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疼痛刺激着维克多的每一寸肌肤，如同被火灼烧一般。他努力睁开双眼，视线由开始的模糊慢慢清晰了起来。眼前是一个长满了黑色霉斑的天花板，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类的腥臭味，他会一度以为正睡在自己家中。他想努力抬下胳膊，但除了十根手指还能忠诚地执行他的命令外，整条胳膊仿佛根本不属于他的一样。
“你可算醒了。”一个声音在床的另外一头他的视线之外响起。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他俯视着躺在床上的维克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水里漂了那么久竟然还会呼吸。”
维克多蠕动着嘴唇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感觉上下嘴唇就像被胶水粘住一番。那人摇了摇头：“你再睡会吧，你这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可好不了的。”维克多听了这个话终于放弃了最后想起身的努力，把头靠在枕头里，不一会儿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了天花板上，他眨了眨眼睛，视线再一次清晰了起来，这次他已经能转动脖子了于是也看清了自己的所在：这是一座不大的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张铺满稻草的床上，身下躺着的是一块白色的床单，边缘已经破损严重很多线头如流苏一般垂挂在床沿上。床的一边是土墙，另一边距离房门大概是五步，床头这边的墙上有一个窗户，阳光正是从这里照进来。
看清了周围，他努力着移动着自己铅铸一般的胳膊，好在这一次他成功了，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白色被褥，借着眼睛的余光，他看清了自己正赤裸地躺在床上，身上满是白色的绷带，而且看绷带的颜色应该刚刚才被换过，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嚯，醒的可真够快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走进房间，“你这种重伤员竟然好的那么快，我也是第一次见。”维克多看清了这个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右眼戴着镜片，手上戴着一双皮手套。
“您是？”维克多嘴唇动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两个词。那人挥了挥手：“哦，我是乔曼·塔托克大夫。你现在正在我的诊所里。”
“诊所？哪里的诊所？”维克多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冰冷的河水灌进了自己的身体，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难受。
“在利维堡第一区。”乔曼大夫简单地回答道。
“原来我还在利维堡。”维克多暗自想到，“不知道几个姑娘们现在怎么样了。”于是他又想开口问道，但乔曼大夫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要多问问题，来，把药喝了，继续睡吧。”他端起一碗黑色的药汁放在胸前，用勺子舀起几口喂给维克多后，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便不再搭理他走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房间一下便暗了下来，维克多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地想着这一切：“看来还是没有逃脱那个国王的魔爪啊，但他为什么会有大炮？难道早就知道我们会坐船离开吗？”想到这个，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因为如果自己想的没错，自己的同伴中应该有一个人是国王的眼线。
“在遇到劫道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的。”维克多有些懊恼。但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也不知道那三位女士现在怎么样了。这时，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维克多的身体也慢慢好转了起来，除了身上的伤口还作痛外也能稍稍吃点米粥，偶尔还能下地活动了。乔曼大夫每天都会来查看他的情况，脸色也一天天缓和了：“你的生命力很顽强，先生。”他有些高兴地搓着手，如同欣赏一件自己的艺术品。
“谢谢你，医生。”维克多面带歉意地看着他，“让您费心了。”
“无妨，无妨。”乔曼大夫说道，“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能好起来也算是我没有辜负他人了。”这话不禁让维克多有些好奇究竟是谁救了自己，但他刚想问出口，乔曼大夫却如早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一样站起身道：“好了，今天闲聊的差不多了，好好休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维克多倚靠在床上思考着这一切，但千头万绪根本无从想起，而且自己现在如同身陷囹圄，也无法出门一探究竟，几番思量后，他决定还是先恢复身体再图谋其他的事好了，于是安下心来把头埋在枕头里，不一会便睡着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月，维克多总算是能勉强走上几百步路了，乔曼医生也开始允许他每天走到房间外的院子里晒晒太阳，维克多也得以能扶着墙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这是一座宅院，四周一圈都是低矮的平房，被分隔成了几个小房间，维克多的就是其中一个病房。如今，这个院子里正懒散的坐着五个人，想来也是乔曼医生的病患了。虽然身处都城内，但第一区无论是繁华还是喧闹程度都不如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些街道，无论维克多走到哪个角落，外面的街道——如果外面的确是街道的话——都是静悄悄的，根本听不见一丝人声，有一种置身于荒郊野外的感觉。他正要上前和其他病友打声招呼，但一个蒙面的家伙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轻声说道：“为避免传染，这里禁止和别人交流。”维克多碰了个钉子，只好往回走坐在一旁观察着周围。很快他发现，这里的确如那人所说禁止互相聊天，众人都是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晒着太阳，觉得晒得差不多了就走回房去，彼此之间不说一句话，偶尔四目相对，也很快就错开了目光。
这种日子又过了五天，维克多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不像之前那样麻木不仁，虽然大幅度的活动非常勉强，但能如之前一样自由活动了，其他地方的伤口也慢慢愈合。虽然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若是周末还有一碗飘着一点鱼腥味的汤。
这一天的傍晚，当太阳完全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天穹之时，维克多走回房内。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是住在哪个诊所中，而是在坐牢。他走回房间，正要关上门，却听见里面一扔说道：“非常抱歉，维克多先生，我现在才来见你。”维克多心口一颤，当眼睛熟悉了房间中的黑暗后，他才发现一个穿着披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他的房间正背对着他和她说话。那人打量四周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道：“瞧瞧这个地方，真是不错。”
“敢问哪里不错了？”维克多勉强安定心神走上前几步问道，透过房间中微弱的灯光，他依稀看到了来客的侧脸，一种似曾相识得感觉涌上心来，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那现在却又想不起来。
“我说这里环境优雅，而且十分安静，没有喧嚣。你说这算不算优点？”来客若无其事地在房间中走了一圈，不时伸出戴着马术皮手套的右手抚摸了下墙壁，“而且有股青草的芳香，难道你没闻到吗？”
维克多摇了摇头：“我自幼便在乡村长大，自然闻惯了各种草的味道。所以我的确闻不到。”
“是吗？”那人转过身来看着维克多，斗篷下一双锐利如长枪的眼神盯着维克多，“那你可是鼻子有问题了，我也是来自农村，但我能闻出许多花草的不同味道。比如这个屋子的周围有玫瑰的香味，而且是在西南方向。”他用右手指了指一个角落说道。
“所以先生……”维克多按捺不住反问道，“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探望我吧。”
“当然不是，阿列斯·斯特兰奇·维克多先生。”来人转过身来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来自然是因为有事要找你。”
“那么好吧。”维克多此时终于看清了来者的面目，他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对方淡然说道，“不知道堂堂帝国弗斯尼亚大公阁下找我这个穷小子有什么事呢？”
“你竟然记得我？”大公显得有些惊讶地抬了抬双眉，“自从那次会议过后已经过去了些时日，你记性倒也不错。”
“承蒙夸奖，我就是记性好这一个优点。”维克多耸耸肩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可记得他是谁？”大公撇了撇嘴指了指维克多身后。维克多转过身来，见门外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缓缓脱下兜帽；维克多只看了一眼便几乎尖叫着喊出了他的名字：“托林·斯宾塞！”
托林·斯宾塞脸色苍白地斜靠在门扉上抱着胳膊看着屋内：“大公爵阁下，看来他记性的确不错。”
“这的确是一个优点。”大公挪揄道然后转头满脸笑容地看着维克多，“我想你也应该记得你们领主是怎么死的了吧。”
这句话维克多听来如坠入刺骨冰水之中：自己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若是自己现在把这一切说出来恐怕连今晚的月亮缺了多大一块都不知道了。于是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大公爵大人，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就是字面意思了。”大公冷冷笑道，“你就尽管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向诸神发誓保证不会为难你，所以说吧。”维克多听到大公的誓言稍微放下了担心，但心中依然忐忑不安，但片刻之后，他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您的父亲，也就是领主大人……”他转身看着托林缓缓说道，“是被叛军打死的。”
托林·斯宾塞听到这话的表情不由得抽动了下身子，苍白的脸颊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你再说一遍？”他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加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让维克多不禁产生了微微的恐惧。于是维克多便将当时在隘口中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将公爵斩杀斯宾塞领主的那事转嫁到了叛军的头上，并且口口声声地声称领主是为了保护他们，但寡不敌众被杀，自己和其他人也被叛军俘虏了。
“哦，他竟然被俘虏过？”大公很明显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细节不禁笑出声来，“堂堂帝国元帅奥诺雷?马尔斯顿竟然被叛军俘虏过，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要名声扫地了。”但维克多现在无暇理睬他的冷嘲热讽，而是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托林·斯宾塞身上。斯宾塞此时有些痛苦地扶着额头，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我就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看来一定是那个叫阿尔福的科维尔人搞的鬼。”
大公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竟然让我们两人成了冤大头，这可不符合我的脾气。我看有必要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您说的是。”托林点头道。
“哦，对了，阿列斯先生。”大公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了还有话要说于是又转过身来对维克多说道，“如果你痊愈的话，我随时欢迎你到我的宅邸里去坐坐。”
“那么说我其实并不在利维堡喽？”维克多问出了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
“没错，你在弗斯尼亚。欢迎回家，阿列斯·维克多先生。”大公冲他嘲讽地笑了笑然后从外面关上了大门。
维克多坐回床上，心有余悸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全是汗，脊背上的衬衣也被汗水浸湿了。
当乔曼医生再次来到病房时，维克多故意转过身去装作睡着的样子不理睬他。乔曼医生在病房里四处看了一圈后才走到他面前坐在床榻上轻声说道；“大公殿下问我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出院。”维克多装作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仰仗大人物的鼻息混口饭吃，所以你也不要怪我没有说实话，实在是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医生。”维克多闭着眼睛回答道，“请您转告大公，我随时可以出去。”乔曼医生露出一个不易察觉地微笑：“既然如此，那我便禀报大公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了。”
“悉听尊便吧。”维克多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乔曼刚转身离开，却听身后维克多说道：“请问医生，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吗？”
“我只能告诉你，你是被大公的人抬到这里的，至于你是怎么来到弗斯尼亚的，我也不知道。”说着他便走出门去。维克多不禁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