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言办婚宴的地方,是酒楼二楼宴会大厅。这一天,在酒楼三楼宴会大厅里,还有另一对新人办喜事。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婚礼宴会均基本结束后,两层楼的宾客们都陆陆续续离开,导致电梯有些拥挤,二楼的亲戚们有的干脆直接走楼梯下楼。
杨可可听楼道里走路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便赶紧收拾了妆容,挂上笑脸,欢送着路过的宾客们。她和几个客人们一起下楼,在酒店门口送别陆续离开的客人,赵梓清则一脸愁容地默默跟在姐姐身后。
“可可,以后要好好对待李阿姨啊,照顾好你爸爸啊。”刚要出门的堂姐夫不忘回过头来叮嘱几句。
“现在你爸爸有了伴儿,也多了个人照顾你,真是好事啊。”堂姐庆贺着。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让你爸爸操心了啊。”
“……”
众人纷纷表示了对杨世言的关心,逐个离开。
杨可可和赵梓清回到宴会厅,做最后的整理。方才还一片欢闹的大厅,此刻只剩下服务员们迅速处理着残羹冷炙。
二人做好收尾工作,也顺着楼梯往下走。可下了没几个台阶,杨可可忽然驻足,停在了楼梯上。
“怎么了?”跟在杨可可身后的赵梓清问道。
“不想回家。”杨可可语气低沉。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不想回家过。她完全不知道回到家后该如何面对母亲,哪怕那只是一张照片。
“姐……”赵梓清欲言又止。
“要我怎么面对妈妈?要我如何能告诉她,我竟就这样把她照顾了一辈子的男人让给了别人?”
“那就不回去了。”赵梓清干脆地说:“我们去一中走走吧。去那里喝杯奶茶,再搞个菜夹饼。我真的很怀念学校门口的廉价奶茶和菜夹饼呢!”
“也好。”杨可可思索了些许,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姐弟二人虽然相差3岁,却是从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尽管杨可可从一中高考毕业离开后的那个秋天,赵梓清才进入一中读高一,但当谈论到有关学校的一切,二人却从不觉得有什么言不投机。
杨可可继续向下走了几个台阶,来到二楼与一楼中间的平台里,整个人恰巧映在落地窗中透进的阳光里。
赵梓清看着杨可可映在阳光下暖金色的面容,觉得心里无比酸楚,忽地叫住了她:“姐,要不,你辞职吧。”
“开什么玩笑!”杨可可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惊讶地说。
“当初你来这家单位上班,只是因为姑父认为在这种单位上班才有前途。但事实证明,除非政策有变动,能够让你们这些临聘人员转正,否则在这里工作到老死也只能是个临时工,没有晋升、没有福利,更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以你的能力,找个更好的去处,完全不是问题。”
“辞职哪有那么洒脱,找一份新工作又哪有那么容易啊。”杨可可叹道。
“从你毕业开始,就一直按照姑父的意愿在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但你也很清楚,纵然你各方面能力都不差,只要你学不会那一套应试技巧,你就很难通过那些个考试,更不可能在这种单位某得正式岗位。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向一些公司投递简历,或许能找到更适合你、更能发挥你价值的岗位呢。”
“辞职的话,我要怎么和爸爸交代呢?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杨可可看着窗框,好似在自问。
“这是你的工作,是你的一辈子,不是姑父的。”赵梓清言语有些激动:“如果你能找到一份更适合你、更有发展空间的工作,我想姑父应该会同意的。”
“他,会吗?”杨可可看着窗外探进的树叶,问道。
“如果是你,他会的。”赵梓清异常笃定地说。
“我?”
“是。你。”赵梓清眼眸中发出明亮的光芒,看着杨可可道:“我想,你会证明给他看,即便不在这一类的单位上班,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可以更好!”
杨可可陷入沉默,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思想冲击。
“姐,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你听话懂事,你也事事都顺着姑父的意思。但现在,你真的活成你喜欢的样子了吗?自从姑姑去世后,你就更加无底线地服从姑父。我知道,你后悔你还没来的及孝顺姑姑,她就走了。你把对姑姑的爱和遗憾全都放在姑父身上,无条件的顺应他。可是,姑父真的察觉到你的努力吗?”
赵梓清一字字一句句说着,一层层剥着杨可可包裹着自己的那层好不容易磨厚的皮茧。
“所有亲戚都只知道姑父过得辛苦,却不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并不比姑父好到那里去。你默默操持了整个家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要在单位上听所有人使唤你做那些本不该由你来做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过成了这样?”
杨可可没有说话,只低着头。
“因为只有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啊。”赵梓清直言不讳。
“赵梓清!”杨可可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冷冷地喊了弟弟的名字,好似在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作为一个晚辈,不应该这样说长辈,尤其他是你的爸爸。但我不说,并不代表它不是事实。”赵梓清却没有闭嘴的意思,咽下了堵在咽喉的酸楚,继续说道:“你和姑姑一样,默默地做好一切却从来不告诉别人你们的不易。但是姑父就很聪明,哪怕一点小小的事,他都会在别人面前说道一番,所以才总是被别人误以为你们母女成天在家里享福,而姑父在辛辛苦苦维护家庭。”
“我从来不觉得默默做好一切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凡事都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杨可可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自己的习惯。
“这的确没什么不对,甚至有的人觉得这很高尚。我也不是要你每天都娇滴滴地作给别人看,只是面对那些不公不实不对的指责,你不该选择沉默忍让,而是应该替自己证明。”
“谁说大家都不理解?”杨可可看向身边鼻尖红红的赵梓清,暖暖笑着说:“你不就很理解我吗?”
“可是像我这么懂你的人这世上有几个?又有多少人能比得过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赵梓清反问道。
是啊,就是这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才能让他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杨可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宽阔明朗的一片绿色,和那绿色之外的无限风景。
赵梓清也没有再劝杨可可,对于一个为了能让父母顺心已经习惯性放弃自我的人,要她忽然变得“自私”起来,的确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
他看着阳光下的杨可可,却似乎已经能望穿她一生的忍耐与悲凉。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懂事的一个人,那样坚韧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这样优秀的人有个优秀的结局呢?哪怕只是让她能顺心的活着。
他仿佛从姐姐的身影中,看到了已逝姑姑的模样。
姑姑总是那样慈爱、那样沉静,她虽不像姑父那般能说会道,但她深邃的眼神中却总透着无比坚实的信心,和好似能看懂世间万事的沉稳。
杨可可这与母亲无比相似的背影,让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赵梓清的脑海中。
姐姐的结局,会不会,和姑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