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画师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走到台上,正式邀众人移步养心斋。
在李画师上场的时候,我已抢先一步带着小师弟一起走捷径来到了养心斋门前。在这次的安排中,本着见世面从当下做起的原则,我钦点了小师弟在我一旁奉茶。众人前来后,我与他们行了礼,引他们来到了养心斋内。
斋内的书生们已经退出,里面的桌椅板凳、瓜果茶水等物品已经一排排摆好。屋子是东西长而南北窄的,桌子也东西向排开。我在北墙居中的位置,面南而坐。我的小师弟在北墙偏西的地方,面朝我坐着。
我附近坐着的宾客里面,有一位二品、三位四品的官,还有一位丞相之子,和五位本地有名的富绅。而距离我较远坐着的,才是那些名士大学士,与小官小商人。
在门外的书生对我说人已经坐齐可以开始了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那位一身吝气的捕快没有坐进来。看来,今天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这次讲经,我先从古文字的书写思路讲起。其实民间现在的文字便是脱胎于这些古字,经过几次变迁之后看起来像是变了个模样,背后的大体思路还是一样的。
讲这些时,那几位小官小商人不断传来惊呼之声,几位大官看来很是认可我所说之话,暗暗点头。而那几位大学士中,手边不断写写画画,时而惊喜,时而眉头微微皱起,又随着讲解渐渐转为喜悦。
讲完思路之后,我又将几个变化差异特别大的古文字单独选出,讲了讲文字背后的故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每一个文字的产生与变化都有人的参与,也便少不了或凄美、或残暴、或振奋的故事。
随着一个个故事的展开,在场之人大多沉浸在了故事之中。有几位大学士露出钦佩之情。那位二品大员黄大人的眼中则有疑色显出,似乎是困惑我为何知道这么多的秘辛。
我喝完杯中的水,将杯子往桌边一放。意思是提醒小师弟该添水了,可是身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扭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目光空洞,一脸的哀伤,竟是被故事迷住了。看着他那如被顶尖画师精修千载而成的侧脸,我忍不住心里痒痒的,好想过去咬上一口。
很快便是午时,书院在池边假山上备了饭菜,看着还挺丰盛。李画师再次上台,办起了曲水流觞的助兴节目。不过我看李画师神情上有些紧张,言语间还有讨好官员的意思。
我与上前来与我搭话的人客套了几句后,和杨之宇坐在了一起。我看他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
“你说,”他看了看我,努力组织着语言道,“赵安王为什么攻打吴王?我觉得吴王,人还挺好的。”
杨之宇说的是五千年前一次重要的朝代更替。当时吴姓统治天下数百载,一直以来以圣德自律,体恤百姓。后来穷小子赵姓凭一身武力来到王室担当带刀侍卫之职,他眼谗吴家富贵生活,又正逢吴王年幼,对他颇为倚重。他便用十年时间引诱吴王做下众多错事,并在暗中大肆宣传。十年后,他以捍卫正道的名义,率众兵攻破都城,夺了吴家江山,自封赵安王。
“是啊!还挺好的。”我回他,“虽然后世流传下的众多暴行都是被赵安王骗过去的,而且他也只算是摆了个姿势,并没有真正去做。但是这坐江山啊,一颗善心固然是必要的,但是只凭心善可不行,还得有手腕。怪只怪,他生活得太好了,又没有守护的能力。”
我看他心情郁郁的,低着头,饭也不吃了。就揉乱了他的头发,笑道:“又不是夺的你的江山,你这么愁做什么?”
“啊啊啊啊!”他抓天抓地的一阵乱抓,又在我怀**了拱,猛然坐正,掷地有声地道:“吃饭!”
午饭吃完后,我们又回到了养心斋。又讲了七个字及相关的故事后,我听斋外有极微弱的喧闹声。我伸手捏了个诀,凝聚了声音后听到如下的话。
“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是院长的声音,“柳先生和李先生真的参与了那国乱之事?”
“是与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奉旨拿人。”看来这应该是那个捕快了。如我所料,他是为柳先生与李先生而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我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柳、李二人的异常呢?初时还只当他们之间有私情,后来发现他们分明是加入当前极大的叛国势力——大同军。听说他们打着“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旗号已经组织起了近十万起义军。
据我了解,起义军里多是一些穷苦大众与社会边缘人士。
“大人,这人您什么时候抓不好哇!怎么偏偏今天来了!”院长焦急的道,“您看养心斋里坐着的,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这你们一抓人,惊扰了他们可怎么好?”
“院长也别怪我。我也是听别人的话办事的人。”捕快回道,“上午我来时,也是顾及屋里那几位一直没动手。可是你们院里的两位先生却精得很,这刚等到下午,那位貌美的李先生已经跑没了影。再缓缓,怕是这位琴技高超的柳先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说院长,您老不会干扰我们办案吧?”
“没有的事儿!咱们一码归一码。他们违反了朝廷的律法,参与那叛国的事是他们的事儿,和我们书院一点关系没有!如果时间允许,我亲手将他们送到官府上去都行啊!”
“可以!那我们就不多费话了。我们去搜屋子没问题吧?”
声音略停了停。一会院长道:“你们可千万动静轻点儿!”
我打开透视眼朝四方望去,看到柳琴师已经被捂住口鼻绑在了竹林,书院外面早已经被官兵围得密不透风,书院里也正有大队人马打开一间间房屋进去搜查。李画师呢?我查天观地之后发现,她正躲在养心斋的下面。那里有他们早已挖好的地洞。
“龙先生?龙先生?接下来我们讲什么啊?”杨之宇见我走神,轻轻推了推我,问我道。
我看了看小师弟帅气的容颜,环视了众人一圈后,微笑道:“接下来,我们开始论法吧。论法时,可以不用引经据典的大篇引用,只需要说出心中所想即可。”
众人听我如此说,兴奋了起来。当世之人素喜清谈,衡量一位大学士的最终标准,不是看他写了什么名篇,提出了什么观点,做出了什么业绩,而是看他在清谈中能不能力压群雄。可以说,在前面的讲解中我展示的知识越渊博,他们就越是期待与我论法。
我拍了拍手,两名书生抬着一面小鼓走了进来,同时还有几名书生端来了一茶茶清酒,放在了宾客的桌上。
“今天我们就用击鼓传花来决定发言的顺序,答得上来的,可得众人掌声;答不上来的,可是要自罚一杯。”我道。
众人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疑义。有一人问我道:“不知这次论法可有题目没有?”清谈会上为表示对主人的尊敬,总是主人选择题目。
我看着四处搜寻李画师下落的众士兵,开口道:“多少文明毁于战火?多少性命在战争中亡故?战争,是毁灭的开始,还是新生的发端?”
鼓由杨之宇来敲,一朵含笑花在席间传了起来。鼓声停时,那含笑落在了边角位一个官员手中,他苦恼地看了看手中的含笑,又看了看在座的众人,挠了挠头,说还没准备好,就自罚了一杯。
含笑花下一次传起来的时候,落在中央位置一个富绅手中,他玩味地看了看含笑花,自在地喝了一杯酒。
含笑花又传,这次落到了丞相之子,赵世子的手中。
“我先来吧!”一整天下来都很无聊的赵世子发言道,“凡事皆有两面,我们不能因为火能伤到人就不用火做饭了。一件事,它的反面效果越大,那就说明它的正面效果肯定也越好!为了社会更快的进步,我认为,我们应当采用适当的战争!”
我回道:“言语中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战争的双方,胜利者占有了失败者的财富,对失败者来说是痛苦,对胜利者来说是荣耀。很悲壮。
“但过程中双方都失去的生命呢?失败一方的财富能被胜利者充分利用起来的又有几成呢?又有多少被暴力摧毁了呢?虽说胜利者将财富收集起来之后,可能会让己方经济有跨越式的发展,也可能实现技术的交融,但这能抵消过程中双方文明受到的伤害吗?就没有更好的选择方法吗?
“而且,在胜利者一方难道就没有内部的战争吗?社会的进步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间在受苦,那社会进步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受苦,那么在享乐的少数人,又能享乐多久呢?”
赵世子无话可回,入座。他的一战即退让我有些失望。
坐在斋内一角,拿着红布鼓槌的杨之宇看向我,双眼微眯,下巴微抬,好像是得意的神色。
看着他的笑,我心中微暖,也回以一笑。
鼓声再起,含笑花再次在席间传了起来。
养心斋外,搜寻李画师的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养心斋下的李画师,正悄悄向外面探出了头,看到了被绑在竹林的柳琴师。
我再向斋内的众人看去,等待下一位清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