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客印月玉指轻柔,抚平朱有学眉间浅川。她虽不明朱有学小小年岁,何以恁多心思,说是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入梦为师,她却不肯竟信。但两人接触日久,朱有学的吩咐,自己愈来不敢,也不肯违背却是真的,也愈好奇朱有学起来。
朱有学摇头,“没甚事儿。”
客印月闻言撇撇点绛唇,鼻头轻皱,妖艳面容显出几分娇憨,可惜朱有学闭着眼,全看不见。
国本余案,皇帝、朝臣争锋,暂告休场。福王太庙尽孝三月,万历、郑贵妃备着三月后的廷议。
叶向高、吴道南得了皇帝于皇长孙出阁的金口。那祭坛拨银,经朱由学减免,虽说减免太多,易教人看出破绽,但上下仔细安排,倒也不怕万历皇帝查验,大有可行处。如此,皇长孙出阁读书事,两人皆视为国本之争的定局。
至于朱有学,前番两帮福王,惹了廷臣。三番时却忽的拒不合作,怒了皇帝。今时,姥不疼,舅不爱,但他无谓什么,王才人前些年岂比他更清苦。
此后旬日,李余禀报:郑贵妃思虑福王居太庙不归,王子由崧照看不紧,将之接入宫中。是晚,考教由崧,万历颇为满意,郑贵妃随求万历于宫中为由崧拜个翰林师傅。
朱有学呵笑,好手段。朱由校还未出阁读书,小了三岁的福王子竟先要宫中拜师,还是万历允了皇长孙出阁不久。这国本,何时才得安静。
次日,叶向高、赵焕上致仕折,吴道南言辞激昂,方从哲据理劝谏。万历皇帝俱留中不理。
前廷争吵,朱有学并不太过关怀。但眼前之事,却不由他不搭理,自家典膳宦官被李选侍宫人李进忠打了。
那小宦官两眼一青一紫,左颊新蒸包子一般,嘴角血渍未净,皂色袍服堆了无数脚印,披头散发,靴子也丢了一只,正跪趴在正厅,呜呜哭痛。
王才人端坐拔步床,木着玉容,牙关咬紧,颧骨微凸。十指若紧若松,掌心刻下青紫弦月印。
朱有学两三步跨过去,平开王才人掌心,喝道:“还不取药来。母亲,无甚大事,儿子定将那小人料理了。”
“学哥儿.......”王才人放下牙关,眼圈儿立时红了,哑着嗓音低唤,扑抱住朱有学啜泣。
李余干爷李秉挥退诸宫人,候在殿外。
朱有学好一阵温言安抚,王才人泄了怒气,身子就软躺在拔步床上。
朱有学跪坐床侧,取药在手,先将王才人掌心青紫印记,轻揉慢呵的抚去,再上药。
王才人侧躺,只盯着朱有学的小脸静看,任他施为,水滴未尽的微红眼中满是慈爱。
上了药,朱有学温声安抚,王才人只应声点头,临朱有学起身要走,抓着朱有学袖口,目中慈爱眷恋,说道:“我儿,为娘无事,这宫里只咱娘俩儿相依,好好过活才是正经,莫要惹她。”
朱有学轻笑道:“母亲,儿子晓得,你安心休息,外头有儿子呢。”
安抚王才人歇了,朱有学转身板脸,径出殿门,李秉等跟上。
耳房处,朱有学阴着脸。自有了福王的礼,王才人手中宽裕,宫人有了好处,立规矩就容易许多,王才人随之威严日重。
至于朱有学,虽说年岁小,但宫里人眼睛最通透,俱都知道这许多好处,源在这位小爷。平日里待宫人,也是赏罚分明,措置老成,宫人敬畏更甚王才人。
那被打小宦官跪在朱有学脚前,头触青砖,早收了哭,哽咽也不敢有。李秉等左右分立,俱都压着呼吸,小小耳房寂如远野。
“今个怎是你典膳,李进忠在何处?”诸宫人似等待经年,朱有学忽的发问,那小宦官一时间慌张无措,拿眼哀求李秉。
李秉年岁已老,晃悠着身子,叉手,恭恭敬敬的三拜,说道:“殿下,李进忠昨个告假,说是甲子库今日繁忙,脱不开身。奴婢请了王娘娘懿旨,命他暂代。”
“打人的是哪个?”朱有学又问。
李秉便要再拜说,李余抢身叩头道:“殿下,说来也怪,此人亦唤李进忠,竟与典膳齐名。”
“齐名?李进忠?此人先前,你可有听闻。”两个李进忠,朱有学记起移宫案的李进忠,顿生好奇。
李余道:“听过一些,李典膳与魏朝魏公公拜盟后,复称旧姓。宫里人多嘴杂,时李时魏,魏公公人前也自称典膳李进忠,奴婢初时只以为两人是一个。”
朱有学心道:“莫非移宫的李进忠非此李进忠?”一时想不明白,略过,问道:“打人的李进忠,宫外可有居所?”
既要报复,宫外才好下狠手。
李余现今负责打探宫中情报,李选侍是王才人的对头,其身边人自然打探的清楚,说道:“倒有一处小宅,月底休沐才住两日。”
“那便月底,李,魏进忠叫上。”又赐被打小宦官些药品、银锞子,李余将李秉扶起,着人送归居处。
回了朱有学寝殿,李余看看乖巧服侍的宝珠,顿了顿,说道:“小爷,可是要在宫外处置了那李进忠?”
宝珠身子僵挺,处置?这就要了那人性命。一双珠眸畏惧绽露,低下小脑袋,不敢看朱有学。
朱有学伸手将小宫女脸蛋一掐,左右轻扭,直待小宫女委屈巴巴的,眼珠涌出水意,方才松开,道:“你家小爷就恁狠毒,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宝珠瘪着小嘴,撇着水汪汪的大眼珠,好奇道:“以牙还牙?”
朱有学道:“不学圣人言,吃亏在眼前。”
小宫女糯糯道:“论语确此话,什么以牙还牙,听也未听过。”
“以牙还牙,以眼......”朱有学一拍脑门,叉劈了,西边名言混东方。
小宫女面前丢了脸面,朱有学暗恼,手上力气有些大,脑门打的通红,宝珠忙凑身揉抚。
娇躯近面,淡香扑鼻而来,朱由学闭目轻嗅,好为人师道:“以牙还牙,就你咬我一口,我也要咬回去一口。”
宝珠咦了一声,嫌恶道:“干嘛咬来咬去的,好脏的。”
朱有学道:“只是类比,就是,就是......”垂脑沉吟,一时无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聪明!”朱有学打个响指,仰面就看宝珠一副你早说的表情,大怒,小丫头敢鄙视我。
宝珠见状,吐吐香舌,自家主子爷不是好杀的魔头,那股俏皮劲儿回归娇躯。
朱有学好笑,朝李余道:“你明白了?”
李余道:“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