见过宋女鬼啊，哪来的敌意？正琢磨着，又收到信息：“不管，明早见。”
小姑娘直接话题ending了。
王小凡摸摸鼻子，想起一首歌：“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要歇菜！”演唱者——白展堂。（出自《武林外传》）
手机振动，还是微信。
王小凡没了耐性，这他妈又是谁？怎么没完没了了！
敏敏：
“老王，有空吗？想和你聊聊！”
王小凡盯着手机呆愣半天，回过神来后仔细听了下隔壁，没有声响，看来她今晚没直播。
斟酌了很久，虽然此刻全世界他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她，但他还是回了个“嗯！”
“今天我们这里有个很大很大的漫展，好多人，很热闹！我也去了，和群姐妹一起拍拍写真画报，挺有意思的。好多人围着我们，真有点当明星的感觉……”
“嗯。”
“许多人在那里照相，真是恨不得把我们每块肉都拍下来，不过这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是自愿穿上那样的衣服的，也没人逼我们。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嗯。”
“公司有个摄影师，我知道他经常占女孩便宜，不过他在公司算是挺有地位的，大伙儿都敢怒不敢言。他这段时间对我也没少骚扰。”
“嗯。”
王小凡依旧回着一个字，看似淡漠，可心中早升起一团怒火。
他能从她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委屈、惊恐和不安，所以她不该是这样的，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她应该大喊大叫、哭的梨花带雨地向自己这位“土豪”倾诉，这样才能博取到更多的心疼和同情；可偏偏这女人像个机器，平静地让他恼火。
晓敏却觉得“老王”的反应刚刚好，她根本不在乎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她只是想把它说出来而已，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即使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复看上去很敷衍，她都很感激——是的，你不用认真回我，只要听我说就好。
“可突然有个人出现和摄影师吵了起来，他不让他拍，说他耍流氓，两人就打起来。这家伙真是不自量力，瘦不拉几的，还想一个打三个，几秒钟就被人打趴下了。”
晓敏敲下这段文字自己都笑了，像在苦涩中尝到了一丝甜蜜。
王小凡也忍不住抿嘴，觉得在她的描述里，自己像“我要打十个”的叶问。
出于强烈的自尊和倔强，他回道：“他可真勇敢。”
晓敏看着这句话，轻轻阖上眼睛，脑海里开始回忆起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是啊，他真勇敢！坑过我，让我在街坊面前丢脸；嫌我吵，老找我吵架，还无耻的要加我微信；好心收留他，却一直出言不逊惹我生气；看上去一本正经，没想到是个死宅，连他朋友都是一个德性……”
晓敏数落着，指尖在屏幕上轻快的飞扬，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发送出了好长一段。
王小凡对这些“恶行”简直哭笑不得，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和这位美女邻居有了这么多的交集。
“那你讨厌他吗？”他本不想问，可控制不住。
许久，女孩都没有回复。
王小凡紧张起来，耳窝里“砰砰”的心跳声让他以为心脏从胸腔跳到了脑袋里。他心烦意乱地趴在墙上，希望能听到什么只言片语或者其他声响，放个屁也行。
可什么都没有！对面安静的仿佛是一间空房，那美丽的姑娘只是自己单身生活的无聊幻想。
就在他以为这场谈话会这么结束的时候，对面来了回信。
“不，我很喜欢他。”
王小凡笑了。
这句话出奇的好懂——无关情爱，却肯定了两人之间的友谊。
他很满足了，更多的，他不敢奢求。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觉得屋里很闷热，刚才还清爽的身子现在已经大汗淋漓；他不想开空调，放下手机，走上了阳台去透气。
天空上，几朵云好似拼接成一块大补丁遮在月亮前，只在狭缝里渗出几缕光亮；小区花坛边的那盏寂寞路灯正努力发着昏黄的光，它太老了，总是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会熄灭；几只飞蛾在灯罩下影影绰绰，在地上映出一团飘忽的黑色线团。
王小凡看见包租婆她们坐在院里吃瓜聊天；几只小野狗在老人脚边慵懒的打着滚；不远处，刘老太的小孙女静静在湿草丛里弓着腰，试图抓住几只聒噪的蛐蛐，却惊起一片蛰虫。
果然，雨后的夏夜很适合乘凉。
“好些了吗？”身旁传来好听的声音。
王小凡扭头，看见晓敏不知何时笼在隔壁阳台的一片黯淡里，正倚着护栏望着天。
“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男女彼此都想向对方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有虫鸣和老人的喧闹才不显得那么尴尬。
终于，女孩打破平静，开口说道：“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小鬼呢。”
“你以为的没错，今天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王小凡自嘲道，“你倒是挺淡定的。”
女孩沉默一会，语调忽然比刚才活泼许多，笑道：“那可不，我可是经历过比这可怕100倍的事情哦。”
她装作警惕地四下望望，然后带着神秘小声道：“你也许不信，其实我小时候拯救过地球。”
“呵呵！”王小凡嗤笑着摇头。
“哎呀，你听我讲嘛，当年地球上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怪兽，想要毁灭全世界，连巨人都被它打败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不过是你的幻想罢了！”王小凡不客气的拆穿她。
“不会的，那天电视里有很多孩子都跟我一样，在看巨人的战斗，而且当时外面的天也是阴沉沉的，又刮风又下雨，我想一定是那个怪兽搞的鬼！”
王小凡斜睇着她，看来这女人想装疯卖傻，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道：“后来呢？”
“后来，巨人变成了石像，沉到了海底！”
“变成了石像？”
“是的，石像！所有人在看到那一瞬间都以为我们会注定走向毁灭！可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全世界的孩子们都举起了手，高喊着巨人的名字，然后，然后他们都变成了……”
“光！”
晓敏和小凡同时说出了那个字。
两人相视一笑，晓敏继续说道：“我当时也举起了手，感到自己进到了巨人的身体里，奇迹发生了，巨人居然复苏了！”女孩开心的笑了起来。
“获得新生的巨人无可阻挡，没有悬念的打败了怪兽，拯救了世界和人类。”王小凡替她说了故事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的？”女孩正过身来，直直的望他。
王小凡松开护栏，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两人之间只有半米的距离！
他说：“因为，那一年，我们都变成了光……”
沿着记忆的回廊，王小凡回到当年，10岁的自己同样站在电视机前高举双手，大声呼喊着巨人的名字：“迪迦！！！”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同一时空下，有一个小女孩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洁白的月光刹那间从天际洒落，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两人的脸；晓敏看见，他的双眼正在熠熠发亮。
“你知道我最喜欢巨人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她问他。
他摇头。
“他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变成光的！”女孩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急切，“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惧怕黑暗呢？”
啊，亲爱的晓敏，谢谢你，谢谢你想到用这么一个动人的故事来安慰我们的小凡，你的温暖体贴一定能传到他冰冷的心里，熨帖他的灵魂。
王小凡只感到浑身一松，那束缚多年的枷锁竟在瞬间支离破碎了，她的话语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如此刻的月光般，在他的心海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幕。
他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女孩脸“刷”就红了，急急扭过身去看月亮。
好啦好啦，你不伤心就算老娘完成任务了，真是，还从没为谁这般绞尽脑汁过。她想起自己出了会场后找了个公园坐了数小时，只为寻得个安抚他的办法，可是思前想后没有头绪，直到有个小男孩拿着一个奥特曼的手办从自己面前走过，她才一下记起这段回忆，正好，王小凡是个中二病，那就“以毒攻毒”，肯定能行！
王小凡又说：“真没想到你会看奥特曼！”
“哦，原来是奥特曼呀！”晓敏“恍然大悟”。
“你看，说不定你有当宅女的潜力，毕竟从小就有受到熏陶。”
“你怎么骂人呢？别拉低我的档次，我可是宅男女神!”
“哦？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敢说你不喜欢二次元？”
“老娘只喜欢money!”
……
终于，两人恢复了平日的“敌对”关系，一人一语的又开始互相攻击起来。
“小凡叔叔，小凡叔叔……”一道可爱的童声从楼下传来。
王小凡看去，只见静静顶着满头的湿草屑正抬头望向这边。
“你这小家伙跟你强调多少次了，要叫哥哥。”王小凡扒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愤怒”喊道。
没成想引来远处包租婆毫不留情的嘲讽：“你可要点脸吧！”
王小凡不敢“你个老东西”的反击回去，只能闭嘴受着。
晓敏也在一旁笑，“你都啥岁数了，怎么好意思让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哥哥？”
恼地王小凡瞪她一眼，反击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小凡叔叔，我想问个问题。”静静脆脆地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显的异常清亮。
“说！”
“你们俩是在搞对象吗？”静静喊了出来，声音大到还有了回声。
这一瞬间，连夏虫都沉默了，人们仿佛梦回遥远的康桥，在满天的星辉斑斓里放歌，歌里唱着：“你们俩是在搞对象吗？”
要说这个“搞”字，用的不可谓不精妙！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细细琢磨就能品出这个字的无礼和粗俗。相较于“谈”或者“交往”，“搞”字那种隐隐对道德底线的突破更让人觉得紧张刺激，最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暧昧推向极致。
王小凡惊得险些从二楼跌落。他早觉得这小姑娘早熟，却没想到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真是羡慕啊，这个岁数，可以为所欲为。
奇怪的是晓敏，在听到“诽谤”后竟一语不发，没有解释和撒泼，只是静静沐在月光之下，如一尊阿尔忒弥斯的雕像。
包租婆急忙把静静召回身边，埋怨了一句“小孩子别乱说话”，然后转头想向自己的老伙伴们解释，没成想这些老人家一个个猛啃着西瓜，两眼放光的盯着楼上男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倒是让包租婆不好意思毁了他们的兴致。
“别在意，小朋友不懂事，瞎说的。”王小凡替她铺台阶。
“啊？啊，没事，我不介意。”女孩把鬓角的发丝挽到耳后，淡淡说道。
小凡心想，你是不介意小女孩乱说，还是不介意跟我搞对象？
意识到聊天的气氛被静静无情杀死，王小凡不想再尴尬地呆下去，道了句“晚安”便准备回屋睡觉。
“等一下，”女孩叫住他，“今天——今天谢谢你了！”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迟到的话。
“你不怪我不自量力就好。”王小凡注视她的眼睛，微笑起来。
看到他的笑脸，女孩心里“砰”的一声炸开了什么东西，只感到血管里的血液猛烈地奔涌起来。
“我明天找人把那面墙也装上隔音吧，虽然现在晚上不会播到很晚，但还是会影响你的吧？”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很漂亮，让王小凡不禁想飞过去吻她。
“怎么变的这么乖巧了？可不是你女魔头的风格。”
晓敏“嘁”了一声，露出嗔怒的表情。
王小凡想了几秒，一咧嘴说道：“算了，早习惯了！”
说完便回屋了。
女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状只好作罢；望了会儿对面明亮的房间，她嘴角扬起了一抹深深地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