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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可原谅

离码头还有三十多丈远,叶云深便迫不及待地跳离了船头,凌空踏过洞庭湖的水面。上了君山本岛,更是以树木为过道,以山头为落点,以屋顶为走廊,在风荷山庄上空大步飞奔。

“纪舞风,你出来见我!”

新郎服和金丝顶冠在桃林中便已经被撕得粉碎,五十里陆路和十里水路跑将下来,他早已变得满面风尘。凌乱的赤红须发令眼下的他看起来有如妖怪,再加上那焦躁不安的吼叫,一些庄客当场就腿脚发颤,甚至都忘记了脚步该往哪个方向迈。

但是,以东方一鹤为代表的山庄元老和众十二钗是不会被吓住的。叶云深刚刚喊出第一道声音,这些人就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聚集。叶云深只可能去一个地方——听风小筑。

当叶云深刚刚踏上听风小筑前面的山门,眼前的情景令他大吃了一惊。听风小筑四周内三层外三层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满目的弓箭都无一例外地瞄向他的头颅;东方一鹤手持鹤笔铁杖,一脸的雷霆震怒;众十二钗姐妹的短剑都已经出鞘,个个蓄势待发。

“东方先生,你们——”叶云深本能性地止住了脚步。

但是东方一鹤根本就没打算作任何解释,看到叶云深临近,竖起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那分明是在下达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指令:“放箭!”

数以百计的箭簇宛若飞蝗,叶云深目光前方的天空登时就黑了一层。若是被这些箭簇击中,他会毫无疑问地变成刺猬。

夜魔刀不在手中,赤手空拳想全部抓住这些箭簇根本不可能。或许聚气粉碎它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眼下的这个距离,根本就不能聚气破箭。

好在他的身边就有棵一人多高的榆木。叶云深起脚将榆木踢断,双手“神魔劫”齐施并举,榆木转如轮斗,所有的箭簇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入转轮内部,就被汹涌的气流全部旋飞。

庄客们继续引弓。然而五轮箭射下来,众人的箭筒全部告罄,还是没能伤到叶云深半点皮毛。

“看我的!”燕子大喝,一马当先地跃下了石岸。

光影交接处,碎裂的枝叶粉末纷纷飞扬。只是刹那光景,叶云深手中的榆木只剩下了三尺长的一根棒子。

燕子的剑刺如疾风暴雨,不过以她的身手,并不能对叶云深构成任何威胁。

其他十二钗姐妹见状,纷纷挺剑上阵,帮助燕子夹击叶云深。无数的光影围着叶云深飘忽变换,每一次出击都令他手中的榆木造成深度创伤。张可、何君、忆雪,甚至晓晓,都豁出了全部修为。只有雪人没有出手。

叶云深以榆木为刀,在五姐妹的围追堵截中纵横冲突,自如施展犹有余地。以他当下的修为,要攻破五姐妹联手的战阵并非难事。但他根本无法全力应付。这些美丽的女子都是纪舞风倾力打造的心血,更是风荷山庄不可多得的力量。如果他出手太重,十二钗非死即伤,那将是彻底无法向纪舞风解释的。

当然,要面对十二钗的持续纠缠,他也没有多少心情。毕竟,见不到纪舞风,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折磨。

要是不能尽全力,那就只能把速度发挥到极致了。

叶云深心念一定,整个人便变成了一道通红的闪电。燕子、张可、何君、忆雪和晓晓甚至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他匪夷所思地点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得罪了!”叶云深身轻如燕,再度跃上听风小筑的高台。

五姐妹浑身不能动弹,只得气鼓鼓地看着他离开。

叶云深的头刚刚冲出高台的水平线,眼前立刻闪出了十多枚银亮的星星——

是东方一鹤隐藏在鹤笔杖中的透骨钢针!当日在白浪沙,看到东方一鹤与楚无名对决,叶云深便见识到了这种暗器的厉害,所以不敢有丝毫大意。

手中的榆木棒子再次发挥了作用,十多枚透骨钢针被一击隔了下来。虽然有几枚穿过了棒子的躯干,依旧扎入他的皮肉,这种程度的痛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一个原因也让他无法关心身上的痛痒。紧接着透骨钢针之后,鹤笔杖如猛虎扑食般冲过来了!

和十二钗姐妹的短剑相比,东方一鹤的鹤笔杖在威力上就要强横许多。四十七斤的镔铁杖没有明显的尖头,但单以它的那种重量,在任何人身上打上一记,都能造成粉筋碎骨的破坏。况且,东方一鹤的速度也颇可称道。当日对阵楚无名,鹤笔杖就可以用“贯日白虹,赶月流星”来形容,今日的表现,尤倍胜之。

叶云深将身一摆,试图摆脱凌厉的穿刺。但是东方一鹤也同时变手,鹤笔杖紧跟着贴了上来,在叶云深的身后拖出了一条银亮的光影——

将一件沉重的武器使出这样的速度,的确不容易!

不拿下东方一鹤,麻烦将没完没了。叶云深一咬牙,竖起榆木棒阻击鹤笔杖的横扫——

以叶云深如今可以傲视江湖的强横力量,这一挡,只怕东方一鹤会被震得虎口开裂,甚至重伤倒地吧?

然而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榆木棒与鹤笔杖接触的结果竟然是——

碎了!

木头对镔铁,除非那些顶尖高手玩耍庸人,否则是不可能有希望的。

“神魔劫”强横,东方一鹤也不是弱者!

击破了榆木棒的鹤笔杖依旧有着不俗的威力,一记仿佛千钧的力量重重地砸在叶云深的腹部,将他扫出听风小筑的石岸边缘,一直落下陡峭的山梁。

东方一鹤插杖于地,空气中立刻响起了浑重的嗡嗡声。

人群噤若寒蝉,仿佛根本就不敢相信适才的打斗。足足过了好一阵子,众多庄客这才朝着东方一鹤围了上来,不住地称赞,喝彩——

“大总管好功夫……”

“楼兰都做不到的事,大总管也做到了,厉害啊……”

“刚才那一招横扫千军,实在是太解气了……”

“姓叶的小人无情无义,坏事做尽,最好打死他……”

“就是,他做什么坏事不好,偏偏要辜负我们的大庄主……”

东方一鹤面无表情,对于众人的恭维和讨论,并不放在心上。

他所关心的问题是,自己只用了三式,就令叱咤风云的****教新主叶云深败阵了,这怎么可能?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完全不真实的梦。

东方一鹤瞥了瞥叶云深跌下去的地方,眉目锁得越来越深。但愿过了今天,一切就这么结束吧!

叶云深挣扎着从灌木丛里爬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舒服。适才东方一鹤杖击的小腹处已经青紫了一大块,大小肠仿佛断成了一寸寸的,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胸口处的痛感还在发作,那是与药仙田园对拼时造成的;面部和四肢上到处都是划伤,有些地方甚至是鲜血淋漓。

然而,相比于内心的感觉,肉体的疼痛还算好受些的。

听风小筑前起了那么大的动静,纪舞风一直没出现,她就这么讨厌见到自己了么——

十二钗,东方一鹤,在几个月前,彼此还是无所不谈的朋友。现在,除了雪人,每个人都出来反对自己,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简直比杀父仇人的恨意还要重——

就算是那些不熟悉的庄客,他们的语言也充满了讽刺——

“刚才那一招横扫千军,实在是太解气了……”

“姓叶的小人无情无义,坏事做尽,最好打死他……”

“就是,他做什么坏事不好,偏偏要辜负我们的大庄主……”

原来自己已经成为风荷山庄的公敌——

原来田园的做法还算客气——

从众星捧月的希望,到人见人厌的仇人,转变就是这么容易。原来自己竟然错了这么重——

不行,必须见到纪舞风,必须向她解释,哪怕她一时不会原谅自己,哪怕她会给自己最厉害的惩罚,自己也必须见到她。辛苦了整整七年,其实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因为一念之差,这个家又全部失去。现在,必须用自己的手,把这个家再争取回来——

必须打赢东方一鹤,而且是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没完没了的纠缠,只会造成没完没了的麻烦。见到了纪舞风,其他人的疑虑都不是问题;见不到纪舞风,一切都是白搭——

于是,叶云深两足生风,如同地底喷发出来的火焰,重新跃上了听风小筑的基台。

还在向东方一鹤庆功的众庄客没想到,被四十七斤的镔铁杖一击打落山崖的叶云深竟如此快就恢复了战斗力,当场就吃了个冷惊。而当他们看清叶云深当下的状态和眼神,每个人的脚都感到了一阵由来的恐惧。

磅礴的“神魔劫”气劲令叶云深的须发根根都抖擞了起来,相格本来就显得有些凶狠的他,杀气较方才陡增了十倍以上,再加上那道道伤痕和抹抹血迹,简直比修罗恶鬼都要恐怖。那挤成一线的眉宇,火光四射的眼睛,绷得铁硬的面庞,咯咯有声的拳头,仿佛随时都要夺走人的三魂七魄。

庄客们的阵线“哗”的后退了足足四五步,适才死拼的决心,至此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被吓倒。作为经历过两次白浪沙之战的山庄元老,东方一鹤对这种层级的顶尖高手是屡见不鲜的。同时,作为山庄的大总管,也作为声名赫赫的四高手之一,东方一鹤没有理由,也不可能逃避。

鹤笔杖重新出击,依旧是追星赶月的一枪——

若是在几个月以前,这一杖还是可以对叶云深形成不小的心理压力;但是如今,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东方一鹤的攻击都显得那样衰微。只是起手一擎,叶云深便完全占据了鹤笔杖的主导权。失去兵器对于东方一鹤来说,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是,叶云深要做的事,不仅仅是让东方一鹤失去兵器。

盘身一摆,鹤笔杖的柄端跟着又落入了叶云深的手中。如此,他已经把整个鹤笔杖都横在了背后。人群看到,萦绕在叶云深手臂和腰身的红色气劲越来越强烈,他的面孔也越来越涨红,那是在向极限力量攀升的信号。

奇怪的声音也开始在他的呼吸声中滋生,延长,那是——

钢铁扭曲的声响?

凉气登时灌进了所有人的喉咙。在一双双瞪得老圆的眼睛里,叶云深的腰并没有动,但是他的手,正在一点点地向前移。这意味着,由镔铁打造的鹤笔杖,正在他强横的力量下变成一张弓!

“我的鹤笔杖……”东方一鹤的脸顿时变得比苦瓜还要难看十分。

清晰的断裂声响过,鹤笔杖应声成为两截。这件由节链串成的镔铁利器,到底无法承受极限的张力,至此完全报废。

东方一鹤两腿一软地坐了下来。完了,彻底毁了!

“损坏了你的鹤笔杖,我会托人给你打一把更好的!”叶云深淡淡一笑,继而扫视一众庄客道,“你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力量,两位庄主不会怪罪你们的。能给我让条道么?”

众庄客哪里还敢阻拦,听风小筑的门口,须臾间就空出了一条人多宽的走廊。叶云深不想拖延,向着他魂牵的地方疾奔。

只是,东方一鹤并不是最后一个阻击者!

刚刚进入听风小筑的大堂,叶云深的眼前便陡地亮起了金色的灵光。由昏暗进入强光时常会发生短暂的目眩,还没等叶云深明白过来,一股惊人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将他沿着原路顶得倒飞了出去。

截击叶云深的是一把剑,黑漆漆的断剑。如果剑有刃尖,这一击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叶云深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站定脚跟。从厅堂里走出来的影子一袭麻衣,个子颇高,身形清瘦,面色忧郁。抱着断剑站在听风小筑的牌匾之下,他就有如一个活脱脱的门神。

这个身影,风荷山庄的众人都已经熟悉,叶云深自己,更是了解得有如自己的手掌。

叶云深顿时感到有些火上加油:“王恨,你——”

“对不起!没有两位庄主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强闯听风小筑。否则格杀勿论!”王恨说话时的样子和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但是他的措辞却字字冷肃,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杀气。

曾经誓死相随,患难与共的兄弟,至此也开始形同陌路。

叶云深的拳心奋力绷紧,“神魔劫”劲力也再一次燃烧。但是,向王恨出手,却始终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是自己送他到这里来的,而且自己也确实亏欠了纪舞风。和王恨对打,弄不好会是一场灾难。如果仅仅为了见纪舞风一面,结果弄得听风小筑一片疮痍,或者造成风荷山庄的人命损失,那只会让自己和纪舞风的关系雪上加霜。

可是,自己已经来了,真的就只能这样离去了么?

王恨没有蓄劲。似乎在他看来,叶云深根本不可能和他发生真正的冲突。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叶云深的手,也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我到底是一个不可饶恕的人呐!”叶云深闭起双眼,两行湿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腮帮缓缓滑落下来。“你是有理由恨我。可是为什么,曾经连任何海誓山盟都显得多余的两个人,现在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不如?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道歉和解释?甚至连改过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了么?”

曾经心照不宣,如胶似膝,耳鬓厮磨的情景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叶云深苦笑一声,打算拔步离开。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而纯净的声音:“王恨大哥,大家没事吧?”

纪若荷出来了?已经濒于绝望的叶云深,似乎又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从厅堂出来的纪若荷穿着和纪舞风一样的衣服,叶云深不知道,她已经正式以庄主的身份主持山庄事务了。王恨笑着朝纪若荷一摆眼,那是在说十二钗还不能动弹。

看到叶云深一身伤痕累累的样子,纪若荷微微一愕,不过很快就变得平静。叶云深大步上前,一把抓起纪若荷的手腕:“九月,你姐呢?”

纪若荷奋力抽动手臂,却根本无法摆脱。王恨将断剑朝着叶云深轻轻一伸,示意他注意保持距离。

松开了钳制,纪若荷长吁了一口气。本打算直接回听风小筑,后来又想想不妥,漠然说道:“叶教主,请不要叫我九月,叫我二庄主,或者名字都可以。还有,我姐他不想见你,你不用白费心思了。”

看来见到纪若荷并不代表事情会有所转折,但是叶云深没打算放弃。“没道理,根本没道理。她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以惩罚我,但她有什么理由躲着我?”叶云深的神情显得很忿然。

纪若荷轻笑一声道:“叶教主,我姐不想见你还需要理由么?那是她的自由。你在****教里,不也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我姐什么时候管过你的闲事了?”

纪若荷暗示了兰儿的事,那毕竟是叶云深的软肋。叶云深一脸苦楚,含着嘴唇道:“可是,你姐没告诉我,她有了孩子!”

因为两人的相处时间已久,对于这样的事情,众庄客没有觉得奇怪。即便是雪人,也没有为叶云深说出实情而感到意外。正是她安排楼兰告诉叶云深消息,让叶云深来君山的。纪舞风的身孕迟早都是要曝光的,毕竟纸包不住火。

“叶教主不是小孩子,又是过来人,对于女人的事,应该没这么迟钝的!”纪若荷不紧不慢,一点点抽剥叶云深的逻辑缺口,拷问他的神经,“知道我姐有了孩子,叶教主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若是我姐没有怀上,叶教主是不是会一辈子窝在别的女人身边,彻底忘了我姐,彻底忘了风荷山庄?在叶教主的眼睛里,我姐就是为你生孩子的工具么?”

“不是这样的!”叶云深的情绪渐渐激动,“天底下的人,有谁不渴望天伦之乐?离开心爱的女子,去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那种苦衷,你又怎么可能明白!”

纪若荷嗤笑道:“有了苦衷,做丈夫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弃妻子?做父亲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弃孩子?叶教主,你一直都善于找理由,可是你今天的这些藉词,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叶云深的脚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全失。纪若荷在完全不过问原委的情况下,用无懈可击的辩词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单纯的姑娘变得如是老辣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本来亲切的两个人变得如是陌生了?

纪若荷不再理他,起身回屋。叶云深猛地拔步,再度抓起纪若荷的手臂,略显狂乱地叫道:“九月,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你姐,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纪若荷白了他一眼:“叶教主,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姐不想见你。还有,别叫我九月,我不想多说。”

叶云深摇头有如拨浪鼓:“不,见不到纪舞风,我是不会走的!”

“你怎么这么不知趣啊!”纪若荷显得很不耐烦,“放手!”

但是叶云深哪里肯放?王恨正要上前,叶云深厉声喝道:“王恨,你不在****教了,我的命令,你可以不当一回事;五虎的情义,你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我想问你,你就不希望我和纪舞风团圆?你就这么想看着我妻离子散?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想和追求了么?”

世事无非情理,王恨尽管散漫,却并不粗糙,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是必须的,什么样的决定是无所谓的。叶云深并不会伤害纪若荷。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止他,无疑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但是雪人听到这番话,脸上却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同样内心高兴着的,还有纪若荷和晓晓。即便是敌意很深的东方一鹤和其他十二钗,情绪也因此而平缓了不少。

心情变了,纪若荷的态度自然也就变了:“叶教主这么急着见我姐,就自己去找吧,只要你能找的到!”片刻停顿,又吩咐众人道,“庄上的人都听好了,叶教主是风荷山庄的贵客,他想去哪里,谁也不准阻止,包括我姐和我的房间在内。”

虽然语气还显得陌生,不过再也不是那种冷冰冰的距离了,叶云深喜出望外,朝着纪若荷感激一笑,“谢谢九月!”跟着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冲入听风小筑。

纪舞风的深闺,空的;

机密厅堂,空的;

纪若荷的房间,也是空的。

果真如纪若荷所言,纪舞风并不在听风小筑。叶云深奔出户外,看着纪若荷,面带殷切。

但是纪若荷却背过了身去。那情形分明是在暗示:“已经准许你可以自由出入了,找不找的到是你自己的事。再想找我们帮忙,就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不在听风小筑,那就只能去其他地方找了——

后山、天心台、潇湘别院、海棠禅院、娥皇殿、女英殿、听涛水榭、曲院风荷、码头、洞庭宫、荷香会馆、月华池、风语亭、山庄墓地,一直飞奔到白浪沙……整个君山几乎都被搜了个遍,叶云深上气不接下气,双脚也差不多要酸断了,却始终见不到伊人的影子。

只有一个地方没搜到,那就是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但是,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八百里水面,又从哪个方向找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已经在海天之间镀上了一层赤红的霞光。

“纪舞风,让我见见你,让我见见我们的孩子——”

“纪舞风,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为什么你就不肯听听我的解释——”

“纪舞风,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躲着我,让我痛苦和后悔一辈子么——”

“纪舞风,我错了——”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穿过洞庭湖的波涛和晚霞,消散在广袤的天地里。没有伊人的任何应答,只有君山岛上的阵阵回音。

宛如战败的将军,叶云深在白浪沙滩头重重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远方的洞庭湖上,炊烟渔火已经渐渐升起。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见见他的。十年同船,百年共枕,那么难得的缘分,多不容易。能够在大婚的日子里赶回君山找你,说明他最珍重的人还是你。再说了,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就算你现在不见,将来也还是一定要见。你总不能让孩子一辈子没有父亲吧?”文子钻进船舱,将一盏清茶递到纪舞风面前。

纪舞风接过茶盏,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

文子叹了口气:“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又不是计较的人,怎么这次偏偏就想不开了?”

纪舞风扬眉:“谁说我想不开了?”

“故意躲着人家不见,以惩罚人家来宣泄自己的愤恨,还说不是想不开?”文子不以为然。

“你错了,我并不恨叶云深——”纪舞风略略停顿,继续道,“其实说真的,我感激他!”

文子的酒窝渐渐泛起:“别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来骗人骗自己。”

“骗人的事我会偶尔做做,但是我从不骗自己!”纪舞风一脸郑重,“如果叶云深没有出现,我也就那么过下去了,过着近乎麻木的日子。至少,他的来到,让我的生命有了春天。虽然很短暂,总好过一直半生不死。”

似乎又触及到纪舞风的伤心事了,文子感到有些尴尬,纪舞风却毫不介怀,继续说道:“叶云深答应过我的事,几乎全部都做到了,除了给我一个家,以及找冷莫虚的下落。和我相共一生需要缘分,找冷莫虚的下落需要机遇,这都是不能强求的。此外,我一直想做个好母亲,现在有了孩子,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因为楼兰的练兵,九月有了自强自立的意志;因为叶云深给我的打击,九月有了自强自立的决心。这已经足以弥补他留给我的遗憾了。”

文子的神情立刻舒展开来:“那两个遗憾,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法弥补。叶云深和兰儿结婚了,未必就会和她共一生;现在找不到冷莫虚,不代表将来也没有机会。”

纪舞风轻笑:“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人还可以自求多福。”

文子又纳闷了:“其实大庄主早就能想通了,为什么不回去见他?让叶教主难过,让你自己孤单,又有什么好处呢?”

纪舞风轻笑道:“这世界上的事,一定要讲个好处么?我会原谅他,但不代表我的原谅会很廉价!”

文子点头,不再继续劝说。

纪舞风出了船舱,看着周围的莽莽湖水,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文子应道:“今天刮的是西风,我们应该是在岳阳附近。”

“飘来飘去,还是飘不出这么巴掌大的地方!”

纪舞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眺望远方的景致。因为已近夜晚,大地都笼罩在苍苍的暮色里,只能隐隐看到城郭的形貌和点点灯光。不过,在岳阳城的边上,别有一堆极致的红色,红得像火,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在苍绿的地平线上尤为醒目。那是岳阳城周围的桃花。

“迷离山景杳如烟,水润桃花带笑看。最爱湖东潇潇雨,染尽相思墨不干!”

纪舞风喃喃念着,神色有如陶醉。

文子的眼睛张成一个大大的圆:“他写的?”

纪舞风淡淡道:“还能有谁?”

“以前也读过他写的,却没有这首清新大气。叶教主长得又硬又凶,还是个粗糙的江湖人,写起诗来,却比那些文士还要文士。他不去做诗人太可惜了!”

“他本来就是诗人好不好?”

“你希望他是?”

“当然!我宁可他是个诗人,也不要是个江湖人。”

“为什么?”

“做江湖人,只能在打打杀杀里过日子;做诗人,可以享受生命,拥有诗一样的一生……”

九宫山深处,林木深幽,万籁俱寂。然而这个夜晚注定会有事情发生。

绵延起伏的悬崖上,忽地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轰鸣,石块的陨落令洞口的形貌再次显现了出来。无数惊慌失措的鸟儿飞离栖息的窝,在莽莽树丛间没命地乱窜。一个身着白衣,浑身荡漾着蔚蓝色气流的男子自洞中飘然而出,根本无视身下数十丈高的悬崖。

男子落脚的地方是河滩上的一块巨石。经由水流的冲击,石块变得异常的平整和光滑。男子凝望河道片刻,臂上光泽越来越鲜明,两道蒸腾的气流冉冉升起,河滩上开始响起了飓风的啸声,令丛林发出恐惧的呜咽。

河滩上的卵石有鸡蛋大,随着啸声的加强,它们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有些已经开始绕着男子身下的巨石有节奏地滚动着,偶尔擦出闪亮的火花。

仅凭内力就驱动这么多的碎石,男子的修为已经可以步入绝顶高手的行列。

但这显然还不是男子的终极力量——

随着男子手臂的渐渐高进,两道气流开始汇合成一处。于是,绕着男子的手臂滚动的,不再只是鸡蛋大的卵石,连拳头大的石块也开始在旋转——

稍远处的河流和树林表现出了更明显的躁动。在男子的驱使下,本来平静的河流掀起了澎湃的巨浪,而树木则无一例外地往同一个方向倾斜——

这样的气场,已经可以说是强横无匹,然而男子的力量还在继续飙升!

正如火山的原理一样,威力蓄积到了极致就会爆发,当一声风云变色的巨吼自男子的喉咙中发出,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原本流向南方的河道完全改变了方向,在绕着男子的身体旋出了一个极致的弧弯之后,垂直冲进了树林里。摧枯拉朽的冲击力,令所到之处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起,歪倒在这一泻千里的洪流里。

虽然只是一条不大的河流,但把它临时抽干,远远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到。

当水流渐渐平息,眼前的树林,已经变成一片疮痍。

日月运行,飞星九转!这个白衣男子,正是废功达七年之久的尹清奇。如今,他用这举世无极的壮举,宣告年轻一代武学皇者的回归!

一大群飞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尹清奇的前方。领头的男子面具狰狞,雄壮无比。

“两个半月的时间,你不仅恢复了武功,而且比七年前更加强大。这少林的易筋经,的确是名不虚传的宝典。现在,别说年轻一代里你已经没有了敌手,就算是老一代里,也仅仅只有三老可以和你比肩了。至于田园、雪鸿、离春子这些人,通通都靠边站吧!”看着尹清奇当下的状态,古正阳感到十分欣慰。

一个戴银亮面具的男子朝着尹清奇一鞠躬:“恭喜师叔,贺喜师叔!”

因为失去了半边眼睛和半边脸,如今的龙旷只能和古正阳一样靠面具在人前混了。而且,他的面具上也只有一只眼睛。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再不奋起直追,就太迟了!”尹清奇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神情,“纪舞风现在怎么样了?”

古正阳陡然错愕。倒是龙旷恭维着回应:“告诉师叔一个好消息,你的机会来了。”

尹清奇目光一转:“此话怎讲?”

“叶云深娶了兰儿,婚礼就在今天。你的心上人,再一次成了无主的名花!”

尹清奇一把抓过龙旷的衣领:“你的意思是说,纪舞风被抛弃了?”

这一抓可不轻巧,龙旷都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了,不过他全然不用担心尹清奇会对自己下杀手,所以也没有丝毫害怕:“师叔啊,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尹清奇反复摇头,情绪越来越激动:“天底下怎么有人敢抛弃纪舞风?我尹清奇怎么可能输给这样的人?叶云深,他实在是太可恨……”

古正阳没有任何回应,龙旷继续煽风点火:“是的,叶云深太不是东西,但是他又实在太强。如今也只有师叔才能主持正义,为纪舞风,为整个江湖争取一个公道!”

“公道?我要找叶云深,才不是因为什么公道!”

尹清奇冷笑,抛开龙旷,拔步飞进苍茫的夜空。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看着尹清奇渐渐远去的背影,古正阳大笑,但是那笑声,分明就带着明显的哀伤。

龙旷大惑不解:“教主,你怎么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追求的人,就算拥有了绝世的武功,也还是一样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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