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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尽管上次不欢而散,景岚还是在几天后寄来了帮他们挑选好的房间样板效果图。

林寒打开电脑笔记本联线,小娅就趴伏在他背上,瞪着大眼,对着景岚发来的图片指指点点。

“这个绿色的是什么?”

“大概是浴室的什么装饰吧。”

“里面有白白的东西是什么花吗?”

“好了,小娅,这些都是很细节的东西。我们要看的,是整体的布局。”

心里有不耐烦的成分,对于选房子的事其实越来越意兴阑珊。母亲不再催逼他回家去住,却开始要求他带未来的儿媳上门给她看。

最近一系列的事……可能也不是最近,而是整个阶段以来的事,他越来越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就好像……微微偏头,就看到的那个因为被他斥责而手足无措睁大眼睛的女孩子,搞不清楚她到底算是什么?

有一种没办法介绍给别人的感觉。

无关赛小娅是否难看好看带得出手,而是她在他心里的定位就始终那么朦胧。从来没有给予过、甚至没有想过要给予她“恋人”的身份……实际上这个名词说出来,林寒都会被吓一跳。直觉就会逆反,无可承认也不想认同。

犹豫着既然有了落叶归根的想法,工作也应该按步骤转移。

出去谈事情的时候,回头想要对赛小娅挤出一个微笑,却连这样的动作,也做得十分僵硬。

“林寒。”

在电梯那里,被从房间里奔出的小娅追了上来。

“嗯?”

“中午、那个或者晚上,会一起吃饭吗?”声音里总是嵌合着不安,就像那习惯于面对他时微微睁大的眼瞳一直也是流露着些许不安定的惶恐。

“也许不行吧。”从心里很深的地方浮起了一根像被微微绷紧的线,维持着、维持着……但是好像一不注意就会像脸上的笑容一样崩断。

“哦……”马上,像提了不该提出的要求一样,她玩绞着手指,讷讷地低头,唯唯诺诺。

“那我走了。”

“林寒……”

虽然听到了,但是不想要回头。

“还有什么事吗?”脚步站定,没有转身。

从那个肩膀的线条也看出林寒开始不耐烦了,让她不敢继续问出那句我可不可以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一起吃饭……只能更呆滞地站在原地。

“没什么……再见哦。”

林寒一句话都没有说地进入了电梯,那个背影在渐渐合起来的门里消失成线。

赛小娅觉得沮丧又不安。

虽然和在美国时的模式相同,林寒上班,她呆在家里,但为什么感觉就是不一样?也许因为这里是酒店,不是他们的家吧。

“所以、所以要快点决定房子才可以。”

奔一样地回到房间,终于找到可以做的事情了。翻看景岚寄来的图纸。哪怕看不懂,也睁大眼睛去看。

接近中午的时候,景岚来了一次。

虽然告诉他林寒出去了,但他还是坚持非要进来不可。

看着赛小娅不情不愿地打开房门的动作,景岚气笑不得。

“你以为我会对你这个白痴怎样啊!嗯!”他在她耳边大吼,“还敢用林寒不在,就不让我进来这种借口。”

“谁理你……”赛小娅小小声说着。

“你在看这个啊。”景岚往散落的桌上瞄了一下,笑笑地抬眼,“你看得懂吗?”

赛小娅哀怨地抬头瞟了他一眼,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托起双颊,继续埋头。

“傻瓜。”身后有谁五味杂陈地说着,“你就算把眼睛睁得再大,看不懂的东西,也不会因为这样就看懂了。”

她狐疑地转头,奇怪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那我等林寒回来一起看。”像小松鼠一样隔着肩膀射去防备警戒的视线。

“林寒去唐龙纪了。那边的法律顾问有后续事宜要和他商量。”景岚哼了一声,“也许就那样被人网罗了也不一定哦。”

“唐龙纪是什么?”

景岚的表情微妙地蹙动,“是上一次打官司时,林寒的……客人家的产业。他们好像想要聘请他过去工作吧。”

“哦。”

“说什么哦啊。林寒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让他莫名火大。

“才、才不是这样呢。”

“哦。”他挑眉,“你知道林寒最喜欢喝哪一种酒?你知道林寒爱好的香水品牌?你知道林寒的家里都有什么人,他小学时发生过什么,他中学时的死党又是谁?”语音停顿,景岚直视着她,微扬着脸,表情微妙,“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林寒开心时的笑容是怎样的!”她不服气地反驳,“呐,如果他先皱一下眉头又抿紧嘴唇,就代表他不开心了却又不想表现出来。我还知道林寒睡觉的时候其实会像小孩子一样握着拳头,他假装笑的样子,真正笑的样子,发呆笑的样子……还有他悲伤笑的样子……”最后一句的时候,语音轻了下去,因为林寒,偶尔就会用有点悲伤的笑容,那样地看着她。让她也不明所以地悲伤了起来。

她微微出神地仰头,长长的头发在发尾处有一些打弯的小卷垂下,好像她知道的这些才是更重要的事,好像只是知道这些就足够支持起林寒在她心中的样子。那种就像为了保护什么而张牙舞爪的感觉,让景岚看着她,也一点点,一点点地笑了。

轻飘飘地用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

被像躲避火焰一般地倏地躲开了。

“小娅。要是林寒不要你了,就来做我的宠物啦。”他眯起眼睛,勾起酒涡,笑得甜甜的,故意撞一撞她的肩膀。

她气急败坏地想要骂他,眼泪却不知为什么扑簌扑簌掉落下来。

“林寒才不会不要我呢!我们就要买房子了,还会一起搬进去。林寒说我喜欢弄成怎样都可以。到时候我要向林寒告你的状,说你一直欺负我……让你再也不许来我们家!”

“不可能的啦。”他假作无视那些眼泪,“我是房间的供应者。一定可以搞到钥匙。然后每天我就像灰姑娘的仙女教母一样偷偷潜入,不过因为我是坏心版的教母,就每天趁他不在欺负你。”

“我会洒豆除鬼把你赶走!”

“你真凶啊。人家看你一个人无聊,特意来陪你聊天啊。”

“人家个屁,你变态啊。”

讨厌的家伙,总是说一些她不喜欢听的话。故意用很凶的话骂他,其实也有点担心他会生气。但是过了一会儿,抬头瞧瞧,蹲在旁边的景岚还是笑嘻嘻的。

“你……”小心地瞄他,“都不生气哦。”

“因为是小娅嘛。”他故作大方地飞吻一记。

“厚。我以为你会说因为看林寒的面子嘛。”

“干那家伙什么事。”景岚一脸云淡风轻,“我们俩去吃饭好不好?”

“……”鼓了鼓嘴,一个人真的很无聊,终于还是点点头,“好哦。”

和景岚出去玩,真的有一种偷溜的快感。就像别人都在上课的时候,自己却得到休假一样。从一直像是被禁锢着的饭店大门出来,觉得阳光都透亮得那么令人不自在。

景岚今天开的车好大,也许是因为不用他自己当司机,就挑了特别炫的加长房车。赛小娅坐进去,一直也发出哇哇的惊叹。

手羡慕地摸摸,又不安地缩回来。对着一直笑眯眯的景岚尴尬地笑笑,悄悄问:“不会碰坏吧。”

景岚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眼睛瞪大,然后悄悄说:“可能吧。”

一路忐忑不安地坐着,虽然景岚笑得快要栽倒地说后背不用挺那么直车子是靠不坏的,但是坐在那种软得过分的地方,就是整个人反而会不自在啊。

路过精品店的时候,被景岚硬是拉进去了。

说什么当她学会过一种奢侈的生活,就会自然拥有高档的气质。

“一般不是都会说高雅吗?”就算她再怎么没念过书,也知道这一点啊。

“屁!”景岚板着面孔,用丝毫不逊于她的粗俗爆粗口,“那么高难度的事,你能做到吗?我们可以不求高雅,但求高档嘛!”

“那不是很像暴发户吗?”

“有什么关系。我就很暴发,你看他们谁会介意?”

真的呢……

店里的男男女女,大家对景岚都好尊敬,一口一个郑先生。就算景岚翻白眼看人,也没有人会在意。

“我真的可以买吗?”看着摆了一地的鞋子,总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花钱啊,你怕什么?”

“哦。说得也是。”

“喂!你这样太诚实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景岚挑了好多的礼物给她。虽然有些东西,连她也觉得不是那么有趣,可是景岚还是一直买,一直往她手里塞。最后抱不住了,有店员帮忙先放到车上去。

“喂。”她拎着一堆手提袋,狼狈地站定。

“干什么?”他回头。

“你干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面对她的疑问,景岚只是站着,表情有一秒钟的落寞。一直也是甜甜笑的人,只是寥落片刻,整个背景也变成了秋天一样呢。

“看到你。我想起一个人……”他说。

“啊?”她皱眉看他。

“有个人和你很相,总是轻飘飘的,站没站像,坐没坐相……”

“喂喂!”她忍不住抗议。

“也不能算是好看,也不能算是难看。”他笑了一下,仰头说着,“瘦瘦高高。不爱讲话,总是笑,却又那么冷淡。眼睛有点像从前的林寒,但态度却很像你。我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要是有谁能对他好点就好了。”

赛小娅硬着头皮问:“喂……你干吗和我说这些啊?”

“可能因为你实在太烂了。”

“什么?”她怪叫。

“你太差劲了,让我可以不在乎在你面前也差劲一点,软弱一点。”悄悄地,他回头向她笑了,把手摸上她的头,“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呢。可能那就是你好的一面。”

晚上,赛小娅忍不住向林寒抱怨。

“今天景岚来了。”

“哦。”林寒有些心不在焉。

“他带我去逛街了。”她悄悄观察着林寒的态度。

“好啊。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做。”

“他还说我很像一个人,然后买了一大堆东西给我。害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她好奇地问,“我真的有像吗?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还说和你也很像。”

林寒微微蹙眉,“他那是一种病。他想那个人时,他会觉得谁都像。人和人本来就差不多,要是刻意想在每个人身上寻找相似点,人人都会像人人。”

“那这个人人是谁啊……”她听不太懂,觉得很晕。

“那是景岚的私事。”他不想多谈。今天碰到了和逸安在一起处理公事的朱理,两个人大概是吃同一家的饭长大的缘故吧,一齐笑起来看着他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姐弟脸。逸安还笑着说了“没想到林大哥和我姐是旧识,听说你们交往过。差一点,我就要成为林大哥的弟弟了哪”这样的话……

“林寒。”她看他有些出神,试着出声叫他。

“嗯?”他恍惚地回过神来。

“唐龙纪是什么?景岚说你要去那边上班。”

“景岚的嘴太大了。”他皱眉,“那是一家公司。我只是还在考虑……”

去那边的话,就可以帮小安的忙。

也可以顺便清查看看朱俊涛有没有留下什么不好的东西,毕竟那个人一向做生意都不够光彩。他熟知法律,可以去从内部检查,别让一些从前的事,影响牵涉到逸安。

可是去唐龙纪……就会碰到朱理。

然后他的心,就会奇妙地动摇。

烦躁地想着,现在还来得及,反正逸安的事也算基本解决了。就这样,马上连夜打包,带着赛小娅一起逃回美国去,那样就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糟糕的事。

“林寒……”她推一推他,看他没有反应,把头悄悄地靠过去,“你的表情好可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看她一眼,复杂道,“要是你只有五岁就好了。”

“哎?”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收养你当女儿。”嗯,然后每天也帮她梳头,扎漂亮的小辫子,也会买很多礼物送给她,再怎么忙也要带着她。名正言顺地看护着她,让她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快乐地生活着。

“不然的话……你变回到十八岁,不,十七岁……总之不要成年。”别人要是问这是谁,他就笑着说是我认养的妹妹……这样,即使他和别的什么人结婚。小娅也可以留在身边吧。一直到某一天,他看着她遇到一个很好的青年,然后放心地把她交到对方手里。要是那个人敢对她不好,他就以兄长的身份,把那个人狠狠揍成稀巴烂!

赛小娅听得泪汪汪的,不敢说话。

其实想要问:我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七岁。林寒就不喜欢我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是女儿或者妹妹呢?

但是根本不敢问,有点害怕那个答案无法承受。

“林寒……”

“嗯。”

“林寒你是不是会和别的什么人结婚……”然后明明知道不问比较好,还是忍不住惶惑地问了出来。

林寒静静地躺在枕头上,过了一会,才说:“要是那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她侧起一点身来,伏趴在手臂上,悄悄地看着他,“其实……其实我可以住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不然住在客厅里也可以的。阳台上也可以哦。我也可以帮林寒和林寒的妻子洗衣服,做家事。”

他觉得眼睛有一点微湿,嘴上却说着:“就像个小女佣一样?”

“嗯。”眼睛垂下去,嘴上应答着,“就是那样。”

“那我的妻子要是讨厌你呢,不想要这个小女佣怎么办?”

她委屈地扁嘴,“那…林寒为什么一定要娶讨厌我的妻子呢……”只是想到那样的事,眼泪就忍不住一直掉,然后一直擦一直擦,怎么也没办法擦干。

“林寒你不要结婚吧。”绕到嘴边,变成了这种不合理的央求。因为假如他不愿意娶她的话,她也不希望他属于其他什么人。

“你不要结婚。我会做饭给你吃啊,也会帮你洗衣服。”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闪烁着像有什么要破碎掉、却努力地不让它掉下来的光渍,“林寒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睫毛上下刷动着。

看着那伏趴在手臂上渐渐湿润的小小脸孔,他的心,也难过得快要郁塞了。

“小娅,你睡吧。”轻轻环抱住她,以逃避的许诺代替了回答,“明天我哪都不去,一直陪你玩好不好?”

“……”大大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好哦。”然后笑着,虽然还挂着一点眼泪,把整张脸都埋入了他的胸口。

“林寒是不是和景岚吵架了呢?”一起刷牙的时候,站在左边的小娅这样问。

“为什么?”刮着胡子的林寒说,“我们才不是那种会吵架的类型吧。”

“可是最近,你们都不一起出现。”虽然景岚有来过交待房子的事,但都是趁林寒不在的时候。

“他自己在闹别扭。不用理他。”林寒淡淡地笑笑,“走吧。今天不是说好了,要陪你一整天吗?”

“那……林寒不工作没有关系吗?”

“只是一天,不要紧。”

“好!”她高兴地举手,又抱住他的胳膊,“我们去买日用百货!因为是新的房子,所以房间里的一切,也要都买新的对吧。”

“那当然了。”

“像陶瓷的小碗,可爱的围裙。玻璃制的花瓶……”

“嗯。全都给你买。”

“我要买一模一样的两个,和林寒用一样的。”

“……好。都听你的。”

睁大眼睛,她努嘴看他。

“林寒变得好温柔啊。”

“傻瓜……”他摸摸她的头,“我一直就是很温柔哦。”

“是这样吗?”

“干什么。总是把眼睛睁得那么大。”

“没、没啦。”

因为心里有点害怕,害怕要是被太过温柔地对待,就会连下辈子的好运也一起用光掉。要是温柔这样的事物,也可以加减乘除,然后平均分配。每天得到一点点……只希望维持久一点……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和林寒一起,什么交通工具也不用。就挎着胳膊,并肩走着。手牵手,有时故意地摇一摇,林寒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不会甩开她,也不会抽出手。

有点痴痴地看着他,就那样紧跟在他的身后。

周边也许有很多人吧,热闹的商业街上本来就该是熙来攘往。但是就像经过了电影的特效镜头,除了这个背影以外的一切,都变成了半透明状。

所有的声音、图纹,全是不真实的虚像。

在这个不真实的犹如水镜一般的天空照耀下,就只有林寒是穿透一切虚假而存于眼中的真实。

“林寒,我好喜欢你。”

不需要什么前置的,如此说出。

“我知道。”前面的人,先是低头,又再扬头,他安静地笑着,回首看她,“你喜欢我,很喜欢我。”

“就是那样,超———喜欢的。”她张开手臂。

“喜欢到了……怎样的地步呢?”他忽然露出担心的表情。

“也许说出来,连月亮也会一起掉下来。”被隐藏在妆容之下的微笑,显得有点稚气未脱。

他用衣袖在她脸上蹭蹭,“你又化妆。其实不化比较好吧。”

“因为我想精神一点啊。想精精神神地和林寒一起出去玩!”

“我啊。”

“怎么样?”

“要怎么样做,才会让你讨厌我呢?”

“无论林寒怎么做,我都不会讨厌你啊。”

“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

简单而奇怪的对话,让心绪飘浮,凝结成不知其构成的粒子。他笑着,笑容里却有着苦涩的成分,难以分割。毫无理由,会忽然想要对赛小娅很好很好。想带她去游乐场。想带她坐摩天轮。想买东西给她吃,想买很多足以把她湮没的礼物、然后真的把她就此湮没。

期待着某个与自己毫无血缘,也无关系的人,得到幸福的心情。那般强烈汹涌,以至无以冠名。

却又不肯承认那或许是爱情。

路过商业街的时候,拉着她躲避逆行而来的人流。

她那么瘦骨伶仃,只是被撞一下,就有摔倒的可能。他不时地提醒着她说“你要看路啊”,然后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到街对面的店铺。

那里是经营全套婚庆用品的商店,橱窗里是漂亮的新娘装,头纱层层叠叠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美得就像海浪一样。她避开躲闪的目光,令他心痛莫名。

“要买点什么吗?”

明知这样的举动就叫做伪善,但还是在路过首饰店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挑一个戒指吧。”漾起微微为难的笑容,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腕。

“我一直都在花你的钱……”躲避的眼神,有着不安。

“有什么关系。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他拉着她,一起伏趴在柜台上,看着那一排排水银射灯下,格外璀璨的小盒子,“有你喜欢的吗?”

“不用了……”赛小娅慌张地摇头。

每次只要在林寒身边,就有一种过分餍足的幸福饱涨感,以至于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后,对于其他的那些,变成了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在林寒身边,就什么都足够了,就什么都不用了。

两个人僵持地站立着。

“是要选婚戒吗?”善解人意的女店员热心地介绍了起来,“有一种来自地中海的宝石,虽然没有钻石名贵但是……”

“不是的!”

林寒诧然地抬头,看着赛小娅慌张地打断店员。他哑然,“你那么凶干什么?”

“没、没有。”因为林寒不是不喜欢听人家那样讲嘛。她知道的。所以,她也变得,不想要听人家那样讲了……

被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也无所谓。

觉得她悲哀也好,可怜也好。

什么都行……其实根本用不着你们来做什么出头之举……

因为她只是、只想要,待在林寒身边。

要是因为那些事,让林寒开始讨厌她,那她就会讨厌那些事。

戒指也好,婚纱也好。

恋人的名义也好。

根本什么都不想要……

虽然这么说,眼泪就会要掉下来。

因为有比那些全都、全都、更重要的事。

比起那些,明明就是林寒比较重要。

变得微微发窘发红的脸庞小小的。他伸出一只手,就可以盖住。然后他真的那样做了,不想要看到那双像有什么快要滴落下来的黑色幽柔的眼睛。

那样的她,让只是在一旁看着的他,也感染那个情绪一般的,难受得快要哭了。

就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器量的狭隘。

虽然想要能够被谁来爱,却又没办法承受太过深沉无杂的感情……

依约去朱理家吃饭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唐云。眉间有痣的女子,见到林寒的一瞬,眼中闪过模糊的悸动。

朱理在一旁笑着说着:“妈妈,这就是帮我们打赢官司的林律师。”

唐云微微颔首,却又在林寒充满不安的同时,热切地招呼佣人放箸布菜。

饭菜可口,吃饭的人虽然只有他们三个,却因为大家全都性喜安静,也就吃得宾主尽欢。

“林大哥,你考虑得如何了?”唐逸安径直提起邀约的事,“来唐氏做事嘛。”原本只是高中生,却要一下子进入企业经营者的角色,唐逸安年轻的脸上有着一抹与年纪不符的凌厉与憔悴。

“最近很辛苦吗?”看着那样的逸安,林寒有些不忍。总觉得弟弟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幸福才可以的想法,听起来就像是个愚蠢的兄长。

“因为没办法信赖那个人留下的人吧。”唐逸安微微冷笑地说着。

这种称呼“朱俊涛”的方式,让唐云脸上显现黯然。朱理察言观色,借口带林寒到花园走走,把话题岔了过去。

“逸安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月光下的幽径反射着小片的圆色银光。林寒心事重重地走着,一边帮朱理拨开眼前挡道的树木垂枝。

“我倒是觉得林寒看起来比较糟糕。”室外还有些沁凉,朱理抱住了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闷闷不乐?”林寒不自觉地蹙起深漆色的眉,睁得微圆的眼瞳滑过纳闷的光色。

“对啊。”朱理脚下旋踵,已经站到了他的对面。伸手点上他的眉睫,“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写着满面愁云的字样……”

他动也不动地保持那个带一点哀怨的神色,与她对视。看得她渐渐把笑声压低,收拢,又耸耸肩膀,向前跷起一半嵌入泥地的脚掌。

“果然是因为我吗?”

之前下了雨的缘故,花园里有细小的枝节断裂,嵌入泥土。皮凉鞋辗踏上去,发着吱吱的声响。朱理无缘无故地笑着,歪着头,像要借由笑容掩饰什么,嘴里说着:“……呐,其实就算林寒不愿意和我复合,也可以直接说出来的,不用为难成那个样子。难道林寒觉得,我是那种被拒绝一次就会死去活来的女人吗?”

喉结滚动,林寒嗫嚅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把手插入衣袋。有风吹起前额的刘海,轻飘飘地飞着,露出黑净无尘的眼睛。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朱理再度失笑。

“喂。”她扬起小腿,用脚跟踢一踢他。

“嗯?”不及躲闪,也不明白她的用意,他呆呆地睁大眼睛。

朱理却说:“不要那样子看人。”细巧的牙齿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她笑笑地说,“因为那个表情,就像还在留恋我的样子,让我会没有办法就此放弃。”

“朱理……”

“说笑啦。是因为那个女生吧。”朱理已经转头,抱着肩膀摇啊摇地走。从林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向后别拢的黑发露出一抹连接着脖颈的洁白耳廓,“我也想过了,林寒那么出色,不可能到现在也是独自一人。一厢情愿地认定你还是一个人,以为我们可以再像从前那样。真是的……”那个娇小的背影微微前倾,自嘲般地高耸起肩,“我的坏习惯就是一直那样自以为是。其实林寒,是讨厌我的吧。嗯?”

回过头,带着微微笑容的朱理,站在那一端,抿唇笑问。

“才不是……”心口一热,有些话就脱离了理智的嵌制,脱口而出。

“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是否错觉,朱理说着话的样子,因夜色的背景,而显得那么寂寞。

因为无法顺利回应这个感情而觉得羞惭起来的他,只能默默地站着。

“……”良久,才找回声音的表达方式一样的,歉疚地看着她,又矛盾地觉得自己有正确的理由:“朱理即使没有我。也还是拥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他困难地措辞,就像要用这些话说服自己,“家人、工作,甚至是一份独立的自我。朱理,你长得很美,家境也好,一定、一定会有很多其他的追求者,就算没有我也……”

“因为我什么也有,所以就不被允许得到你。因为我什么也有,就没有说自己不幸福的资格。”朱理那仿佛嘲弄着谁的眼光在夜色的那一端潆然微亮,打断了他的语声却又嵌含着一直以来被人如此定义的无可奈何,“林寒,你真不公平。”

被那个声音里嵌合的感情震动,他不自然地抬头。

“不过算了。因为也许就是那样。”很久以前就相识了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微微地微微地笑着,向上用力抿出依靠倔强保持的坚强,“要是从来也不认识林寒,那样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知道,我所缺少的是什么。”

“朱理……”

“没有认识你以前,我至少以为自己很幸福。”

带着缥缈水汽的话语仿佛沾染了花园里的雾露,一直也微微笑着的朱理在他的难受到达一个新的顶点之前,向他伸出了手。

“也该回去了吧,我送你。”

狭小的车子,比较适于一个人独自开。两个人的空气那么谲诡流窜。林寒低头,不敢看朱理,脑内却没办法不翻腾着朱理说的话。

总觉得十分焦躁。

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想要抛去一切外物察知自己真实的想法,却又没办法做回到那么纯粹的自己。为什么他的感情,也变成了像站在法庭上一样?包含了情与义,法与理。他的选择不仅会牵涉自身,仿佛也会影响周边人的命运。

胸口很闷,漠然地看着窗外滑过的夜色,闷痛地感觉着,其实他没有过选择权,总像是被这个命运在肆意地拨弄着。

“到了。”

她送他回返酒店。

“嗯。”

他打开车门,又在台阶处站定不动。

“朱理。”

饱含着复杂感情的呼唤,让刘海也被气流微微拂乱。他看着她,眉睫间滑过莫名的流窜,却又以一副隐忍的表情,转身。

“林寒。”

有人在身后忽然喊着,林寒停住脚,像个电影的画面一般,车门被打开,朱理从其中奔出,一头撞进他怀里,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把全部重量也倚靠在他身上,又咬牙切齿般地咬住他衣服上的扣子。

“不许你对我这么不公平。不许你因为我很坚强就命令我必须继续这么坚强!你不能因为我可以独立就抛下我一个人让我只能这么凄惨地独立下去。你总不能因为我的美好可以有别人来爱我这种理由,就放心地不来爱我。因为……”

软软的嘴唇滑过他的脸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像子夜的星一样亮明光耀又泛着些许湿润潆蒙,“因为我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就算拥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幸福,我也同样还是有资格要求最后的一格被填满!我不允许你用那样过分的理由为借口,就不给我机会!”脸上闪过愤愤的纠结,倔强地拧起嘴角,整张脸孔都是不肯认输的骄傲。

他定定地望着这样的朱理,这个,与记忆没有二致的朱理,用力咬住嘴唇,才能不让声音泄露。

其实是喜欢她的吧。心底有声音在这样说。

倔强的眼睛,不肯认输的表情。即使被逼到了某一种绝境,即使带着狼狈的姿态也要高傲地反击。

就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样。

每一个少年都曾经渴望得到的女孩儿。

双手按扶住朱理的肩膀,胸膛微微起伏。在某些话语也许将要启唇的刹那,有人在身后轻不可闻地小声叫着:“……林寒?”

触电一样地缩回了搭在朱理身上的手,回过头,就看到有人安安静静地倚靠着饭店门口的圆形立柱。浅紫色的衣裙,长长微卷的头发,小小的脸颊,脆弱到不真实得就像伸手一碰也会消失的身影。

“小娅?你怎么在这里。”

他眉头深蹙,自然地向她走去。

“你回来得好晚。我担心你。”

“不是说过今天要在外面吃饭吗?你穿得这么少,会感冒的。”他拉起她的手,果然还是那么冰,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盈盈的眼睛抬起,有点天真期盼地问他:“要是我病了的话,林寒就会像以前一样喂我喝粥吗?”

“傻瓜。”

对视上那个颤抖不安而又不敢诉说的眼神,林寒百味交集。忽然想到朱理还在,再扭身,适才朱理站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清澈的月光了。

就像恍然出现,又恍然消失的梦一样。

微微的失落感在心里倏忽滑落,掩饰着,掩饰着,和小娅一起回到房里。总觉得,坐立不安,就像忘记了怎样才能像以前一样,正确地和小娅相处。

稍微走神的话,就看到小娅仿佛快要哭了般的脸。

“那个人是谁呢?”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膝盖,像受伤的小动物似的,蜷缩成僵硬的一团。

“一个朋友。”总觉得厌恶起这个问题。

“……骗人。”她扁起嘴角,手指在沙发上戳着,“林寒看着她的眼神不一样,我就是……知道。”

“已经说了是朋友嘛。”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向洗手间,一进去就坐在马桶上面,疲倦得就像再也不想出来一样。那样的话,就什么也不用面对了。

不是不想要靠近小娅,而是厌倦靠近任何有体温的生物。

就连自己的温度都快要无法忍耐的感觉。

产生了,“不是人类就好了”的想法,那样他就不必再理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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