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失血太多,正在输第四袋血,伤口触及心脏,还在抢救!”简短说了情况,手术室那边立刻切断了通话。
重新站回黑泽烈身侧,殷卓伸出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偌大的等候室只有两盏不太明亮的节能灯,空旷的座椅里人烟虚无,只有殷卓和黑泽烈轻不可闻的呼吸。
半个小时过去,手术室依然没有任何的最新消息。
“烈!”踢踏的高跟鞋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打破了一室的死寂,高挑的身影一脸担忧地抓住黑泽烈的手臂。
“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
看了眼突然出现的伊恩娜,黑泽烈继续将目光投在手术室大门上,任由她急切地抓住自己的手臂。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手术室里的人,心里根本容不下任何一句问候,一句话语。
“先换上干净的衣服!”一把将伊恩娜扯离,莫申将手里一套崭新的西装举到黑泽烈跟前。
看着血染一样的黑泽烈,莫申的心忽地一阵抽痛。
这个世界,没有谁能让那个叱咤风云的黑泽烈如此狼狈,如此紧张。
没有去接衣服,黑泽烈依然维持仰视紧盯的动作,所有的希望,所有命运的结果,都被集中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我帮你换!”忍受不了黑泽烈此刻失神的模样,伊恩娜伸手就要去解黑泽烈衬衫的纽扣。
以黑泽烈失神的状态,她是低估了柯柔对他的重要性。
她还能将黑泽烈夺回吗?
此刻,她甚至自私地希望柯柔就此死在了手术台上。
一个死去的人,才不能抢夺她的黑泽烈。
用力挥掉落在纽扣上的纤细手指,黑泽烈依旧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他只剩牵挂的灵魂,并不在乎一丁点的外表,所有表面的东西都是浮云。
伸出手臂,殷卓接过莫申手上的衣服,拦住黑泽烈的肩膀,强迫地将他带到一旁的洗手间。
机械地随殷卓步伐而走动,黑泽烈血色的豹眼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浓重的血腥,连殷卓都难以忍受,不着痕迹地拧了拧鼻子。
“进去吧!”将黑泽烈推进洗手间,殷卓守住在门口,并将视线重新锁住在手术室大门上。
短短几十秒,黑泽烈迅速换上了干净的整套衣服,沾满血的双手也已经洗干净,清晰可以看见爆裂的皮肤和绽出的血肉。
伊恩娜凤眼一直黏在黑泽烈身上,自他从洗手间出来,双眼就死死盯着他迅速又弥漫一层斑斑血迹的手。
作为曾经的赛车手,黑泽烈曾表示有朝一日会返回赛车界,而双手,更可与性命同等重要。
为了柯柔,他甚至毫无意识,就伤害了自己的手。
倘若没了双手,他拿什么返回赛车界?
伊恩娜纤细的五指弯曲成拳,精美的红色指甲大力地陷入掌心,阵阵刺痛透过掌心钻入心,伊恩娜极力压抑自己的恨意。
“柯柔,柯柔,柯柔!”黑泽烈仰视着一直亮着的红灯,心里默默呐喊,不断呼叫她的名字,他总相信她是能听见自己的呼喊,能感受到自己的意念,会顽强地和死神博斗。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偌大的灯光室静可听闻手表“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响。
转眼又一个半小时过去。
处于狂躁情绪里的黑泽烈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寂静地等待。
“吱”地一声,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几乎同时,门顶上的红灯立刻熄灭。
“柯柔的家属,柯柔的家属!”戴着口罩的一声急切地呼喊,压根就没有看清等候室是否有人。
如电视剧的紧张场景,黑泽烈一下扑上前,用力地攫住医生的手腕:情况怎么样?
嗜血的眼眸渗着满满的沉痛,倘若医生下一秒说出的是难以承受的结果,难以保证黑泽烈不会当即要了医生的命。
“别激动,别激动!”想要摘下口罩的医生被黑泽烈大力的动作吓得一下僵住了手,慌忙安抚:“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输了好几袋血,估计还再需要输多两袋,主要是受伤位置非常敏感,在心脏旁边,幸好送院及时。不过今晚还得在重症室观察,目前还是待机状态!”
“待机状态?”喉管还插着?随时还有生命危险?
黑泽烈攫住的手更增加了几分力气,医生的手腕瞬间暗红,留下黑泽烈清晰的五指。
“呃,对,现在能抢救回来已经不容易,必须要时间等待情况稳定!”手腕传来疼痛,却不敢妄然抽回收,医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听完解释,黑泽烈颓然地松开手,眸光继续投往医生身后的那道门。
“我要进去看她!”
“这,这不可以!她现在被转到重症室,那里面都是高危人群,除了重症室的医生和护士,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刚甩了甩被捏痛的手,医生立刻冒死拒绝。
殷卓挑了挑眉,示意医生立刻,然后伸手拍了拍黑泽烈的背:“我去办!”
对柯柔起死回生他办不到,但让黑泽烈进重症室,并不是什么难事。
十五分钟后,黑泽烈经过全身消毒,换上了整套的无菌服,只露出猩红的双眼站到了柯柔的床边。
仰躺在移动的白色病床上,柯柔双目紧闭,脸颊血色尽失,一条白色的软管直接插进了喉咙,鼻子上也插着绿色的氧气管,手臂插着点滴,还有一袋朱红色的血浆挂在点滴旁边,估计是点滴完了就接上血浆,病床旁的支架上连接着四五部检查仪器,每部都有绿色或红色的数据在跳动。
好端端的一个人,此刻却宛如已经失去生命的破碎娃娃,毫无生气地躺着,浑身上下插着管子,靠着冰冷的仪器维持生命。
黑泽烈的心骤然刺痛,伸手轻轻执起柯柔没有挂点滴的另外一只手,珍惜地将她的手背放至唇边,轻柔地吻了又吻,温热的指腹细细地抚摸过每一根细长的手指。
“这是属于你的戒指,记得,我在等你!”将手心里揣着的戒指珍重地套入柯柔的手指,黑泽烈俯身往柯柔的耳际呵气,希望她能听见自己的诺言。
静静站立凝视,黑泽烈细细抚摸过柯柔的额头,沿着她精细的轮廓,温热的指腹轻抚挺翘的鼻子和苍白的唇瓣,最后又回到紧闭的双眼,心里甚至期盼柯柔此刻会奇迹地睁开双眼。
“对不起,黑泽先生,你必须先出去了!”短短十多分钟,院长恭敬地站在一侧,不得不催促黑泽烈离开。
毕竟是无菌的重症室,除非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其他人能进来已经不容易,更何况已经逗留了十多分钟。
重新执起软乎乎的手,黑泽烈轻柔地吻了吻戒指处,才迈步离开。
“烈,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黑泽烈刚推门出来,伊恩娜就应了上去,担忧地凝望着黑泽烈。
“不用,你们先回去!”黑泽烈视线越过伊恩娜,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着的殷卓和莫申。
“是沈启翔。沈晴在我们抵达柯家之前叫沈启翔带着录音笔去找柯柔。”接收到好友的视线,殷卓往前走了几步,将已经调查得到的结果告诉好友。
“沈晴!”
寒彻心扉的声音透着阴狠从黑泽烈牙缝里蹦出,猩红的眸光笼罩着成狠戾。
“找多几个人,在里面好好招呼她,我要她生不如死,让她十倍奉还柯柔受的苦!莫申,沈启翔交给你!”
四肢折断现在看来是便宜她了,必须让她尝到更狠毒的折磨,才能让她血债血偿。
至于沈启翔,黑泽烈虽没有明说,但直接交给莫申处置,下场同样会生不如死。
“我们先走!”点点头,殷卓率先转身离开。
莫申一把拉过伊恩娜,也转身离开。
被拉着的伊恩娜不甘心地喊了句,得不到黑泽烈的任何回应,只得愤愤不平地三步一回头随莫申的脚步离开。
刚坐上车,伊恩娜就将脸扭向了窗外专注地盯着幽黑的停车场。
“死心吧!”拉好安全带,莫申看了眼后脑勺伊恩娜的后脑勺。
“他说他会娶我的,他说等他脱离黑泽集团就娶我的!”没有转过头,伊恩娜冷静地吐出两句话。
明明已经承诺,明明给了她所有的期待。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有一个他自己生死不顾的柯柔?
她怎么甘心?她为什么要甘心放手?
越想越不甘心,伊恩娜盯着车窗的眼也随即阴沉了下来。
看不见伊恩娜的脸,莫申当然也看不见伊恩娜的眼神,无从知晓她的心思。
“勉强不来,劝你还是放手!”幽幽低叹,莫申“嗤”地一声发动了车离开。
感情的事,勉强从来都没有幸福。
他是硬逼着白薇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体,没有半点爱人的温暖和甜蜜。
偶尔,他也想放手罢了。
现在,是在劝伊恩娜还是劝自己?
莫申盯着路面的眼神一片深沉,兀自也沉入自己的纷乱思绪。
一夜守候在重症室门外,黑泽烈一分钟也没有合眼,布满血丝的双眼锁住在重症室的大门上。
隔着一扇门,隔着冰凉的机器,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浑身的恐慌时不时随着紧促的医务人员的脚步而紧缩,害怕那急促的脚步会突然高喊柯柔的名字,会沉重地推开那扇门,无情地告诉自己冰冷的消息。
短短一天时间,黑泽烈终于尝到了恐惧和慌乱,心里终于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出柯柔的手掌。
天刚亮,等候室外开始人烟骚动,纷纷扰扰的吵杂开始入侵。
黑泽烈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坐立不安的脸孔,一向淡漠的神色忽地柔软。
放眼望去,他们也不过和自己一样,为在重症室里的人担忧难眠。
裤袋的手机忽然震动,黑泽烈掏出,看了眼陌生的号码,按下接通键,简单地扯了扯喉核:“嗯?”
“黑泽总裁,柯小姐刚拔下喉管,准备送上VIP普通病房了!”院长讨好的声音透过手机,快速地向黑泽烈报告,生怕迟一秒。
“派医生和护士24小时跟上!”合上手机,黑泽烈率先往VIP病房而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柯柔随着重症室的移动病床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鼻端依然插着氧气管,点滴支架上已经没有备用的血浆,只有白色的普通针水,监察的仪器还保留了三部,分别连接监察氧气、血压、和心跳。
死色的脸颊依然一片死寂,黑泽烈满怀心疼地握住她没有挂点滴的手,指腹细细抚过她的手背,似乎一夜之间她匀称的手只剩下可怕的骨头,轻轻抚摸都能清晰抚摸到那骨节的分明,烙得他一身的灼烧难受。
细细分开每一根白皙的玉指,黑泽烈温热的唇瓣细细一一落在指尖上,似是想要以自己的温热传递更多的温暖和生机给床上的人。
“烈!”一夜无眠,伊恩娜沙哑着声音出现在病房。
如此看来,她也不需要和一个死人争。
和死人争会输得彻底,和一个活人,她相信她能赢。
“我带了早餐,你吃点吧!”扬了扬手里的早餐,伊恩娜挤出抹自然的笑,故作轻松。
停顿几秒,黑泽烈凝视眼前的伊恩娜,片刻的沉默。
伊恩娜维持着微笑,对视黑泽烈。
彷如陌生人的淡漠眼神,让伊恩娜心里窒息紧缩:这一刻是终于要来临了吗?
收回眼神,黑泽烈在柯柔的手背轻啄了下才又小心翼翼地把手藏回被子里,双眼细致地一一扫过监察的仪器,俯身在按了下紧急按铃。
几秒后,护士长疾步推开病房的门:黑泽先生。
院长亲自交代,她的任务是24小时陪护这位病人,除非黑泽先生要求,否则必须一秒不许离开病房。
“看紧点,我出去一下!”眸光凌厉落在护士长身上,黑泽烈严厉交代。
俯身在柯柔额头上轻啄了下,黑泽烈才转身离开病房。
一旁侧立的伊恩娜,静静地看着柔情万种的黑泽烈,一丝嘲讽不自觉地挂在嘴边。
即使是最亲密的时期,黑泽烈也从来没有如此细心如此柔情对待自己。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黑泽烈竟有这一面。
盯着柯柔死寂的脸,伊恩娜捏紧手里的手机,狭长的凤眼闪过浓郁的不甘心和阴沉。
黑泽烈并没有走远,只是走到电梯门口的位置,背倚靠着墙,熟练地抽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并把烟盒和打火机握在手心,吐着浓郁的烟雾,不发一言。
站在几步之遥,看着隐身烟雾之中的黑泽烈,仿佛时间被静止,匆忙喧闹的人声渐渐隐去,整个空旷的空间只剩下他俩,伊恩娜不自觉地拧紧秀眉,一股陌生的气息涌上心头。
深情的黑泽烈陌生,忧愁的黑泽烈陌生,那,她爱的是哪一面的黑泽烈?
是那个心狠手辣,无情无欲,对一切淡漠的黑泽烈?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还是那个淡漠的黑泽烈?
香烟燃尽,黑泽烈随意地丢弃在地上,重复刚开始的动作,又点燃了一根,维持也注视烟雾的姿势。
偏过头,黑泽烈终于将视线落到伊恩娜身上。
“嗒嗒嗒嗒”的高跟鞋稳健地往黑泽烈而去,伊恩娜毫不避视黑泽烈的目光,径直站到他的对面。
赛车需要的是坚定和狠劲,她能名扬赛车场,当然有强大的坚定意志和争取到底的狠劲。
她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会一无所有。
短短几步,伊恩娜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偏过头,往旁边吞出口浓烈的烟雾,黑泽烈缓缓开口:“伊恩娜!”
“嗯?怎么了?”笑了笑,让笑意直抵眼底,让自己看起来神采飞扬,伊恩娜要让自己赢得漂亮。
“我曾经说过和你结婚”凝视片刻,黑泽烈清脆地说出曾经的承诺。
“嗯,所以我回来了!”扬起笑,伊恩娜笑颜如花,一脸的幸福,似乎黑泽烈此刻是真的向她求婚。
看着伊恩娜的笑颜,黑泽烈依旧面无表情,并不打算和伊恩娜过多的拉扯,并不打算继续佯装一切都没发生。
亲眼看着柯柔倒在自己的面前,心脏骤然停顿的那种滋味依然惊魂未定,他的心已经无法容纳任何一个女人了。
“对不起,我已经没办法和你结婚了!”
手里的烟还剩半支,黑泽烈却一下丢在地上,前脚掌用力地摁住,烟蒂一下扁了下去,一点火苗都不剩。
盯着脚底的烟蒂,似是确认了没有任何的星火,黑泽烈才又悠悠抬起头:“和我结婚的会是柯柔。”
没有任何一句其他的解释,甚至请求谅解,黑泽烈直接又抛下了个重磅炸弹。
即使是早料到黑泽烈会说出这样的话,伊恩娜还是晃了晃身,有点难以承受黑泽烈的无情。
他的无情,对自己也是不留半分情面。
她甚至还奢望黑泽烈语气会婉转,会有那么几句的请求。
原来,也不过是奢望。
心里一股冷寒的气息泛起,伊恩娜的眼角还是不可抑止地蒙上了层薄雾,阻挡了她凝视黑泽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