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承明二十八年,夜,长安。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房檐街巷皑皑白雪渐化,时有微风吹得人心尖儿发凉。
长安街道百姓两三相携共赏花灯,小摊贩彻夜摆摊,高声吆喝,四五稚童手拿花灯自长街跑过,笑声传遍大街小巷,天边烟花绽放,整个京都长安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然而,此刻东街的许府,气氛却不似外间百姓那样热闹欢乐。整座府邸安静的像座鬼宅,偶尔传来的孩童嬉闹声证明这里是有人的,只是气氛异常压抑。
御史大夫许怀恩眉头紧锁,高坐正厅首位,妻子萧氏坐于一侧,手中握了杯热茶,却喝不下一口。她看了看身侧长久不语的夫君,又瞧了瞧还不知危机即将降临的三个孩子,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骨子里一般,而后重重叹了口气,未语泪先流。
放下茶盏,抬袖轻拭脸颊泪,毅然打破了冷凝的气氛……
对于三个孩子,她满是不舍,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如今却要生生分离,甚至阴阳相隔。虽心痛难忍,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自私。
咬了咬牙,沉痛的闭上了眼,不多时便又睁了开来。
“康宁,怀月,弦安,你们三人带着睿儿、归儿、欢儿分别从三个密道离开,往三个城门去,一刻不停的赶路,绕道去兰陵萧氏,找我母家,他们…他们会好生护着萧氏后辈的。”
话音落下,厅中两男一女当即单膝跪地,坚定立誓会誓死护住小主子,而后便转身将院中玩的正欢的三个小主子哄骗离开。
边上的许怀恩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向来有主见,性情看似温顺,实则外柔内刚,此番他在朝堂上得罪明枢那个老贼,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被他报复,如今趁着上元佳节长安守卫松散,趁机将孩子送出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抬手紧紧握住自己妻子的手,双眸直望妻子眼底,一向严肃古板不知笑为何物的方怀恩在此刻却轻笑出声,眉眼柔和,好似回到了两人方成亲之时。
两人相视而笑,已然看透生死。
不多时,厅中静谧便被府中愿与主共生死的奴仆的惨叫声打破。
火光四起,院中不过多时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陛下有令,御史大夫许怀恩涉嫌谋逆,现罪证确凿,着令诛灭满门!”
许怀恩与其妻萧氏相携起身,自八仙桌上拿起已经斟满酒的酒盏,以喝交杯酒的方式将酒仰头饮下肚中,没有半点迟疑。
待人杀入正厅瞧见的便是御史大夫许怀恩夫妇十指紧扣含笑而逝的情景。
此情此景,深深刻在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纵心肠再如何冷硬,仍是为之动容。
而许怀恩的三个孩子,虽提前离开,但还是被早有准备的明枢发现。
三行人分别往东、南、西三个方向逃亡,长子许祁睿因身子骨太弱,主仆二人刚到东城门便被追兵追到,侍卫康宁拼死抵挡,仍是双双被杀。
次子许燕归在侍卫弦安拼死阻挡住追兵后,拼命逃亡,在城郊草丛中借着夜色黑沉侥幸逃脱追杀。
幺女许宴欢身边的侍女怀月穿了萧氏的衣裳,将小宴欢藏在破庙,只身往北城门去,以此引开追兵。
怀月本以为她将追兵引开,小小姐便可趁机逃离,却未想到在她走后,年仅五岁的小宴欢凭着记忆回到了许府。
那时候的许府已经彻底湮灭在了冲天的火海之中,小小的人儿双眸通红,直愣愣的走进火海,脚踩着尚未干涸的鲜血,鼻间涌入让人发呕的血腥之气。
她是在正厅见到双双毙命的双亲。
她砰的一声直直跪倒在地上,眼中无泪心却已是千疮百孔。
许宴欢年纪虽小,却早慧聪敏,她很清楚,爹娘死了,两个兄长如今也生死不明踪迹全无。
她的家,没有了......
她小声哽咽低泣着,满目血色,月白色的裙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好半响,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环视四周一圈,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凄惨景象。小小年纪的许宴欢刹那之间长大,决心为所有惨死之人报仇。
她面朝大门,双膝跪地对着满院尸身三叩首,深深看了眼这如人间地狱般凄惨景象约莫半刻,似要将这幅景象刻在脑海深处。
后凭借着仅剩的理智逃离。
多年以后她总是会想,也许这是她这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了。
当夜,皇城宫变,孝武帝被囚,恪亲王自封摄政王代理朝政,大理寺卿郑巍、太尉江寒、吏部尚书姬良三位朝中肱骨重臣亦未逃离灭门之祸。
而据当时亲眼所见之人传言,四座府邸火光冲天,三天三夜未灭,血腥之气多日未散,周边官邸纷纷搬离,生生成了一条死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