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云顶大殿中,众人还在议论着什么,场间的气氛很凝重,但却不缺乏激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两个字:终于。
无论境界多高的修行者,首先他是人。
是人就有他的家,国家的家。
云顶山地属北大陆东疆,云顶宗自然就属于秦国。那么在场的诸位,是修行者之前,首先都是秦人。
此时此刻,得知皇帝陛下将在三年后发起东征的消息,又如何不为之激动,尤其讨伐的对象是大凉。
虽说还是有些担忧,但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密函是皇帝陛下一个多月前亲书的,也就是说,东征这件事是一个多月前才决定的。
那么距离东征,就只剩下两年零十个多月。
而已。
……
大东江中游北岸,归燕湖以西,黑石山东南之地有一城,名曰古今。无论是历史之久远,还是规模之庞大,都可谓名副其实的世间第一雄城,故而又名古今第一城。
这里便是大秦帝国国都。
这座古城,自建成以来虽然从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但历经近千年的风化雨蚀,北城墙深青色的墙砖还是布满了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经过数次的扩建,古今城面积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它能装下世间第二大的云夕城八座有余,纵横数十里的城郭,一眼望不到尽头。雄伟的城墙垛口与飞檐抵柱仿佛一头骄傲的雄狮,安安静静的一直沉睡在那里。
大殿是帝国朝会所在地,很多震惊世间的大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比如一个多月前的那次朝会之后……
今日的朝会已过,大殿之中留下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当今圣上之外,便只有太师文元理,宰相孙殿芳,兵部尚书袁宏,户部尚书沈世林。
“关于方才朝会提到的那件事,各位商议一下。”皇帝陛下稳稳端坐于龙椅之上,凝视双眼安静的盯着在坐四人,空旷的大殿之中庄严无比。
“陛下,此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宰相孙殿芳上前一步,言道,“自承兆元年,国内邪教叛乱事毕,我大秦休养生息了十数年,早已恢复元气,甚至国力更胜从前,无论是大凉还是荆葵,甚至世间任何国家,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如今的修行界,却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难道我大秦就没有修行者。”皇帝陛下沉声道。
孙殿芳言道:
“我大秦一直以来便以武立国,横扫世间所向披靡,但若是从修行界来看,大秦可不算是其中翘楚。
“偌大的帝国疆域之上,唯云顶、黑石两处修行圣地,尽管其地位与实力都很强大,但若与整个世间相比,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至于那些小门小派,更是少的可怜。
“更何况,近些年,我大秦对修行界的笼络与扶持,相较于其他诸国,确实是远远不够。相反,由于对修行界的诸多限制,令许多有潜质的修行者甚至小门派都改投了他国。”
孙殿芳并没有言明,造成大秦国境修行界如今境况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当今的圣上。
十四年前,因天降异星,四野内乱并起,陛下一纸诏令,无数小门小派就被当成了异教组织,被大秦帝国恐怖的战争机器瞬间摧毁。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教派组织均需向朝廷报备审核,方可在秦境立足,也变相的瓦解或驱逐了另一批修行组织,而这一措施在四年前才被废除。
“修行界归修行界,人世间归人世间,这句话难道是白说的?”皇帝陛下沉声道。
孙殿芳继续说道:
“陛下,修行界参与俗世或与俗世合作已隐隐成为大势,拿他们的话来说,便是入世修行。
“尤其是近些年,我大秦枢密院及各地方州郡均与修行界来往密切,就连普通民众,也习惯了修行之人可能就在身边。
“故而,修行界参与到俗世,甚至作为战争的主力,已然成为各国心照不宣的事实。”
兵部尚书袁宏此时出列,补充道:
“陛下,我军自承兆十年,开始有意吸纳修行者,三年里,所获甚微。至于修行境界到了实境之上的,更是凤毛麟角。
“自从切断死亡海峡之后,深埋在他国的那些暗探,能传回来的情报少之又少,时间也要晚上数月甚至数年,据仅有的情报分析,敌国军中的修行者要比我们多很多。”
“太师有何看法。”皇帝陛下望向太师的眼神带有一丝敬意和一丝希冀。
“依老夫之见,修行者虽不能主导战争大势,却可在关键时刻起到一锤定音或扭转乾坤的作用。若陛下有意出兵北上,便一定要重视。”太师文元理一脸严肃的继续讲道,“换句话说,现在出兵还不是时候。”
“户部呢?”皇帝陛下又问道。
户部尚书沈世林恭敬一礼回禀道:“近年来,四海升平,风调雨顺,无论人口还是国库钱粮,都很丰盈。但国战毕竟消耗巨大,若举国之力东征,恐怕只能……”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道:“勉强维持一年。”
沈世林见皇帝陛下面露异色,连忙补充道:“若我大秦还能获得宋国李氏一族支持的话,五年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皇帝陛下自己当然很清楚修行界对于世俗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明白国战并不是小孩子打架,但他却着实等不及了。
他已经等待了十四年,而在此期间,他没有一次提及东征之事,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东征之事。
他一生雄才大略,不想却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场亲诏之战中,折损了帝国近一半的精锐铁骑。
近百年来,帝国总共折损的骑兵总数也没有那么多,何况是精锐骑兵,这是耻辱,他将这样的耻辱一直背负十四年之久,便不想再背下去了。
之所以没有东征大凉与荆葵,是他知道帝国没有准备好,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没有准备好。
为了这场在未来必定发起的国战,他的付出比以往更多,哪怕励精图治这四个字都不能完全概括,他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备战之上。
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整个大秦帝国因为皇帝陛下一个人,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繁荣昌盛。
这场繁荣不光是农商经济、民生政治之繁荣,最重要的,还有学术、科技、文明之繁荣。
但。
正像刚刚朝中几位重臣所说的那样,现在的战争并不仅仅是武力和财力的比拼,诸多修行者已经化身为一块块重重的砝码,站在了天平两端,影响着战争的走势。
皇帝陛下一直在等,他在等着国库充盈;他在等着兵精粮足;他在等着曾经的两万匹战马重新补充进镇北军;他在等着大秦的修行界盛开起一朵又一朵美丽的花;最重要的是,他在等着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发兵的契机,一个原本应该到来却一直没有到来的契机……
可是,现在他不想再等下去了,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完备,但人生又有几个十四年。
他已年过半百,知了天命,如果再等,连马都无法驾驭,又怎能……
御驾亲征!
他用力的揉着发胀的眉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由内阁牵头,拟定方案。朕,要在三年内,去漠城皇宫赏雪。”
数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皇帝陛下又补充道:
“朕,还要亲自烧光这片大陆上的所有荆葵。”
大殿之内的四人听罢,犹如历经一场风雪,又如置身于已经燃烧的荆葵丛中,战栗不安。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居然想要御驾亲征,而且那种语气更是坚定不移,没有留下丝毫反驳的余地。
对于一个无比强大并且十分卓越的国家机器来说,无论之前的争论有多么激烈,反对意见是多么充分,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多么困难。一旦下了定论,便开始了它恐怖的执行力。
上至皇帝陛下、亲王贵胄,下至满朝文武、官吏走卒,所有的权力机构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三年后的那场战争而出汗流血甚至死亡。
几乎每个秦人都知道,十四年前的那场败仗,是自建国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场大败。那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一个人的耻辱,那是整个大秦的耻辱。
既然知道耻辱,当然要勇敢的将这份耻辱还给对方。
知耻而后勇!
皇帝陛下想起了十四年前的发生的事,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
当年,天降异星。
经查未果。
同月,秦国使团全员被大凉国诛杀,镇北大将军魏迟亲率两万精锐骑兵横跨冻海期的死亡海峡,直奔大凉都城。
途中遭遇荆葵与大凉的联合狙击,经过了十三天的苦战,最终两万骑兵全军覆没。
同月,西北边军紧急调动半数骑兵部队回援镇北军。
同月,一直坐镇于古今城的镇国大将军王守年接任镇北军的临时指挥权。
同月,坊间传天降异星为亡国之煞星,秦国境内诸地邪教横起,四处战火熏天。也正因为如此,秦国才不得已放弃了倾举国之力营救魏迟大将军的打算。
同月,镇南军北上配合地方军镇压邪教。
直至数月之后。
秦国封了死亡海峡的边境;
肃清秦国境内各教派组织;
斩数千名大凉与荆葵的俘虏与商人;
斩礼部左侍郎占星殿主事宋子闻及相关人员;
斩黑山郡郡守吴敏之;
斩各级涉案人员数十;
贬东江源三郡郡守施成礼、郭可怡、许安为庶民;
贬各涉案官员数百;
贬镇国大将军王守年为都尉,令其终身镇守北疆;
皇帝陛下亲书罪己诏,并将大凉与荆葵视作一生之敌,立誓曰:此生若不破之,将毙于荒野,敛于泥瓮,难全入棺之礼。
从此,秦国将年号改为承兆,异星降世便为承兆元年。
刚好在承兆元年出生,还未满一岁的帝国公主赵香,被封为兆熹公主,意为预兆光明。
……
秦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幕,如重锤一般狠狠敲打着皇帝陛下的胸腹,让他在不甘与愤怒中度过了十四年。
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秦国面临的是更加惨烈的一幕,甚至已经灭国。
如果知道这些,此时的皇帝陛下,甚至整个大秦都该庆幸。
天上降下的,并不是灾星,也不是煞星。
而是福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