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早就叫我起床,然后指挥我弄早饭,好多时候就是用头一天的剩饭在锅里炒一炒,就着苦丁茶,加上咸菜——自己家做的卤腐、豆豉、豆瓣酱之类。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背着书包上学去。
我们每天都要经过一个神奇的地方——手扒岩,本来可以走大路的,可是走大路要多绕出一两公里,我们就都选择走这条小路。手扒岩,听名字就知道有多陡峭。最险处,不论上下,都得四肢并用才能通过,因为是从笔直的山石上凿出了几个可以放脚的地方。每次经过那里一定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也许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吧,这地方虽极为险峻却真没出过事。
手扒岩漫山遍野都是植被,还没有被人为开垦,也许是因为太陡了的缘故吧。这些植被里面有一种藤蔓植物,结出的果实叫八月瓜。没有成熟之前有点像弯弯的香蕉,秋天成熟,个头比香蕉大一些,外壳会崩开,里面一条长长的瓜瓤,紫色的,又香又甜,简直就是美味。
开学不久的一个早晨,我们村子里的几个同学迎着朝阳又唱又跳地走在了上学路上。经过手扒岩时,同行的邓谋权(他留级跟我们一个班)突然指着路边树林里大声喊叫起来:“那里有八月瓜!看见没有,那里有八月瓜!”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都看到了。
已经炸口的八月瓜,太诱人了,于是大家纷纷爬到树上,摘下八月瓜,取出饱满的瓜瓤放进嘴里,香软水甜。
这一耽误,上学的时间就来不及了,我们一路小跑着往学校赶,可还是迟到了。第一节是王老师的课,他叫我们四个站着,问我们迟到的原因。心虚的我们都不敢做声,支支吾吾的。这时,邓谋权大声地说:“王老师,我们在半路上搯八月瓜吃,整迟到了。”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王老师笑着问:“还有吗?”“没有了。”我们轻轻地说。王老师没有处罚我们,只是笑笑说:“下不为例。”还开玩笑地说:“以后记得要带来跟大家一起分享,回座位上课吧。”
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水清见底,在一些地方会形成积水凼。九月份,还是挺热的,我们就脱了衣服在水凼里玩水,打水仗。女生不好意思,就远远地在路边等着我们,疯够了,我们才跑着回家。十多岁的孩子,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加上那时学习任务也不像现在那么重,更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因此每天重复着各种开心愉快。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修改了作息时间,八点上课,五点放学,晚上要自习,我们山上的几位同学就只能选择住校了。
母亲帮我收拾行李,其实就是一床被子、一床席子和一个荞壳枕头而已。周日下午,母亲背着我的行李,还有够一个周吃的包谷面,送我去学校。
学校只给女生准备了专门的宿舍,其实就是三楼的两间空教室,据说摆了一屋子的高低床,全校的女生都住在里面。我们男生没有宿舍,睡哪儿呢?教室里的书桌上!
下晚自习了,学校附近的同学结伴回家,女生回宿舍睡觉,教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住校的男生。
睡觉前,去小河边洗脚,那可是纯天然的山泉水。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买不起鞋子,白天就当赤脚大仙。反正脚底板已经磨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根本就不影响走路的。周末上山砍柴或是割猪草,都是光着脚满山跑的,跑早操和上体育课也就没什么了。这在今天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在那个时候,没什么稀罕的,我同班的何贤斌同学就跟我一样也是赤脚大仙。初中毕业照,男生合影那张照片,第一排坐在地上的我俩,光脚丫的脚趾头拍得是那样清楚。
洗干净了脚,穿上母亲做的布鞋,感觉好舒服哟。千层底的那种,鞋底是用旧布条一层层沾起来,再用麻线一针一针缝好的。因为就一双,平时舍不得穿,晚上洗脚以后穿着从河边走到教室,早晨起床后又将其收起来。
该睡觉了,大家就开始拉桌子,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当床铺。也不知道是教室的地不平呢,还是桌子的高度不一致,反正“床铺”很难弄平。将席子(一种叫灯草的植物编制的凉席)直接铺在桌上,打开被子,放上枕头,倒床便睡。也许是人年轻,也许是皮糙肉厚,也许是太累了,睡在这样的“床”上仍然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起床铃一响,我们得迅速起床。看着同学背上因为桌面不平而形成横竖不均的印痕,互相取笑着。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
将被子叠好,用绳子把席子枕头鞋子等一起捆了,挂在教室的横梁上,看上去像一个一个的炸药包。学生人数多,课桌椅占满了教室,不可能有位置堆放这些“床上用品”了,就只好利用空间。要是谁起晚了,就会被来得早的同学取笑,当然,我们是最怕被女同学取笑的,年纪虽小,自尊心还是挺重的。
洗脸嘛,还是那条小河。用双手捧着水搓几下,然后甩甩就行了。牙刷牙膏是奢侈品,不可能有的,喝水漱漱口就行。
冬天的教室,北风呼啸,因为窗子上的玻璃不完整,好多地方都有缺口。已经记不起当年睡觉的感觉了,只是模糊觉得反正挺快乐的。
记得有一天正上课的时候,梁上的“炸药包”突然散了一个,直接掉到了下面同学的桌子上,引来一阵骚乱,更多的是狂笑……
母亲有一天赶场,特地来学校看看我,我们正在吃午饭。见我端着一瓷碗包谷饭,菜汤上面全是包谷皮。母亲的眼里明显湿湿的,这样的饭可怎么吃得下去呀。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不至于连糠皮一起吃呀。我们那时的食堂没办法在外面购买粮食,住校同学自己在家里将包谷磨成面,直接交给食堂换成饭票,收一点加工费。菜嘛就更单一了,每顿只有一个汤菜。为了节约,我们一般是两个同学合起来打一份菜,一人一半,五分钱搞定,每人2.5分钱。因为是大家交的包谷面,个别同学的包谷面没有筛过,糠皮都还在,所以汤菜一下去,糠皮就会浮起来,这很正常。不过,那种年代,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得挑哟。
我同村的邓谋贤同学,父亲是生产队长,据说还去过山西的大寨参观呢,当年可是农业学大寨的,我们都非常地羡慕。他家里相对富裕一些,实在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干脆退学回家了,现在人家可是儿孙满堂了。说实话,挺可惜的,邓谋贤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学习成绩也不差,但是终究因为吃不了这点苦,选择了辍学,终身务农,没能走出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