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得使人坐卧不宁。
XX局的小车司机门可达和五岁的女儿一起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又给女儿洗过澡，安顿女儿睡下后，便一个人穿着背心裤衩，坐在客厅吹着风扇看电视。
妻子吕书香是XX厂的铣工，这个星期上中班（下午4—12时）。书香是8年前技工学校的毕业生，一毕业便分配到这间厂。每逢妻子上中班或大夜班，门司机的夜生活便变得毫无规律，唯一的嗜好和精神寄托便是看电视，许多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直到书香回来将他摇醒，他才懒洋洋地进房间休息。有一次书香厂里组织去张家界旅游5天，他就这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睡到天亮。每天早上匆匆将女儿送去托儿所，自己又去局里开车。
非常意外地，今晚书香才10点多钟就回来了（本来应该是12点才下班的）。回到家，看了可达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便走进房间里去。好大一会儿不见妻子出来，可达便喊了一声，也不见应，于是便进去看看。只见妻子半卧在枕头上像是在啜泣。
“发生什么事了吗？”可达坐到她身边，急切地问。
她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哭起来，并且扑到可达怀里，一个劲地抽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达又问了一遍，见她只哭不语，他变得有点不耐烦，于是加大嗓门，“你讲话呀！”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上班不久，厂里便停电，接着宣布今晚不会来电，大家可以回家。书香正准备将东西收拾一下回家去，这时她的师兄峰走了过来塞给她一张字条：“上不成班，我们一起到公园餐厅吃晚饭好吗？”于是他们便各自到公园餐厅去了。
师兄峰比书香年长8岁。打从进厂时起，她便跟峰学技术。峰是技术能手，身手敏捷，又乐于助人，不但手把手教给书香十八般技术，且每当发生故障或技术难题时，峰都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那样帮书香解决好，因此书香一直对他充满着感激与敬佩之情。说实在的，若不是当初因为峰是有家室的人，他们很可能便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了。
他们在公园餐厅二楼外走廊一张小餐桌旁把盏临风，一边进餐一边漫无边际地叙谈着。尽管他们同一车间，朝夕相见，但促膝叙谈的机会毕竟很少。直到餐厅打烊，他们才结账下楼。这时，峰尚感意犹未尽，于是又约书香到湖边纳凉。直到夜色弥漫了整座城市，他们仍在唧唧哝哝地说着知心话，在这样的氛围下，双方感情上都有点把持不住，发展到在葵林下偷尝禁果，并被保安员当作宿娼抓获，经问清情况，记下姓名、单位、住址后才让他们走。书香料定这事可达迟早会知道，因此决定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讲给他听。
她感到可达搂着自己的手，从搂得紧到显得无力，最后慢慢松开了，并且将身子背了过去。这一夜，他们都睡不着，但彼此都不再说话。可达认定书香与峰之间这一类事情已屡次发生，只不过今晚才暴露；而书香一口咬定，只是这一回……
从这一夜开始，他们之间就很少说话，尽管还是一起吃饭（其实可达由于工作关系，很少在家吃饭），但已分开房间睡觉。偶然说一两句话，都多是关于女儿的事。不过他们之间却很少吵闹，只是原本就不多言语的可达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这些日子，可达有时也想到，自己本性木讷，既不会卡拉OK，又不会跳舞，而书香有几分姿色，文化比自己高，更能歌善舞，自己难以守得住她；但有时又转念一想，她好上的也不是达官贵人，像峰那样的人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是同书香日久生情，书香并非贪慕虚荣。这样一来，他又不至于太恨书香。
有几次，书香夜间主动走到可达房间里来，试图用妻子的温存软化他，但得到的都只是冷遇。如是“冷战”状态一直坚持了三年。这时女儿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一天，可达下班回到家，不见妻子，却见女儿在张罗厨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女儿懂事得早，过早地失去幼女那种任性、率真与娇憨，却像爸爸那样沉默寡言。看着女儿操持家务时那显然与年龄不相称的麻利动作，可达内心一下子涌起一股怜惜与自责。他走进自己那杂乱无章的睡房，发现枕头边有一封妻子留下的信。他急急地展开读起来：
可达：
三年前，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我心里也充满自责与愧疚。我一直期待你原谅我，和好如初。但是，你三年来的表现已令我彻底失望。三年来，我想得很多。几千年遗留下来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使得许多男人将妻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品。更有一些男人，自己去外面拈花惹草，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一旦妻子行差半步，便认为大逆不道，大加挞伐，闹到天昏地暗，这真是不可思议！想想吧，难道当今世界还像历史上那样，女人是男人花钱买来的商品吗？我不是替自己辩解，也不是说自己错得有理，但既然错了，你不能原谅，那么与其保留这样的“死亡婚姻”，倒不如早日了断，各自寻找新希望。至于女儿跟谁，取决于她自己的意愿。请你三思，然后给我一个信或电话。
书香
X月X日
面对妻子的信，可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共同生活将近10载，他从未听妻子说出过这么深邃的道理。这些道理，如同一个炸弹炸开了他封闭的意识之堤。说实在的，他并不想与书香分手，但长久这样“冷战”，到底为了达到一个什么目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他开始有了点自省意识：自己性格冷漠、散淡，对生活缺乏热情，和妻子缺乏经常性的心灵的沟通，更谈不上经常一起出去活动，彩绘生活的浪漫……妻子投入别人的怀抱，难道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入选《中国当代小小说名家名作》，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