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卿双眸紧盯着那斜倚门框悠然肆意饮酒的女子,眉头紧皱,不知为何,他总觉这人太过熟悉,让他不觉便想与之亲近,尤其是五年前得知仇人明枢便是被她所杀,心下更是困惑不已。
“呵!姬少卿,你是在说笑吗?你觉得我堂堂幽篁教东邪君会乖乖束手待擒跟你回去?然后被那些自诩清高的侠义人士折辱?告诉你,不可能。”
许宝陵虽出身官家,却到底是在幽篁教长大,只身闯荡江湖多年,曾经那些千金小姐的身娇体贵早就被磨得半点不剩,在她看来,随心所欲方是正道。
她便是她,从不认为幽篁教是万恶之地,也从不觉得善恶有什么所谓的绝对,这世间正邪又哪里是可以轻易分的清楚的,凭什么要听取一家之言,众口铄金罢了。
那里是她自幼成长起来的地方,在她心里仅次于记忆中那个温暖的许府,外人的评论不足以动摇幽篁教在她心里的地位。
“许宝陵,不可妄言!”
“许宝陵,放肆,你肆意戕害武林同道罪恶滔天,若还有一丝良知就随我二人万剑山庄受审。”
萧、姬二人游说宝陵只当耳旁风,把白玉断魂萧斜插在后腰,缓缓拔出佩剑俱灭……
飞身至房檐一侧,与二人对立而站,猎猎寒风吹得她玄色长裙随风而舞,月光映衬下衣服上的曼珠沙华越发妖艳似血染就。
“武林同道?罪恶滔天?呵呵呵……”
“可笑!二位少侠还真是单纯呢,这世间哪有什么黑白对错?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小女子怎么就没见到呢?”
如果这世间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爹娘大哥还有许府那么多无辜的老老少少也不会枉死了——
心中如此想着娇美的容颜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眼眸中有水光转瞬即逝,萧裕安未曾瞧见,姬少卿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在那一瞬,姬少卿的心似停止跳动了那么一瞬,那感觉很是奇怪,让他心下有些许不安,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不安。
他很不喜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将眸中不定的神色隐去。
“善良之人也会有罪恶之心,恶人也会有心底的良知底线,很多好人做起坏事来会比恶人更加无下限。”
“李白林穆越五家,何尝不以武林正道自居,可事实上呢,抢占地盘,欺男霸女,烧杀掳掠,你们万剑山庄难道真的不知?呵!尽都是一些欺世盗名之辈,想让我放过他们,休想!”
幽篁教众不过特立独行,率性而活,不遵江湖规则罢了,行事讲究无愧于心,可正因如此,才为这些名门正宗所不容,硬生生安了这邪魔歪道的名头。
既如此,受着便是,他们何时在乎过名声好坏。
说实在的,他们虽被称之为歪门邪道,过的可真是比那些伪君子强之百倍。
许宝陵手执俱灭,直视着对面二人,此战一触即发。
姬少卿正欲开口反驳,却听宴厅惨叫连连,循声望去,面色大变。
如他所见便是那大厅里的众人七窍流血,不过片刻便断了气去,死相凄惨,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
萧裕安气的面色通红,执剑便冲了过来,姬少卿见此也紧随其后而上。
许宝陵之所以自居东邪君,年仅二十岁,便是江湖新一代少年高手,十五岁时便与萧裕安打成平手,更甚者一些武林名宿都败于她手。除却她生来就是习武的料子,更因她在尸山血海中生生爬出,一次次一只脚踏进阎王殿又强行收回了脚。
故于此刻她更是不慌不忙迎了上去,俱灭剑出,剑声铮鸣。
许宝陵身影矫健飘逸,没有多余的花哨招式,剑招干净利落,狠狠刺向二人。
三人你我来往,如果一对一,萧、姬二人不是许宝陵的对手,可现今情况下谁也占不了上风,打斗到后来身上都挂了彩。
已至深夜子时,雪下的越发大了…
许宝陵垂眸瞧了一眼右胸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略一勾唇,冷冷一笑,好似伤的不是自己。
“你们真够烦的,本君不陪你们玩儿了!”
说着虚晃一招逼退二人飞身离开越氏宅邸,但那二人怎肯放过,发觉上当的同时也拔身而起追了上去。
由于三人的功力都有所损耗,故而谁也奈何不了谁,余光瞥了下后面的两人,许宝陵心下不由暗骂身后两人阴魂不散。
她将那二人重伤,自己也没讨得什么好处,体内鲜血一点一点流失,面色渐渐惨白起来,终是失了力气狠狠跌落在地。
她扭头瞪着立于身后的二人,一手将俱灭剑插回剑鞘,一手捂着右胸伤口,自地上挣扎起身,看着两人身上亦是血迹斑斑的模样,眯了眯眸。
片刻,耳朵微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诡笑,再次飞身而起跃入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内。
见之,萧裕安正欲追赶,却为姬少卿阻拦,不由疑惑的看向姬玄安。
“师兄,为何不追?她如今重伤,已然无力反抗,将许宝陵杀之,无异于断竹涟一臂啊。”
姬少卿却好似未曾听到萧裕安的话,愣愣的盯着方才许宝陵所在位置,那处白雪已被鲜血染红,而一白玉珏静静躺在雪地之上。
他将不归剑插回剑鞘,忍着身上的伤痛缓步上前,弯腰拾起那块白玉珏。
他轻轻擦拭去了玉珏上的血渍,在月光的照射下,白玉珏上刻着的字清晰地映入眼底。
许——
姬少卿手猛地一颤,忙抬手自心口处衣襟里掏出一枚玉珏,是黑色的,如弯月般形状,上刻一姬字,他将两枚玉珏合二为一,显然是一对儿。
“师兄…怎么会…!”
萧裕安与姬少卿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清楚自己那素未谋面的表妹便是姬少卿的未婚妻,而他们的定亲信物便是这一黑一白两枚玉珏……
想到那种可能,不可置信张大了嘴,好半响没回过神儿来。
“阿麒,你可记得五年前我欲去长安找那明枢老贼报仇,动身之际得知明氏一族已遭灭门,在那之后我便被师父关入石室,被迫闭关,五年不得出。”
“而等我再出来……却听闻那下手之人是……”
许宝陵...
在这一刻,他心里一直以来都解不开的疑团好像瞬间就被解开了,清晰明了的告诉着他——他想的是对的。
只是他难以接受,自己一直以来想着念着的邻家小妹妹,会是被众多同道所唾弃的妖女,甚至就连自己,都一心想要将她抓回去以祭正道。
他自欺欺人的想,也许玉珏是欢儿不小心弄丢恰好被许宝陵捡到的,也许欢儿是死在许宝陵手里的,而猜测种种,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许宝陵就是许宴欢。
“许宝陵…你究竟是谁…?”
此刻的萧裕安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愣愣的看着姬少卿手里那对儿玉珏,满脑子都是许宝陵那张娇媚多情、风姿绰约的模样,实在不敢想象这会是自己那个灵动可爱的小表妹。
“听爹说,姑姑生性温顺,仪态端方,颇具大家风范,可这许宝陵……”
说着说着,萧裕安便止了话头,他也明白,姬少卿是不会回他话的。
这么些年,他很清楚,师兄有多惦记他那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表妹。
“师兄…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有线索了…不是麽?”
姬少卿手中拿着玉珏,愣愣的看着那已然远去看不见踪迹的马车。
他想追,他很想追上去,抓住那个可恶的女人来问问,问清楚她究竟是谁,和许宴欢有何关系,毕竟他们都姓许。
再者,江湖中人,对外从不透露自己姓名,只以字或号示人,若…宝陵仅仅只是她的字,那么她又唤作什么名字?她姓许,是巧合还是她就是许家的后人?
他不能…他不能就这么追上去,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万剑山庄,如果贸然行动会带来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情。他不能任性,不能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不论许宝陵是谁,她曾说过的一句话是对的。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宗啊,活得可是真累,我们虽然是邪魔外道,但活得逍遥自在啊。”
许宝陵……
“她身受重伤,短时间内离不开陵光城,再者,你我二人与她此番交战亦没落得什么好,传信告知庄主和师父,咱们暂且留下养伤,一切待伤好后再行商讨如何对付许宝陵与幽篁教。”
说着,姬少卿抬手捂住腰腹染红白衣的伤处,面色淡然缓步往他二人所居的客栈方向走去。
他或许不知,在他身后跟着的萧裕安却看的清清楚楚。
姬少卿那握着不归剑的手有多用力,好似是要将不归剑剑鞘生生捏碎似的。
这边萧裕安、姬少卿二人内心极度不平静,那边进入马车中的许宝陵却是忽然懂得了什么叫做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