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只有零星十几个人,而另一边,乌泱泱一片,从前门如沙丁鱼罐头般挤到外面街道上。
但两方的气势却反过来了。
某处庭院角落,黑袍人就像是隐匿在暗影中,即使有视线扫过那处地方,竟无一人察觉那里的异常。
庭院里突然吹来一阵沙沙轻响的风,院中残枝落叶随风盘旋,细密无声的雨丝如珠帘,冲刷在庭院的石板上。
石板上凝固的半凝固的血污,被雨水冲刷起,血水混合着雨水溢满了整个院子。
“咕咚。”
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寂静的空气中,异常清晰,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从人们两鬓滑落。
人群开始骚动,仿佛承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们一番推攘细语后,一个个子不高,却黑瘦精干的汉子被推了出来,汉子脸上带着畏惧,被推出来后,他先回头看看众人,感受到鼓励后,才吞了口唾沫,嗫嚅说道:
“老、老爷,是这样的,前几日我们大伙被大管家不由分说就赶出来了。今儿听到院子开门了,我们都很高兴,没想到大管家不仅不让我们进来,还打我们,骂我们,将我们大伙都拒在门外。我们只想见老爷一面,回来工作而已。”
“是啊,王福一定是骗了老爷!老爷这么宅心仁厚,怎么可能会赶我们走?”
“对,让王福出来,当面说道说道!”
“王福出来!!”
有人带头,村民们自然就敢跟风了,他们七嘴八舌的,混混杂杂的一片。
“王福这么做——”王元缓缓开口,打破了众人的幻想,“就是我授意的。”
一片寂静。
“不只是现在,王家,以后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招工了,你们可以走了。”
王福的语气平淡,落在众人耳中却如石破天惊,平地惊雷。
“不……不会吧……”
有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他在王家多年,固有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可能!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全都是骗子!全部!!”
有人当场就疯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手舞足蹈的,但是没人嘲笑他。
到处都是不能相信现实的,现在谁又比谁更强?
“老爷!”有人大口喘气,声嘶力竭,“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但王元的神情一直古井无波,如果说王福的言行只是让众人愤慨,王福的无声的默认,才是真正让众人希望破碎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就能够决定人的一切……凭什么……”
有人萎顿在地,任由雨水泪水滑落,泥污溅身,目光呆滞茫然地望着前方。
王元身后的亲信亲属,他们好整以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众生百态,相互间还窃窃私语,还不时伸手指指点点,发出几声轻笑。
这样的行为,更是让众人感受到愤怒。
能让他们卑躬屈膝的希望破碎后,第一次,众人感受到了自尊心受到了折辱,心头的愤懑不断涌起。
“凭贼他丫的些窝囊废能这样?不如干死他们。”
不知道是谁低声嘟哝了一句。正是这句话,像是开启了什么样的阀门。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王家这一行少得可怜的人,这漂亮而别致的庭院,还有这些宽敞又舒适的房子。
众人的眼睛渐渐变红了,就像是……野兽的眼神。
感受到危险的临近,王元的亲属们满脸都是惊惧之色,他们虽然平日里眼高于顶,经常欺辱下人,但那都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现在众人都快要暴动了,仿佛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们,连王元都要攻击,更遑论他们了。
轰隆!
第一个人捡起了手旁的木棍,跑了起来,然后,所有人都跑了起来,他们举起胳膊,握紧拳头,鼓起全身气力,向着王元冲去!
然而,冲在最前面的人,仿佛看到王元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在笑什么呢?
这是一些人最后的思考。
从天而降的雨幕突然静止了,像巨大的珠帘倒悬在天地间。
无尽的暗影凭空延伸出来,顷刻间就遮住了天,盖住了地,将世界变为了唯一的纯黑。
时间仿佛静止了,唯一能动的,只有人们剧烈收缩的瞳孔,已然变成了针尖般大小,簌簌抖动。
哒!
“蝼蚁们总是在期待着什么,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如何的可笑……”
暗夜中,一只脚从阴影的角落中迈了出来,成为唯一能动作的存在,伴随着低沉,沙哑,干瘪的笑,
“暗影无声!”
……
为供奉太河而腾出来的空地上,王家仆人们忙忙碌碌,搬运着木头。王家要征用这里,这些木头是用来建围栏的。
“你们这是在欺犯河灵!河灵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村长苍老的怒吼声响起,随即一声闷哼,接着是家仆的耻笑辱骂声、稚童的哭泣声、村民们义愤填胸的悲吼此起彼伏——村长被王家家仆推倒了,雪白的须上血花点点。
自那之后,太河村上方就开始笼罩着团团沉重的阴云。天气开始变得灰败湿冷,片片飞黄枯叶乘着嗖嗖冷风飞向每个角落,将大地也铺上一层破败的枯黄。
从王家归来的人们,也对王家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他们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阴翳漠然,行事也乖张暴戾,不合常理。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有时会无缘无故冲着人嘿嘿阴笑,然后发出“嘎嘎”的乌鸦叫声。
压抑的气氛像瘟疫一样传染到村子每个可及的角落,阴霾化为每个人脸上的面具。人们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是简单的日常交流也是泛泛点头。
连绵的细雨又是连续的好几天,空气变得湿黏阴冷,如跗骨之蛆深入人体。
张千钰背倚着门,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幕,静静发呆。
雨幕摇摆,雨水飞溅,他的脸上有细微的湿润感,身上都被雨打湿了,却仿佛毫无感觉。
王家发生的变故,张千钰有所耳闻,而村里氛围的变化,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他。
这是生他养他的村庄,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即使他再孤僻,再不与村中的人来往,也不禁心生戚戚。
更让他揪心难过的是——田叔不见了。
田叔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同张千钰说,就这样从村子里消失了。
张千钰去找他的时候,他家里的一切被收拾得很干净,他就像是有计划外出的样子,却偏偏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几日里,张千钰去田叔家帮忙喂鸡,收鸡蛋。他不知道田叔会去哪,与其盲目乱找,还不如静静等待,因为他相信田叔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