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大殿之上,这首《鹊桥仙》用这等姿态重新出现在皇帝陛下的眼前,怎能不让他为之动容。
这是与香儿熬了数夜通宵才获得的心血。
短短的五十六个字,有多少喜悦、困惑,又有多少惊叹、恍然。
那是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与满足感还有幸福感的融合。
昨日与皇帝陛下同时出现在密室中的三人竟不约而同的走上来反驳。
“公主殿下,此事不妥……”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浓浓的父爱与感动。
什么布置谋划,什么南召皇子,什么李家独苗,我堂堂大秦怎能依靠嫁女来某的利益!
如果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如果他们不忿,就打到他们忿。
如果他们敢挑衅,那就让他们永远闭嘴,当一个死人。
皇帝陛下放下了心中一直深藏的某种不舒服,再望向陈江生时,已经是满眼欣赏,他打断了那三人没说完的长篇大论,进而言道:
“朕却觉得很妥。”
三人面面相觑,场间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陛下在短短数息间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才能一改之前的态度,于是想到了一句话。
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陈江生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看着王冕,却有发自内心的怜悯与同情,终于说了一句。
“你还是南召的皇子。”
所有人都听到了,以为陈江生是在宽慰,不由得赞叹其有过人之肚量。
却不知,这句话听在王冕的耳中,却是更有深意。
……
招亲已经落下帷幕,对于秦人来说,那个凭空出现的陈江生,就是从异国人手里把公主夺回来的英雄。
消息不知道是如何从皇城内传到了皇城外,古今城里的赌坊竟然破天荒的放弃了通杀的局面,将所有的下注都赔付回去。
据后来统计,承兆十七年四月十六那一天,古今城喝光了千余坛佳酿,整座都城都被泡在酒缸中一般。
……
“香儿,你是否早就计划好了,要选那陈江生?”皇帝陛下温柔的问道。
“恩。”赵香点头承认。
“可是为了那首词?”皇帝陛下继续问道。
“有一部分原因。”赵香的目光飘想了远方,淡淡的说,“当那天太子哥哥把他亲书的那张纸展开,儿臣真的有些痴醉,尤其是在另外的时候,以另一种方式看到它,感受是那般的熟悉又亲切,就像遇见了多年不见的玩伴。”
皇帝陛下没有接话,因为他也感同身受。只是抬起了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肩,安静的继续听着。
“那些人,我都不认识,选谁其实都无所谓,但他不一样,因为他是活的。
“那日开始,太子哥哥就与我讲起了陈江生这个人,虽然故事很短,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但是,在我的认知中,就只有他是活的。
“若再加上先前那首词,这活就成为了鲜活。
“第三场的题目,是父皇早就定下的,或许这就是缘分。
“从那日儿臣与父皇在永宁殿吃饭,意外发现了酒坛上的字,属于那首鹊桥仙的缘便开始了。”
皇帝陛下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淡淡的补充道:或许,这也是我的缘分。
晚宴还未散去,主角之一的公主殿下却提前离场,陪着皇帝陛下在御花园散步聊天。
而另外一个主角陈江生却也悄悄的提前离开了麒麟殿,从后门穿过一个巷口,来到了一片草坪。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便记住了这个人。
因为太好记。
这个人生的很奇特,没有头发、眉毛、胡子,甚至睫毛都没有。
古书云:凡圣者,皆出自异者,凡异者,皆生有异象
“我叫余周年,人们尊称我为智圣先知,另外,我还有一个身份是公主殿下的老师。”
“原来是余先生。”
陈江生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将要发生,静静看着他。
“你可知,招亲第一场数试,是我出的题目。”
“原来是先生出的题目。”
此时陈江生隐隐间察觉出了什么,等待着下文。
“当你写出了鹊桥仙,我便有了猜测,而你又完成了数独,我便确信了你的身份,所以,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我的故事。”
这个夜很静,静到陈江生只能听到余周年一个人的声音。
春风拂过,带着池塘的味道,有些腥,有些酸,不好闻。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周余。”
陈江生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讲。
因为他知道周余是谁。
“十七年前,我与你的父亲还有谢宇航从载人飞行器中走出来,发现周围是一片被冰冻住的海。
“于是,我们来到岸上,决定朝着三个方向探索,并约定五天后返回。
“结果在五天之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那里,发现冻海上的飞行器也消失了。
“我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等到他们,身上携带的压缩食品只够三天的消耗。没有办法,只能留下记号,再次回到我探索过的那片大山中,至少我可以从那里找到食物。
“或许是不幸,也或许是幸运,在那片大山之中,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以为这个星球上没有人。
“开始的那些天,我过的很艰苦,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直到我学会打猎以后才逐渐适应了山中的生活。
“三个月过去了,我曾回去看过很多次,并没有看见任何他们回来的痕迹,所以我想到别处看看有没有他们的线索。
“我又用一个多月时间,捕猎了很多野兽,晾晒了很多肉干。
“而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我发现我病了。
“虽然病的不重,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没有冒然离开,想等着病好起来。
“可是,病没有好转,而是一点一点的变得严重起来。
“开始的时候,只是某些地方有点痒,后来痒的地方越来越多,再后来,开始轻微的刺痛。
“我终于意识到,或许这不是病,而是受到了某种辐射。
“我知道,有两种方式可以避免辐射,一种是隔绝,另一种是进化。
“进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通过一代一代的变异,最终形成稳定的基因,才能抵抗这种辐射。
“就像这里的人一样,每个细胞都可以在这种辐射下正常存活。
“而我,只能选择隔绝。
“于是,我开始寻求自救,尝试了很多次,终于有一天,让我找到了一种方法。
“我用不同的方式拔光了身上的每一根毛发,并用草药的药汁涂抹上去,这个过程足足历经了数月。
“那些日子很痛苦,每天身上都有一片区域鲜血淋漓,我自己看过去都觉得恐怖。
“然而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
“而且我知道只有我活了下来,他们两个应该都死了。”
余周年讲述的过程中,陈江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有些感同身受,但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余周年陷入了回忆,看着不远处的池塘缓缓说道:
“你父亲是个半吊子艺术家,他很擅长发现美,或者说发现灵感,无论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都能长出一朵花。
“而谢宇航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
“如此喜欢‘美’的两个人,又怎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
陈江生说道:“我知道谢宇航还活着。”
余周年明显有些意外,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陈江生说道:“因为我发现了有人知道这颗星球的地理位置坐标,如果不是你,那肯定就是他。”
余周年皱着眉想了想,叹道:“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活着,我们竟然从来没碰过面,这么说来,他一定找到了另外一种隔绝的方式。”
“他是怎样的人?”
“当时你父亲介绍谢宇航时,就只有一句话,小宇虽然污,但人很好。”
“污?”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总之,他确实是一个好人。至少,他不会做出卖人格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做。”
陈江生并没有完全认同这句话。
余周年转移了话题,很突兀的说道:“你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么?”
陈江生想着自己的悲惨经历,实在看不出幸运的影子,当初在大山里与叶知秋探讨过幸运,也仅仅是暗指那片光屏。
所以他不明白。
余周年说道:“就算你拥有你母亲的一半基因,能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也很小,大概率活不过五岁,所以我说你很幸运。”
陈江生听懂了余周年的话。
自己经历五万多次的死亡中,超过半数都是死于五岁之前,死因应该就是辐射。
可那并不是自己幸运,而只是小概率活下来的其中一次罢了,或许也可以算作这次重生的幸运。
关于这点他没有跟余周年解释。
余周年发现陈江生并没有对“幸运”动容,有些挑衅意味的说道:“看来你没有完全听懂我说的话。”
陈江生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刚刚说的辐射,就是天地元气,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
“我要活下去,就必须把所有的毛发拔光,究其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体就如同一个篓,四处透风。
“而那些天地元气便可以肆无忌惮的穿透我的身体,损伤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不得已才将那些透风的地方堵起来,这样才得以苟活。
“其实,你的身体也一样是一个篓。
“但你有与我不一样的地方。
“你母亲的基因决定着你的细胞已经适应了这些天地元气,因而你不需要去堵上那些孔洞。
“而篓上的每一个孔,都相当于一个窍。
“所以,你并不是诸窍不通,而是除了那十窍外,诸窍皆通。
“你的每一个毛孔,都是一个窍。
“你父亲留给你了两份珍贵的礼物,这就是其中之一,一列来自于地球人的血脉基因。”
余周年说的很平静,但是陈江生听的却很震惊。
陈江生的思绪中回忆了很多画面,当然也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由于十窍不通,那些需要依靠十窍的修炼功法无法取得应有的效果,但却能稍微上身上的其他窍活动一下,虽然修行异常缓慢,但也勉强可以修行。
后来,开始练习太极拳,或许是引动了身上的窍,这才会出现有无数双手给自己按摩一样的感觉。
神识感知是通过窍来完成的,自己的神识感知很强大,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自己的窍太多。
这副皮囊不仅仅是臭皮囊,还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囊,相比于那些世间难得一遇的奇才来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看来陈小二还真的不错呀,至少留了些好东西给自己。
陈江生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潜意识的最深处,很想与远在数亿光年外小楼中的老人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