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秋雨停歇，雨后的河岸小镇焕然一新，清新的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
小院厨房内，苏阎坐在火塘前，背后传来一阵剁剁剁的切菜声，他回头看向灶台，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在忙碌，她身上系着发黄的围裙，两只衣袖卷起到手肘处，不停的挥动菜刀。
忽然，那道俏丽的身影注意到了苏阎的目光，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睛，笑容灿烂道：“师傅，晚饭还没好呢，你还要再等一下哟。”
苏阎听到徒弟这句撒娇的话，当场打了个冷颤，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说完，梅花香又转回头去，继续忙碌起来：“小灵通，帮我把火烧旺点，菜切好了马上下锅。”
“哦，好的，”王安水弱弱的应了一句。
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自从傍晚遇见那个衣服破烂的女童后，他的眉头就没有松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安水蹲在土灶炉口前，往炉口里添柴火，脸蛋被炉火烤得通红，他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了梅花香几眼，总觉得今晚的她有些反常，平时雷打不动的剑不练了，改为亲自下厨，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面对性情大变的徒弟，苏阎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他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火塘对面的墨衣老人。
老庙祝王河正在抽旱烟，沧桑的面孔映着火光，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自从去了一趟水神庙，苏阎三人的心态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唯有老庙祝王河，还是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泰然自若。
苏阎觉得这位老庙祝肯定知道什么，开口问道：“老前辈，她去水神庙上完香，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王河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烟雾，也不正眼看苏阎，歪着脑袋说：“她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吗？”
苏阎犹豫了一下：“好，但是好过头了。”
王河吧唧嘴巴抽着旱烟，没有接话。
苏阎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恢复正常吗？”
王河转头看向苏阎，眼神犀利道：“香是她自己上的，如果说这就是她所祈祷的心愿，又有什么不正常的？”
苏阎答不上来，又看了看腰系围裙的徒弟，心想，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她自己所希望的么？没有了深仇大恨，没有了口吐芬芳，也没有了那股风风火火的灵气。
眼前这个变得温良贤淑的梅花香，苏阎感到非常陌生，心底甚至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梅花香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这个没有痛苦记忆的温良女子，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他自然没有理由阻拦。
但是有一点苏阎是可以肯定的。
他抬起双眼，眸子里倒映出明亮的火光，正色道：“水神庙的香火有问题。”
王河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老烟杆：“你不过是去了一趟水神庙，这就已经明白了香火一事？”
苏阎回想起水神庙里发生的事情，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香火需要信仰和虔诚，但这只是最基本的，还不足以产生香火，香火是由神祗和信众共同缔造的，缺了任意一方都产生不了真正的香火。”
王河默默抽了一口旱烟，大概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年轻人和自己这个老庙祝，一本正经的探讨香火、神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苏阎接着道：“就拿水神庙来说吧，香客献出了信仰和虔诚，那位水神就必须回应点什么，这才能积累一点香火，很显然，那位水神虽然回应了香客们的问题，却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而是把产生问题的记忆给抹掉了，这样一来，问题自然就消失了，信众也会觉得是水神，把他们从苦难中解救了出来......。”
说到这里，苏阎抛出了一个结论：“那位水神不是慈悲，而是狡诈，是用妖术在蒙骗人心。”
王河敲了敲烟杆子：“你把神祗的神力，称之为妖术？”
“在我看来，一切用心不正的手段，都是妖术。”
苏阎面不改色，即便他知道面前这位老庙祝，与河神庙的神祗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或许像水神庙的女庙祝一样，能够借用神祗的力量，对出言不逊的香客进行惩戒。
老庙祝忽然露出一抹冷笑：“年轻人，你对神祗的认知，还是肤浅了一些。”
苏阎字正腔圆道：“那我倒是想请教一下前辈，河神庙里的香火聚不起来，几近断绝，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河眯起双眼：“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关心河神庙的香火，但是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不妨说出来听听。”
苏阎身子微微前倾：“按照我的理解，香火是神祗和信众双方共同产生的结果，河神庙现在的情况很糟，不但没了香客信众一方，就连神祗也缺席了。”
王河扬起头，与苏阎四目对视，眼神中有涟漪泛起。
苏阎直面老人审视的目光，道：“老前辈，既然河神庙连神祗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你为什么还要守着它？”
王河两条白眉微颤：“你怎么知道河神庙没了神祗？”
苏阎：“我猜的，至少原本应该镇守河神庙的神祗，现在不在庙里。”
王河：“那河神会在哪里？”
苏阎：“我不知道河神去了哪里，又为何会离开，但是我觉得，河神的缺席，才是河神庙香火没落的主要原因。”
王河默不作声，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苏阎提高了音量：“其实我最好奇的是，到底是那位河神先抛弃了信众，还是信众先遗弃了他们的神祗。”
王河板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阎眼神明亮：“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两人四目对撞，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河又抽了一口旱烟，脸色阴沉道：“今晚你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既然前辈说是猜测，那我不妨再大胆一点好了，”苏阎身子不自觉前倾了几分，直勾勾的看着老人，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宰了水神庙里的妖怪，无论是河神庙的香火，还是我的徒弟，都能恢复正常？”
王河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有些修为，可即便你烧了水神庙，也没有用。”
苏阎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庙祝那么直白，他怀疑老庙祝的身份，对方又何尝没有打量着自己，他作为修士的身份被看穿了，但是老人的真实身份，他只有五成把握能猜对，是或者不是。
苏阎回想起水神庙里不能动弹的场景，背脊透出一阵冷汗，那间水神庙很不简单，老庙祝说的不无道理。
老庙祝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是让苏阎倍感震惊。
“那位水神的真身，不在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