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关于父亲的第一个回忆，是他在青岛工作时。
具体他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因为那时我才三四岁。依稀记得我们一家住在职工宿舍，很小、很黑、很潮、很拥挤。
是个晚上，所有人都睡熟了，突然之间，我父母就吵起来了，而且吵得非常凶。吵架的原因我至今还记得，是因为我妈睡觉时把脚放在他身上。所有同事都过来劝他们，但是没什么用，而我和妹妹就在一直哭，一直哭。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两个那天都工作很累，就一点小事，两个人都没能忍住脾气。
第二个回忆，我印象深刻。
那时我六岁，我妹四岁，我弟当时正在我妈肚子里，大概七个月。
是个黄昏，在树下，我妈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我妹。而我的父亲，正在前面不远处的别人家家门口打字牌，战况很是激烈，以至于他一眼都没有看我们。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流泪。
之后我父亲在我的印象里，就是期待，期待见到他。
我弟弟出生后的那几年，他一直在市里工作，很少回家。但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三姐弟带点东西，不是玩具，就是零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这些对于我，就是瑰宝。
后来他买了个诺基亚，装上了电话卡，我每天的期待就变成了邻居家座机的来电铃声。再后来，我妈就带着我们三姐弟去市里和我爸一起生活。
他是个瓷砖搬运工，就在租房下面的店铺里工作，每天负责开车把客人订购的瓷砖送到家。
租房楼下附近，有个粉店。我爸每天都在那里吃早餐，之后我和妹妹也是。住那上小学的一年里，我和妹妹一直都是过去直接吃粉，然后和老板说我爸下次来付钱。那时的一碗粉，还是两元，后来变成了两块五、三块、四块...
一年左右，他不在那里干了，我们也搬家了。
到现在为止，我们总共搬了六次家，最深刻的是与大舅舅一家合租的那次。
我们租在顶楼——四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我家有五口人，住在较大的那间，我大舅舅和舅母就在小的。
我大舅舅吸烟，现在都没戒掉，但是我父亲做到了。听大人们说，我爸以前抽烟好凶，耳朵后面经常别着一根烟，形影不离，但在我妈怀了我后，他就再也没有吸烟了。
我从小是在无烟家庭中长大的，导致我一点烟味都闻不得，近乎厌恶。记得最近有一次进电梯时，里面有很重的烟味，我硬生生憋着，从七楼到一楼，没有呼吸。
和大舅舅合租的那几个月，我特地撕了我的课本纸贴在门上，上面写着“无烟之家，禁止烟草”。但是没有任何效果，我大舅舅就当没看见。我跟他理论的时候，他甚至还说烟是好东西，是我年纪小不懂。
可是我懂！
出于好奇，我曾经把被我外公丢在地上的烟蒂捡起来偷偷抽过一次，味道呛得很。
还有一个故事，也发生在这里。
那时我五年级，有一次数学考试，我得了98.5分，是我们班上最高。我记得我当时很开心，上午的课结束后我很快就跑回家，拿着我的卷子直接给我爸看。
他当时正在炒菜，我喊他之后，他看了卷子一眼，很不开心地问我：“为什么这里错了？”我那时委屈得很，没有得到表扬，反而还挨批。六年级的时候，我在我们年级的数学竞赛中获得第6，我父亲也没有夸我。
有一年春节，在一个我不认识的亲戚家，我听到他很大声并且十分骄傲地跟亲戚们卖弄我弟弟算数有多厉害，几个小手指头一下子就把答案算出来了，都不要多少时间。我真的当时很失落，我弟弟那时才幼儿园中班！
我从小到大，从没正面听过我父亲夸奖我，永远都是问我为什么会不仔细，为什么会错，为什么不能是100。
直到长大了，在亲戚们无意间的言语与调侃中，才知道我一直是我父亲的骄傲。他跟别人讲起我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自豪的样子，眼中满是光芒。他那时就像是个巨人，高大伟岸，完全没有在他的客人面前的那种卑微弱小、抬不起头的模样。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管教我们三姐弟的方法，永远都是以暴制暴，不会跟你讲任何道理。
我初高中时，一直都有手机，不是从我妈那里拿来的，就是我小舅舅不要的手机。我爸一直都知道，我那时比较沉迷于玩游戏，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当做没看见，心情不好就会没收。后来直接把我手机电池拆掉，导致我越来越对他反感。
可是我和他，有太多相似之处：倔强、不听人劝、脾气大。
2016年下半年，那时我高三，我母亲在家没有工作，就是为了照顾我。2017年3月，离高考也就百天左右，她实在忍受不了在家空闲的日子，又开始去附近的鞋厂做一些活，后来基本上我回家时都没有饭，都是我自己做的。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因为我经常在学校看见别人家的父母到学校来送饭，而我还得在学习了一整天之后自己回去动手。
后来上了大学，暑假我就相当于家里的保姆，洗衣做饭之类的通通都要自己动手。再后来我爸也就习惯了，每次我想偷懒不做的时候，他就会骂我，而我本来就性子烈，逆反心理很重。再后来，每当放假，我都不怎么想回家。
2018年的寒假，那时我大二。我和他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起因是我去同学家住了好几天没有回去。年末生意特别忙，他要给别人送货经常连家都回不了，那时母亲在广东，妹妹也不会做饭炒菜，但家里就只有妹妹和弟弟，虽然他们两个沉迷玩游戏也不管吃不吃的上饭，但我爸看到之后很生气，气我不管不顾，气我没有一点作为大姐姐的担当。
他当时打电话给我时，接通的第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听到这句话，我瞬间来了脾气，直接回：“不回就不回，大不了我回老家，死不了就行。”然后就挂断电话。
我当时心里有气，连家都没回，直接叫我一个男性朋友去了我家，叫他给我拿行李。那时我弟弟妹妹都在家，我弟弟因为也忍受不了我爸突然的暴脾气，就被我给说动了（通过QQ电话），跟我一起回了老家。
自2015年起，我们就再也没有打扫过村里的屋子，过年也都是在市里租的房子里。老家很乱、很脏、什么都没有，没有煤气，没有油盐酱醋、没有炒菜的锅，连唯一一个电饭煲，盖子都是与锅身分离的。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和我弟弟住了十多天。我们两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烧柴火，每天必有的一餐：泡面，剩下的两餐：方便面作料煮挂面、煮米饭，运气好碰上四天一次的赶集，还能吃个面包。
小年的时候，我爸回来过一次，从进家门到出去，不到一分钟。环视了一圈我们住的环境，一句话也没同我们两个讲，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堂伯伯来我家，叫我和弟弟去他们家吃饭。我弟当时很想去，都准备下床了，后来听到我说“不想去”，就留在家里陪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除夕夜前一天。
小年后的一天，我妈从广东回来了。知道这件事后，她一直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带着弟弟回去。可是我还是没有，直到某一天，她打电话说：“妈妈辛辛苦苦工作半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想看看你们姐弟三个，你还要这样对妈妈吗？”
我当时听着就哭了，但是我就是犟的很，没有回去，直到后来我弟弟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日子，我才带他去了市里。
整个新年，直到三月我开学去长沙，我们两没有讲过一句话，也没正眼瞧过对方，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低头的人。
再后来，整个2019年，无论大大小小的节假日还是暑假，我一直呆在长沙没有回家过。
最近一次和我爸相处，还是因为疫情，在家呆了四个月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