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校长要进城治病的消息像一阵风传遍了狼牙山村。
这狼牙山村是全省海拔最高的村,那峭跋嶙峋的山峰,远看就像狼牙般参差错落。全村分为七条自然村,就像星星一样随意撒落在山间,总人口不到500人,却有一间“麻雀学校”。早几年曾合并到山外的,不过这样一来,村民就都不让孩子念书了。没法,只好恢复了狼牙山学校。
学校里只有9名学生,分成4个年级。校长、老师就赵老师一人兼着。反正是一句称呼,村民便都称赵校长,简称赵校。
赵校是1983年那阵进山支教的城里老师。当初支教的年限只是3年。但3年过去了,却找不到人来接班。赵校牙一咬,就留了下来。这样一来可苦了妻子,照顾孩子、服侍公婆的责任全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赵校只在每年的寒暑假期才回到她身边。
狼牙山小学位于万山丛中一片小平地上。每天早上,赵校都摁响那部老式录放机,领着9名学生举行升旗仪式。每当看着庄严的国旗漫卷着雄壮的国歌声慢慢升起。赵校就感觉到全身热血沸腾,仿佛一名运动员站在奥运领奖台上一般。
赵校进山那年才是二十多岁的人,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是奔50的人了,过早谢顶的头上早生华发。白天,校园里欢声笑语,一派生机;可到了夜里,就剩他孤身一人,常有狼嗥声从深山里传来。他在晃动的灯光下批改学生作业、准备明天的课程。困倦时,他靠抽烟提神。他抽的是生切烟,老乡称为“棺材钉”的自卷烟。这烟辣中带苦,够劲!
可是近年来,他每每咳嗽得厉害,并且发现痰中带有血丝。这次寒假回城,妻子逼着他去医院检查,初步诊断为肺癌,医生要求他立即住院治疗。
赵校说什么也放心不下校园和孩子,他要回去安排好一切,然后再办住院手续。
临别那天早上,赵校含泪再一次主持了升旗仪式。几十位村民和学生家长闻讯赶来送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礼物,大部分是农家自养的家禽、鸡蛋、番薯、芋头等。每一样东西,赵校都亲手接过,然后又双手送还。他说:我要走40里山路才到镇上,搭70里汽车才到县城火车站,怎拿得动这么重的礼物咧!
只有一样东西,赵校收下了,那是一小袋果松子(嗑去坚果壳即松子仁)。赵校郑重地将它转交给前来护送他回城的村主任,要求村主任用它育苗、绿化学校周围的荒山。赵校说,待苗木长起来,我就回来了!
果然,松子才长出一寸的芽,赵校真的回来了。不过,是用骨灰盒装着回来的。那一天,学校操场上的国旗下半旗,全村人都集合到操场上举行隆重的葬礼。
葬礼上,村主任含泪宣读了赵校的一封遗书。
赵校在遗书中说:“当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回想往事,我发现自己有很大的失误。我总是鼓励孩子们,学好本领,走出大山。我甚至将这句话写成大大的美术字,贴在黑板的上方。我到狼牙山村执教23年,为上一级学校输送了100多名优秀生,却没有1人重返山村,改造山村。因此,23年过去了,狼牙山依旧是贫穷、落后。现在,我要将这句话改为: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回馈家乡。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应该同时热爱自己的家乡……”
操场上,只有山风在呜咽,伴着村民们低低的啜泣声……
(原载《北大荒文学》2007年第4期,《小小说选刊》2007年22期选载,获评2007年度全国小小说评奖百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