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顶城,乌鸦公国的首府。这座建立在山巅之上的城市因其地势易守难攻而被初代乌鸦大公艾尔曼·瑞文选中,但也正因其险峻的地形限制了它的发展。城市其实并不大,刨开必要的卫戍部队及往来的各色行商与使节,常住人口也就寥寥数千人,其规模甚至还不及边境小城诺什克洛斯的一半大小。不过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以及猖獗的奴隶买卖也使得乌鸦公国声名鹊起,囤积了无数珍奇异宝的鸦顶城一跃成为帝国的经济中心。
特使团造访鸦顶城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小市民门一早就等在城外翘首以盼,想争先一睹王都来的贵客们的风采。然而看样子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女皇特使莱昂纳多主教事实上早在凌晨时分就已赶到。没有声势浩大的随行部队,没有礼乐喧嚣的仪仗队,没有穿戴齐整的礼仪骑士,甚至连侍女也没有。随行的也就两个扈从加上车夫,载着他的马车此时就停在瑞文家族那矗立了一个多世纪的城堡里。
哪怕是史蒂芬大公也被莱昂纳多主教的突然造访搞得措手不及,要不是女皇的手谕与教廷的信物货真价实,他甚至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假冒的了。史蒂芬倒是老早就听说特使行事低调,见到真人后才明白所言非虚。这人拒绝了一切邀请,对那柄象征着狮鹫家族皇权的宝剑进行简单交接之后便把自己独自锁在房间内。欢迎仪式没了主角,精心布置的会场一下子就成了个笑话。
但宴会无论如何还是得办起来的。请柬已经发出,临时取消只会使得瑞文家族的声誉扫地,还不如将错就错。没了莱昂纳多这个特殊嘉宾,也只能到时候谎称特使身体有恙糊弄过去了,这种情况想必特使大人也能理解。
特使本人倒根本没去理会那些针对他的闲言碎语,甚至就连史蒂芬大公的态度他也懒得关心。这个打小就被送去教廷的恶狼家族的末子并非不谙人情世故,不过他也知道究竟是谁抬了他一手,将他推到如今这个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若不是女皇垂青,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出人头地。
有人觊觎圣剑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用脚想也知道是那个小王子还有他的准岳父兰德威尔从中作祟。为了女皇,他不能有丝毫松懈,既然这柄剑是加冕仪式所必须的物品,那就容不得任何闪失。他隐匿行踪,专挑小路,昼夜兼程,正是为了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为免夜长梦多,他已经下定决今晚欢迎晚宴的当口就悄无声息地走掉,这么做当然会得罪大公,但他不在乎。毕竟现在情势并不明朗,甚至连他都清楚这个格雷霍德家的千金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充其量就是前任皇帝的未婚妻,按资历来算怎么也轮不上她坐上皇位,更何况这些个名声显赫的世家贵族?封疆的六位大公,即使在前线取得进展之后,仍有五位至今持观望态度便是明证。其他小领主恐怕也没安好心,前有雄鹿领的兰德威尔领主公然扯起反叛大旗,后有自己的堂兄法比安临阵倒戈,也得亏有教廷的全力支持,否则按这些个墙头草的尿性,只怕到时候除了女皇的父亲,灵缇公国的萨福兰领主,不会再有第二个封臣站在女皇一边。谁知道在得知宝剑下落后,有多少贵族会为了争夺名利,把剑抢去找小王子领赏?因此现在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行踪,都绝不是个明智之举。
不过走之前,他还需要向女皇汇报此行的进展。
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枚装饰精美的水晶球,毕恭毕敬地将它放置在客桌上,少许魔力注入,从水晶球内部散发出来的的光辉便一点点地在球体表面闪耀出淡淡的光芒。不一会,艾萨拉女皇的面容便浮现在水晶球上。
他曾以教廷辅祭的身份跟随皇家使团短暂造访过灵缇公国,为彼时还是皇子的尼科莱缔结姻亲而忙前忙后,因此得以在英雄祠短暂见过年少时的女皇一面。当时这个有着金色瞳仁的美丽而聪慧的小丫头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晃十年过去,眼看着这对本该在万千国民祝福下喜结连理的夫妻即将圆满,没想到月蚀突现,本该囚禁在地狱深处的恶魔们再一次打破由伊拉姆与艾莎联手用月茧编织的牢笼,在艾西亚各处现身。眼见百姓生灵涂炭,刚烈的尼科莱大帝当即中断本已进行到一半的婚礼,率领麾下一众骑士义无反顾地投身战场,但没想到误入诡计多端的恶魔们的圈套,就此殒命。艾萨拉·格雷霍德甚至还没更名成艾萨拉·格里芬,正式加冕为女皇,就莫名其妙守了寡。每每想到这里,莱昂纳多也是唏嘘不已。
比起出发前,女皇看起来还要憔悴不少,但依旧光彩照人。披挂的黑色丝巾非但没有掩盖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庄重的成熟女性的别样魅力。
“陛下,您又消瘦了不少,最近事务繁忙,让您劳心了!”
“多谢你的关心,莱昂纳多。”女皇嫣然一笑。“大概是为了张罗尼科莱的丧事,作息上有些紊乱。”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陛下。尼科莱大帝的英灵若是见您如此憔悴,只怕会更加难以释怀。”
“倒也未必......”一提到战死的未婚夫,艾萨拉不由得出了神。这句话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莱昂纳多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回话,默默等候女皇从对先帝的哀思中恢复过来。他多少也听过些逸闻,比如皇宫里莫名多了个形迹可疑的宫廷巫师,比如这个巫师正试图通过某些邪恶的仪式给尼科莱招魂。但他也明白人臣之道,这个时候装傻充楞总比没话找话引得一身骚好。
“剑拿到了吗?”
艾萨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片刻的失态,略带歉意地朝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笑了笑。
“拿到了。”莱昂纳多谦恭地回道。“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史蒂芬大公并未从中作梗。不过地方上的贵族倒是有些异动,我接到线报,似乎有人准备将剑据为己有。因此我决定趁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我行踪,连夜赶回来。”
“辛苦了,莱昂纳多,不过你最好还是在乌鸦领多呆段时间。”
“恕我愚钝,陛下。教廷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如此贵重之物,不把它早点交到您的手中,我实在难以安心。”
“教廷的事不用操心,我已经指派奥伦接替你的工作。”
莱昂纳多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是因为法比安的叛乱,所以您要降罪与我吗?”
“并非如此,莱昂纳多。只要是我起用的人才,我绝对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让你留在那边,是因为我需要有人为我办一件大事,你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如果办成,你的威望与功绩将超越你的先祖,达到顶峰;如果失败,你将被你的仇家生吞活剥,而我绝不会为你哪怕是开口求一句情。”
“我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陛下。若是我这条命能为您分忧,那就尽管拿了去。”
“我要你为我接管整个乌鸦公国,同时借此打压其他不识好歹的封臣日益膨胀的野心。但我的计划不仅限于此,我还要一点一点地把先王分封出去的土地重新纳入帝国直接管辖下。”
“但这样会动摇帝国立国的根基,也会触动几乎所有贵族的利益。”莱昂纳多脸色有些发白,他不知道女皇心里盘算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无妨,根基不稳,推倒重建就是。旧贵族不支持,那就扶持一批新贵族。”
女皇的口气恬淡得仿佛是在说些无关痛痒的琐碎小事,然而马格纳斯知道,每一句话若是放在台面上讲,都足以引发整个国家激烈的震荡。
“这个古老的帝国已经衰朽不堪,而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在废墟之上重建这个国家。那把破剑只是旧王权的象征,现如今有了教廷的支持,于我就仅仅只是锦上添花。安德烈若想要,那就先给他就是了,反正他的项上人头和这把剑总有一天会被呈到我面前。反倒是最近乌鸦领的贱民正在暴动,正是你施展拳脚的好机会。若是有人来抢剑,不必阻挠,只用把责任推卸给史蒂芬。同时也想点办法让那些贱民们把矛头对准旧贵族,我再从前线抽调些精干供你差遣。你先观望一阵,一旦史蒂芬控制不住局势,你就坐收渔翁之利。若替我办好这件事,那你就是乌鸦领的新总督,教廷的新晓议会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届时,除了不能世袭,以及必须定期到我这里述职,我许你保留这些大公所能享有的一切权利。”
‘她要成为千古一帝!’莱昂纳多心中突然闪出这个念头。他略一思索,突然以头抢地。能把这么冒险的计划和盘托出,本身就是对自己信任的明证。
女皇微微点头。“你一定在纳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这么急切地想把帝国分散的权利收归己有,甚至不惜对贵族们下手,对吧。”
“不敢,陛下。”
“不用隐瞒,莱昂纳多,这是人之常情。即使你真这么想,我也不会因此惩罚你。”
她话锋一转。“知道教廷为什么支持我吗?莱昂纳多。”
“臣不知。”他的身子匍得更低。“在您提拔之前,我只是个位微言轻辅祭,还不足以接触到高层的决策。”
“那你总该听说过那个预言吧,塔沙乌兹的。”
“耳熟能详。”莱昂纳多回道。这些预言改编的圣歌几乎是教会唱诗班的保留曲目。耳濡目染之下,自己虽说不上是倒背如流,起码能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说来听听。”女皇挑了下眉。“就从末世预言开始吧。”
“矗立了十个世纪之久的宏伟要塞,
被烈焰庇护的灵魂之墙出现裂痕。
有角的领主将会低下他们的头颅,
向即将诞生的黑暗之主献上忠诚。
那持续愈一千年的血与泪的冲突,
将在万民恐惧中迎来寂灭的终焉。”
“第七之子呢?”
“审判降临,重归永夜。
黎民之希望,终系于一人。
重振戢伏双翼,扶大厦于将倾。
拂晓的微光再现,艾莎的悲歌渐远。
神选之地终被遗弃,废土之上重焕新生。
千夫所指的第七之人,曾经高飞的第七之人。
被遗忘传承的最后女儿,将会指引此人改写历史。
于那幽暗深邃的墓穴之下,一泯这对古老宿敌的恩仇。”
“不错!”艾萨拉点头称赞了一声,又问道。“帝国立国多少年了?”
“自罗南大帝始,迄今已愈965年。”
“盲眼兄弟会预测的下一次月蚀日期呢?”
“32年后,也就是新历千年伊始。”
“把我的身份,这两条信息,还有那两段预言联系起来,我想你应该就知道答案了。”
‘立国965年,对应寓言的十个世纪;月蚀是月茧魔力最为稀薄的时候,此时恶魔将不再被戈诃纳的牢笼所限制,能自由行走在地表,大约能跟有角的领主献上忠诚扯上关系;那女皇对应预言的那个部分,被遗忘的传承者的女儿吗?’
莱昂纳多盘算了一会,还是没找到头绪。萨弗兰领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乡下贵族,自己对他的印象实在谈不上有多深,至于他身上兴许藏着的什么秘密,那更是无从谈起。
莱昂纳多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身形猛地一震。
女皇是萨福兰领主年纪最小的女儿,而萨弗兰总共有七个孩子!
“您就是艾莎的选民,改写历史的第七之人!”
“你是个聪明人,莱昂纳多。”女皇嫣然一笑。“交付给你的差事,有把握完成吗?”
“万死不辞,陛下。我就是您的忠犬,您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