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情恩堪重（上）
“楼兰！”
“冷少侠！”
“冷莫虚！”
清脆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岳麓山谷地回音此起彼伏。雪人、忆雪和兰儿翻遍了附近的山岭，腿都快酸断了，嗓子也累的要冒烟了，却始终找不到两人的踪迹。困乏和失望开始自心底滋生，一直爬到了额间。
“‘千呼万唤始出来’是说女人的，怎么两个大老爷们也如此含蓄？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看你们的了。”忆雪有气无力地往石板上一躺，无所谓姑娘家的矜持。
兰儿趴到她的身侧，用邪恶的目光盯着忆雪凹凸有致的弧线，卷起舌头舔了舔嘴唇，色迷迷地说道：“这么活色生香的美人，真想非礼一把啊！”
忆雪摊开两臂说道：“来吧，本姑娘懒得反抗。”
“不会吧？”本想捉弄忆雪一把，不想被对方大胆的回应惊得冷汗飕飕，兰儿蹦将起来，看着忆雪满不在乎的样子，哆嗦着说道：“我实在是怕了你了。”
忆雪忽然直起身来，站到兰儿身后，一手揽住她纤柔的腰身，歪起脖子贴着对方的耳际，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怕了吧？哈哈，现在轮到我非礼你了。”说罢运起手指，在兰儿身前点动如飞。
兰儿顿时哈笑连天，拼命摇晃着身体，“姑奶奶住手，痒死我了！”
看着两人胡闹得全无体统，雪人没好声气地说道：“两个婆娘想男人想疯了是吧？一会找到楼兰和冷莫虚，你们爱干嘛就干嘛去，我装作没看见。”
兰儿挣开忆雪胡闹的手，大笑着说道：“据我所知，有个婆娘一直妒忌颜大美女，就是不敢公开承认。”
忆雪也故意拨高嗓门说道：“是啊，那不是一般的妒忌，简直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白天想，夜里盼，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就差没有大声嚷嚷，‘楼大哥，带我走吧，让我做小都没问题！’”
雪人脸色涨红，气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这两个家伙疯起来的时候，简直什么鬼点子都能用的上，跟她们拌嘴皮子，纯粹是自讨苦吃。末了，她只好板起脸孔说道：“别胡闹了，现在说正经的。纪大庄主的要求你们也都听到了，一定要找到楼兰和冷莫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精神一点，仔细一点，再找找看。虽然大庄主开明，我也不想落个办事不力的口实。”
“找不到冷莫虚没关系，只要找到你的楼兰就可以了。”忆雪故意把“你的楼兰”四个字提高音量，以示调笑。
雪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中短剑也奋力扬了扬，吓得忆雪登时连连后退。“不会吧？开个玩笑也不行？”
“我感觉我们都上当了！”兰儿倒是先平静了下来，眉目凝思，“叶云深对冷莫虚恨之入骨，藏宝图大会上，几乎要了冷莫虚的命；如今却又假惺惺地给大庄主写信，说如果风荷山庄不干预，冷莫虚一定会死在楼兰手里，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忆雪翻动着她狡黠的眼珠，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两种可能。或者他没想让冷莫虚死；或者他想博得美人的感激。”
“还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啊！藏宝图大会上，他向大庄主求婚，还顺便卖了个人情给大庄主。再卖一次的话，大庄主就对他更有好感了。”兰儿的眼睛顿时一亮。
“我觉得是前一种。”雪人轻咬嘴唇，眼珠光芒流转，“大庄主曾经说过，冷莫虚对叶云深已经不存在威胁，所以叶云深才肯答应大庄主，不取他的性命。杀冷莫虚对叶云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落个心胸狭隘的话柄。如果叶云深连这点都不懂，他就不可能把魔教恢复到今天的规模。”
忆雪嘴角轻卷，眯起眼睛说道：“会不会是两个可能兼而有之？”
雪人笑道：“没有可能！一个骄傲的魔头，是不屑用这种伎俩的！”
“喔喔喔，真是知己啊！”忆雪的恶作剧劲头又上来了。
兰儿登时笑得捂起了嘴巴。雪人无可奈何，径自走向一边。对于忆雪的疯劲，她是彻底没辙了。三人的脚下就是悬崖，悬崖有三层，最底层的下方是一湾碧水。雪人目视湖水半晌，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有情况！”雪人足底生风，三两步蹦下悬崖。兰儿和忆雪见头领有了发现，也顾不得原来的疲惫感了，尾随而下。
湖水清澈透明，不仅可以看到游弋自如的鱼虾，甚至连底部的卵石和泥沙也清晰可见。在岸边不远处的湖床上，断成两截的小船残骸静静地沉在那里。湖面上还飘荡着大大小小的木片，显然是从船上剥离出来的部分。
雪人捞起一块木片，只是瞧了一眼，心中就有了底。木质还算新鲜，断口也很毛糙，说明浸水的时间不长。
船边两丈多远的位置，两道足印深深地没入泥中，清晰可辨。
岸边低平的沙滩上有道明显的冲痕，宽度和一个人的身体差不多。三人还发现，冲痕的端头还有两道深深的刀口。其中一个稍浅，底部成弧状，显然是古月弯刀的痕迹；另一个比较深，底部成尖椎状，自然是乌刀留下来的。
刀口旁边有血迹，还带着淡淡的腥味。血迹不多，不足以成为致命伤。
除了这里，附近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看样子，楼兰和冷莫虚的对决，胜负只在一两招间。只是，楼兰打败了冷莫虚以后，又带他去了哪里？
兰儿和忆雪困惑不已，倒是雪人如释重负，一脸轻松地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就这样回去交差？”兰儿大感意外。
雪人应道：“是的！以楼兰的为人，若是不杀冷莫虚，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现在知道他们两个都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冷莫虚的生死安危不再是问题，三人便打算回程了。
赶到长沙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于是三人决定在客栈过夜，等第二天天亮再动身。
白天找楼兰和冷莫虚费劲力气，兰儿和忆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倒是雪人心事重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末了，她索性起身，搬了张凳子坐到窗前。
兰儿和忆雪白天的话还在雪人耳畔萦绕。虽然大家姐妹情深，无聊的时候，相互开开玩笑是无所谓的。可是自己对于楼兰，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和十二钗的其他人不同，她是带着对古月弯刀的崇拜进入风荷山庄的。楼兰答应纪舞风，成为护庄使者不到半年，她就慕名来到君山，想要一睹白浪沙英雄的风采。第一次看到楼兰，她就被深深震撼了。虽然楼兰的外形显得普通，而且也不如其年轻才俊稳重，但是她相信，这个粗犷的男子有着其他人无法比拟的长处。他的豪气洒脱，世间绝无仅有。
和楼兰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的。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是不想对不起颜如月，楼兰对她保持着近乎刻意的距离。只是有两次她意外发现，楼兰莫名其妙地倒了，而且痛得满地打滚。她在慌乱之中照顾他。尽管如此，楼兰依旧要求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纪舞风在内。
她不明白，其实颜如月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在那个时候，她只是觉得颜如月并不幸福。不仅无法与楼兰相守，而且还生活会失去爱人的担心里。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她知道自己比不了颜如月。颜如月爱得坦然，而她的想法未免就有些自私。
她发现自己后来的态度渐渐变了。虽然依旧关心楼兰的安危，担心哪天他会不会真的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死去。但是，就算楼兰避开他，就算见不到楼兰，她也不会觉得六神无主；见到楼兰，她也比以前自然大方了，她发现自己居然看的开了。
或许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这种变化。对楼兰，她只是崇拜和关心，这是一种朋友间的感觉，跟儿女之情无关。
想通了以后，雪人发现自己居然有睡意了。
再次躺下的感觉比先前好了不少，雪人相信，今晚一定会有个好梦在等待自己。
然而眼睛才刚刚闭上，雪人就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而后似乎有好多声音在喊道：“杀了他，为邱师叔报仇！”
“冷兄弟？”冷汗顿时湿透了雪人的脊背，刚刚蓄起来的睡意，刹那间又一扫而空。她利索地穿好衣服，提着短剑跑到兰儿和忆雪的房间，掀起被窝，将两人的肩膀一阵猛摇，大声喊道：“起来，有动静。”
“你还要不要人活了？”兰儿和忆雪反复揉动惺忪睡眼，哈欠着说道。
雪人却欣喜异常地说道：“仔细听。”
兰儿和忆雪侧耳片刻，立刻神色大变，各自慌忙不及地寻找自己的衣衫。
“哎！错了，这件罩衫是我的。”两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雪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纵身跃向窗户，撇下一句话：“要来就快点来，我不等你们了。”
打斗处距众人的客栈四道街巷，雪人刚刚蹦到现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四个转角的屋顶上各站着一名黄山弟子，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街道，手中长剑时刻警惕；在他们脚下，怒气冲冲的黄山弟子甚至围满了街道两头，剑光如林，火把星列，至少有三四十人之多；而众人目光的中心，一位身形高瘦，须发花白的道士正将冷莫虚单手擎起，目光凶戾，杀气腾腾。
这位道士就是邱苍松的师兄，当今黄山派掌门，人称“幽影剑”的云中雾。云中雾是江湖名人，而且多次去过君山，与风荷四高手和十二钗都有过照面。
街道上还横着八九名黄山弟子的尸体。冷莫虚的乌刀满是血迹，甩在街角的墙边。然而他的身体却是有气无力地垂着，创口和血痕遍布，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之后，受伤不轻，没法与云中雾对抗了。
“杀了他，为邱师叔报仇！”黄山派弟子喧嚣的叫声再次震撼街道。
云中雾抛起冷莫虚，将之重重地砸在地上，继而上前一脚踏上他的胸口，扬剑贴向他的颈间，怒声喝道：“你的六合刀法是谁教的？韩浪老鬼是不是还活着？”
冷莫虚了然失去了意识般，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浪老鬼是贫道的死敌！当年在白浪沙，贫道与他斗了个两败俱伤，他中剑落水，我们找不到他的尸首，以为他死在了洞庭湖里。没想到七年之后，六合刀法还有传人，而且还杀了邱师弟！”云中雾老迈的脸孔在因为愤慨而颤抖着，“这笔账，贫道是要跟韩浪算的。只要你肯告诉贫道韩浪老鬼在哪，贫道就让你多活几天。”
看样子韩浪还真可能尚存于世，雪人寻思着，兰儿和忆雪此刻也来到了她的身边。
“冷兄弟好像伤的不轻，怎么会这样？”忆雪纳闷道。
兰儿向雪人道：“你怎么在这里看着？下去帮忙啊！”
雪人一摆手：“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有什么好看的？再等下去，人都没气了。”
兰儿带剑飞身纵下屋顶，就算雪人和忆雪想阻拦，也是为时已晚。黄山派弟子见到兰儿冷艳的面孔和曼妙的身姿，纷纷翘首观望。“真漂亮啊！”几个弟子甚至忘记了道士的身份，把赞叹说出声来。
“云掌门，别来无恙！”兰儿提剑抱拳，有恭敬之礼节，却无恭敬之声气，“在下奉大庄主之命，要带冷少侠回君山，请云掌门行个方便。”
雪人和忆雪无奈，只得一同跃下大街。走到近处的时候才发现，冷莫虚一身酒气，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冷少侠醒醒。”忆雪反复摇晃着冷莫虚软绵绵的身躯，试图让他恢复精神。
然而冷莫虚的回应让她哭笑不得：“我要酒，给我酒喝。”
十二钗出现在长沙城，倒是大出云中雾的意外。云中雾冷笑道：“冷黑脸乃魔教余党，残忍嗜杀，继飘渺山庄庄主楚无名之后，贫道的邱师弟和华山掌门赵本相继命丧他手，实在是罪无可恕。黄山派找了他两个月，才在长沙府把他拿住。我们处置此人，既是出于本门血债，也是出于江湖道义。风荷山庄与黄山派素来交好，更有盟约在先。纪大庄主不体谅黄山派的难处，却让你们来给一个魔教余孽求情，是什么意思？”
兰儿嗤笑道：“如果云掌门一意孤行，本姑娘可以告诉你，一会躺在大街上的，可不仅仅只是八九名弟子了。”
“口气倒是不小！”云中雾哼笑一声，“只怕你还没那个本事。”
兰儿杏眉一横，扬剑出鞘道：“那么，本姑娘只好得罪了！”
“兰儿等等！”雪人起手按住兰儿躁动的胳膊，向云中雾礼貌致礼道：“云掌门，冷兄弟与我们风荷山庄有恩。他年纪轻，一时冲动做下错事在所难免。还请云掌门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回。”
“要是纪若荷死在黄山派门人手里，纪舞风会不会也大人大量呢？”云中雾再度冷哼。他故意直呼姓名，意在显示内心不满。
雪人慨然道：“云掌门，你是一派之长，胸怀大度；又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邱道长已经羽化登仙，风荷山庄上下同样难过。杀掉冷少侠，一不能让邱道长起死回生，二不能光耀黄山派的门楣，三会伤害黄山派和风荷山庄的感情，何必呢？”
云中雾板起面孔，冷然道：“不必在这里磨嘴皮子了！贫道不妨把话说白了，别说你们，就算纪舞风亲自到这里向贫道求情，贫道也不会答应。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论人情，黄山派为了风荷山庄，在白浪沙和祝融殿上，死了一百六十多个门人。难道这份交情，还比不上一个魔教的毛头小子？”
于情于理都落下风，对于云中雾的指责，雪人无以言对。老家伙顽固至此，该怎么办是好？
兰儿忽地身形一晃，片刻之中就抓过一名黄山弟子，按在自己面前，继而将手中短剑抖出半尺，轻轻往他脖子上一扣，那弟子的脖子上登时现出一道殷红的血口。
其他弟子见状，纷纷扬剑挺向兰儿、雪人和忆雪，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云中雾的怒气顿时冲上眉梢，挥剑划向兰儿，咬牙切齿地说道：“放开韩沐雨，否则贫道就不客气了！”
忆雪马上将冷莫虚拖离云中雾的剑锋，以防他反将冷莫虚要挟，继而警惕地扫视着围上来的黄山弟子，手中短剑跃跃欲试。
兰儿冷然道：“并非本姑娘想伤和气，实在是云掌门的道理过于自私！”
“贫道自私？”云中雾哈哈大笑，继而正色说道：“黄山派死了邱师弟和那么多门人，风荷山庄不感激体谅也就罢了，反而强词夺理，处处与我黄山派为难。更罔顾同盟道义，为一个魔教余孽出头。到底是谁自私？”
兰儿应道：“云掌门只看别人的过失，而不反思黄山派的过错，就是自私！”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黄山派何错之有？”云中雾的脸显得更激动了。
兰儿嗤笑道：“莫非云掌门没听说过，邱苍松与赵合谋，定下毒计，在梁子湖差点害死风荷山庄的护庄使者楼兰？邱苍松卑鄙奸险，死有余辜，冷少侠为名门正派清理败类，帮黄山派整顿门风，又是何错之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