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寝殿,除王安外宫人尽退,朱常洛怒拍桌椅,道:“王才人,你瞒的孤好苦哇。往日见你文静贤淑,原来俱是做给孤瞧的。今日好撒泼,好个市井妇。如此本性,孤怎放心将校哥儿与你教养。”
王才人立跪青石地面,泣声道:“太子,我错,任打任罚,便是幽禁也认。学哥儿犯了甚错,缘何罚他?”
朱常洛气道:“浑说些什么,孤何时罚了他?”
王才人道:“那太子何以禁足学哥儿在书房,三日不许出门。”
朱常洛道:“前次,父皇及内阁诸卿招他文华殿问话,说要读书的是不是他。他既一心读书,孤命他在书房苦读,怎就是罚了。”
王才人道:“便是读书,合该在明年。学哥儿才五岁稚龄,自堕地,药吃的比饭多。今身子大痊不过数月,怎好苦读,只怕熬坏身子,心疼的还是父母,万望太子体谅学哥儿。”说吧,以额触地,嘤嘤哭起来。
朱常洛虽不喜王氏,但毕竟多年夫妻,长子、次子生母,外间宫人又喊起皇长孙殿下,急忙道:“快些起来,由效看到,像个甚么样子。”
王安去扶,王才人挣扎不起,泣声道:“不见学哥儿,我绝不起。”
“妈,母亲,你怎跪着——”两边正角力,朱由校蹬蹬跑进殿里,见王才人正跪着哭泣,疾步过去,双掌一推,将王安推个趔趄,要拉王才人,哪拉拉得动。
转头瞧朱常洛黑着脸,跪王才人身侧,道:“父亲,母亲有错,望父亲看儿子面上,饶了母亲这遭吧。”
朱常洛面色些许尴尬,朱由校是他长子,将来继承人,晚年的保证。他虽宠爱李选侍,却从无立李选侍所出为嗣的心思。何也,父亲万历就是榜样。晚年的保障,看他爹惩戒他娘,实不是个好场景。
朱常洛摆摆手,无奈道:“王伴伴,将由学带过来。中你的意了,还不快起来,孩子跟前像什么。”
王才人拜谢,朱由校忙搀起,取巾帕与王才人擦泪。朱常洛见状,极满意,这孩子是个孝顺的。
那厢,李选侍咬牙。
王安来请时,朱由学正端着朱常洛用过的糕点,吃的香甜。没法子,入了敌方巢穴,次后进献的粮草谁吃谁傻,只能拿先前剩的充饥。端着盘子,跟着王安一道走,一道吃。
王才人双目盼看殿门,瞧着朱由学进来才笑了脸。
朱由学看见王才人眼角红痕,方才饱食的满足感立化作极地冰寒,阴着脸瞥了朱常洛一眼,咣当一声,盘子、点心碎了整大殿,疾步去扶王才人。
朱常洛眼角抽搐,这小子小小年纪竟敢同自己这个父亲发狠。方才那盘子半是丢半是摔,向着自己摔地。
嫡长子朱由校已经因他母亲哭求过,不好再发火,就忍吞怒气,说道:“王才人,你自看,孤可有罚他。那点心,比孤用的还多。”
朱由学甫入殿,王才人就上下里外细细打量,喜道:“学哥儿好着呢,我错怪了太子,任太子责罚。”
朱由校目中求恳,朱常洛还能如何,无力道:“你也是挂念孩儿,算你无罪。由校、由学......由学,你做甚事?”
朱常洛怒吼,却是朱常洛话未落音,朱由学竟直扶着王才人将将跨出殿门,全当他这父亲不在眼前。
朱由学回瞥一眼,懒声道:“还能甚事,眼看午时,肚中饥馑,正是要回家用饭了。怎地,还要留饭不成。那不好意思,俺们一家人自在惯了,不喜同外人用膳的规矩。多感,就不劳破费了。”
朱常洛怒了,憋忍几十年压抑,第一次发这样大火气,喝骂道:“破费个屁。呸,甚么一家人,甚么外人,老子是你老子,不是外人,是内人。啊呸,老子是你爹,亲爹。”
“爹,亲爹?”朱由学好笑道。
“学哥儿,学儿——”王才人急去拉扯朱由学。
“母亲,且待儿子说完。”朱由学同张臂拦人的王安道:“老王,孤好歹是皇家子孙,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冒认孤之生父,该当何罪?”
王安面苦欲哭,你们自家人矛盾,何苦为难咱家一个根都没的阉人,陪着脸道:“殿下贵重非常,哪有冒认,殿下......”
朱由学伸手一指,道:“那个不是?”
“孤,你说孤,孤......”朱常洛自指鼻尖,哆嗦着身子,说不全话来。
“不是,你说不是?”朱由学呵然冷笑,不看朱常洛,只同王安道:“若非冒认,岂有父不知子病,子不知父,三四年过门不入。莫非他窝居青宫里,还能行下大禹之功,那孤也敬服他是圣贤,老老实实五拜三叩。呵,可若不是......”
朱由学下了狠心,说出此番大逆不道言语。
其一者,为王才人抱不平,自身融合原体意识,王才人往日待他慈母关怀,心中极感动。此番王才人为他厮打李选侍,日后报复必然不轻。故出面做下悖逆恶名,遮掩王才人过失。
其二者,福王之国,没了转圜、谋利的余地,得罪内外两廷大佬。前次祭坛拨银减免有意缓和。可那区区五品郎中再行逼减,朱由学才知,甚么皇孙,不入前廷大佬的眼。
青宫李选侍近来举止颇多,李余禀报,多有宫人借醉酒、耍钱欺压,便是魏进忠也被做局,坑去好些银钱。
朱由学他一个皇三孙,母亲不受宠,朱由校靠不住,无权无势的深宫里,若想活着,唯有大喊,愈弱小愈要张声势、行斥责父亲之叛逆举止。唯如此,内外才关注他,阳光之下好躲诡计。
“太年轻,太急切。”朱由学自责道,只想着利,失于全局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