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由天定,
干爹任父选。
人生多疾苦,
谁人不认父。
一个礼拜了,阿龙虽没再发高烧,也没呕吐,可隔两天就要拉回肚子。只是每次拉肚子,吃点青霉素就好了,第二天也精神抖擞的,小虎逗他也能笑出声来,一家也没怎么注意。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阿龙生病的事传到了范魅的耳里,这个多嘴婆,没到一周时间,硬是跟村里人说了遍。最近几次大红果树下的议题,可都是阿龙这点病事。
但说这魅子(村里人的别称)的造谣水平,可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前年,李茗喝醉酒误进了寡妇黄娘门,被一顿打了出来,在她嘴里就成了,黄娘不守妇道,勾引李茗,还好李茗跑得快,要不这四十年的处男身就毁了。为这事,当年黄娘差点撕了魅子的嘴,这都三年了,两人还不说话。这再往前点就是赵娘收人钱财,替多情郎除私生子的谣。后来也是赵娘请人夫妻出面,才堵住了魅子的口。
这回阿龙生病的谣,编得比剧本都好,这说一回都得半小时。
“话还得从大娴妹子怀孕生娃说起,当时有一个冤死的孕妇鬼魂在李沟游荡,正好借她身子生小孩。别的小孩出生都哇哇哭,这不阿龙出生那天,他倒是一点动静都没,这赵娘摸脉才发现,这孩子缺心眼,是个怪胎。当时就被邹叔娘和赵娘送上鬼儿坡,赵娘也是怕这怪胎将来祸害李沟,那想到这怪胎是鬼魂附大娴妹子身所生,鬼魂见状,赶紧附启子身,又上鬼儿坡给领回来的。
要说还是邹叔娘厉害,活久了也是妖,鬼魂她也敢斗,硬是拦着启子不让带回家,还说这大娴子不对劲,改天要请人来跳大绳,驱驱这鬼魂。谁知这启子招了魔,根本不顾两妇人的劝,只是将怪胎带回来给大娴子。
回到家,鬼魂也才发现不对劲,用穿山眼才发现这怪胎没心脏,于是又附启子身去拿赵娘男人的心脏。谁曾想这豹狗天生杀气重,鬼魂根本近不了身,几回合下来,就伤豹狗一只耳朵,自己倒被打得鼻青脸肿。
没有办法,天又快亮了,只得起了个猫心来用上,保住怪胎的命。”
黄娘打断道:“你就吹吧,启子要知道了,不大饵巴(耳光)抽死你”。
“寡嫂子,你还别不信,你想想那天洗前世澡,那个胸凸得,是像人心还是猫心。”
黄娘无言以对,阿龙胸凸得还真有问题。
“再说了,正常孩子有那样哭的吗?你们就没觉得像只老猫?”
黄娘是不信魅子的,毕竟当年也逛(造谣)过自己,可她又是信鬼神的,这些都加一块,还真说得过去。豹狗耳朵缺口了,启子那天也真是鼻青脸肿,这些都对得上。她点了点头,再听这疯子说一哈,毕竟这是第一次活见鬼。
“这鬼魂借身生完子,在天刚刚亮时,给牛头马面抓去阎王殿了,本是一并带走的,不曾想这怪胎得了猫心,还真活了,牛头马面也没法,这得赶着去交差了,也就没拿怪胎。
但是,善恶终有报啊!你们瞧瞧,阿龙这几天病的不轻吧,还是那猫心的祸根,估计也是这几天事了。不过要是能撑到清明,天地浑浊,神鬼出行,指不定有那个神仙收了推磨钱,就偷偷做点手脚,许他这一生。”
魅子这最忠诚的听众,还得算自己老公李魁,这都听她鬼话快三十年,也眼睁睁看她被打好几十次了,却依然坚信媳妇是对的,错就错在,天地轮回时间不到。
李魁大声道:“我觉得啊!是撑不到了,多则半月,少了么就这几天,准是要送饿狼谷的。”
李翱道:“那就说不定了,这前几天看大娴妹子去卫生院了,听说孩子吃药打针都好了。”
魅子道:“这周大夫只是个过河的泥菩萨,活不了几天,这怪胎成不了人。”
大家正说得起劲,这赵娘从山上回家来了,这会儿刚到树下,见大家说阿龙要死了,敲着手里的镰刀,大声喊:“你们就都吃饱了,来听这疯婆子说鬼话,这侄儿阿龙打从周大夫哪回来,是一天比一天好。没事回去睡觉,别在这说三道四,是不是脸还没被打肿,要叔娘给你紧一紧”。
这沟里人路过启家,都会特意看看阿龙,嘴上是来关心,其实都想确认一下,还能活几天。可来得人走时,都觉得不像是要死的人,这小虎一天还能逗笑阿龙,看来这周大夫还是有一手,撑到清明是没问题了。这几天大红果树下得出一结论,周大夫是个通神的人物,以后哪不舒服还是可以去找找。
“看着阿龙一天天是要好起来,可就是还在冷(偶尔)拉肚子,三两天就闹一次,这不断根啊!”
邹氏若有所思的跟淑娴说,淑娴也说:“总这么拉也不是个事,改天我再背去给周大夫看看,吃点药打点针,应该会好的”。
“那还哪天,今天去吧!我也一起去开点头疼粉,这几天身上那都疼。”
“那行,我先把家里母猪喂了,再给小鸡散点米。”
吃过午饭,一家都出门了,这小虎和奶奶一老一少,一个走走停停,一个走走歇歇。淑娴背着阿龙,是一路等这一老一少,这半小时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一个半小时。到的时候已经两点半,正好周大夫来上班,遇了个巧。
淑娴把阿龙的情况说了一遍,周大夫看了看孩子,又用听诊器检查一遍。
“气色好多了,也没见哪里不好,这偶尔拉肚子可能跟吃得有关。除了吃咪咪(母乳),还有喂其他东西吗?”
“没有,咪咪孩子都吃不完。只是喂药的时候带点水。”
“他是一直拉稀的,还只屙一两次干点的再拉稀的?”
“屙一两天才拉稀,吃了药又好了。”
周大夫也不太确定,这孩子什么病,身体各方面又好好的。
“拉稀的时候,孩子虚不虚?”
“跟不拉的时候一样,也不哭闹。”
“哦,可能是生理性的,拉的时候也别喂药了,看看第二天还拉不?”
“孩子小,不管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孩子都正常,体重也可以,应该消化还好,这就是一个正常生理反应,不用太在意,多注意点就好了。”
邹氏道:“那怎么行,总得做点什么吧?”
周大夫加大了声量说:“没事,老人家。”
“娴儿,回去找个干爹吧!”
周大夫笑着说:“可以,回去试一试”。
又问周大夫拿了点头疼粉,就回去了。临走前,周大夫嘱咐邹氏,“这头疼粉,要少吃,吃多了反而不好”。
回去后,邹氏和淑娴就商量这拜干爹的事。
“娴儿,在我们这有拜石头,拜树的和拜人的。”
“有什么讲究吗?”
“拜石头的,多数是小娃将死了,找个大石头,用草绳围一圈,然后带着孩子在石头前,杀个公鸡,用鸡血擦石头,焚纸烧香祭拜,祈福病去消灾。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咋家阿龙应该不算。”
“不算,阿龙好着呢!”
“这拜树嘛,多数是小孩鬼神上身,夜多梦,常无端哭闹,言见凶物。”
“娘,这算吗?”
“不算,阿龙这是小病,时常拉肚子罢了。按理说,可以拜人,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怎么拜干爹还有人不愿意的?”
“那是,老辈说:‘拜干爹,就是替干儿受罪’。需要找身体健康,家庭和睦的,最好是姓何的人。”
“为什么?”
“何了,活了嘛。就口气上比较好,干爹命里自带,自己也就不会病殃其身。”
“哦,这么说啊!那哪天去找大牛哥,他身子骨硬朗,张嫂子家也和睦。”
“这得等启回来,要他这老爷们去,娘们没用。”
“谁说的?现在都男女平等了,都可以一起上学识字了。”
“这是习俗,你不在乎,别人在乎啊!等启儿回来吧,这也去了大半个月了,该回来看看一家老小了。”
知儿莫若父母,这镇长家活也做完了,明天算完账,后天就回去。干二十天,启一天拿三块,除了生活费和租金的五块钱,打算明天再买五块东西回去,自己能带回五十块。启算着这些今晚睡得特别开心。
这次来兄弟三开了大会,来回讨价后,确定以后两人每天十块的工钱,给伪两块介绍费,全部由启出,一块当做学徒费,每月生活费和租金每人五块,月初交给杰哥,由他买办开支,月底对账多退少补。
伪琢磨着,这主人介绍费一次十几二十块,每天还有两块进钱,一月满打满算有百八十块,也就同意了。还豪言壮语说:“兄弟两以后好好干,有你们数的票子”。
“可以,不过话我们说清了,点工的就这样算,如果是包工,咋得亲自看,要多少钱我和启子定,介绍费我们一次付给你,你不能去主人家要。”
伪满口答应,心里却在想要不要是你们说了算的,我这拿了,你们才见得到人。
在镇长家吃了饭,拿了钱,启就去街上五毛买了一斤大白兔奶糖给小虎,五毛买了小手镯给阿龙,又一块五买了件短袖给淑娴,两块钱买件外套给邹氏,最后五毛的预算买了两斤牛肉。
第二天一早,兄弟两背着东西就回去了,走时交待伪,他两回去三天,第四天一早出门,这几天赶快去找活路。
伪睡在床上,不停的摆手,示意他师徒二人赶紧走,别打扰他清梦。其实伪早就有找了,镇长家一完就可以过去开干,这兄弟两个非要回去,这不跟钱过不去,还影响自己的收入。有些火气的伪突然坐起,大声道:“有完没完,赶紧滚,家里婆娘等不急了,办完事回来有你们忙的”。
这师徒二人边走边幻想,中午吃饭的点到家了。这刚一进门,小虎就转进启的怀里,来回的翻腾启身后的背箩,拿起奶糖问爸爸:“这是什么?”
“奶糖啊!很好吃的。来,我给你剥一颗。”
启放下东西,一边告诉他这是大白兔奶糖,北京人做的,一边教他怎么吃。就这一口,小虎就甜的合不拢嘴了。
一旁的淑娴道:“这得多少钱?”
“没事,这次出去挣了五、六十,这点糖五毛。”
“五毛啊!”
“别说话,娘听到要骂人了。”
“你……”
手指指点点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但是明显脸上笑意更多。
“这小手镯是阿龙的。”
“这个多少呢?”
“五毛。”
“又是五毛啊!”
“你看上面有对龙凤,带着肯定好看。”
“五毛买得的,能不好看吗?待会我给他带上。”
“这衣服是给你买的,穿了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大红短袖收身对扣夏装,钮扣是黑色的,看起来特别招眼。
“哇,这镇上的衣服怎么这么好看?得多少钱啊!”
“一块五。”
“一块五啊,这要买多少米面酱油。我们结婚时,娘家给的还有几套啊,以后别买了。”
嘴上这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哪个女人不爱收拾打扮,穿新衣服,这么说也是家里没钱,这么过日子,会被人笑话的。启也知道,只是这都结婚三四年了,还没给淑娴买过什么东西,心想要照这样下去,以后每月都可以给她买一件衣服。
“这件是给娘的,你待会儿拿给娘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这会儿邹氏正带阿龙在楼上睡觉,这听着夫妻俩的谈话,老人装不知道,在床上不着声的听。这一会五毛一会五毛,还一块五的,老人心里痛快,这日子有奔头了。这会儿又听到启子给自己也买了一件,还是两块的,老人有些睡不住了。急忙起床,拿着拐杖就下楼了来,夫妻两正在做午饭。
“启儿,我这都大半身入土的人了,你花钱干什么?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少吗?”
启这会儿正在剁牛肉,准备晚上接待赵娘一家。听到这话,赶紧放下菜刀,埋怨道:“你老说什么呢?大半辈子了,买件衣服有什么稀奇的,这镇上好多人都买凤凰牌自行车了,时代变了”。
“那你也可以留给娃儿几个用啊,我这还穿什么新衣,把箱里的穿穿,也就可以去见你爹了。”
“瞎说,你这还得活百岁。”
淑娴也拿着衣服过来了,扯着衣领说:“好看得很,你试一试”。
这老太太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好面料,衣服样式也很特别,但看着就是好看。这来回推了几下,也拿着上楼去了。
淑娴新衣配上清秀的脸蛋,及腰的黑麻辫子,再加上母乳期的丰盈,还真是漂亮。这会儿正笑嘻嘻的问。
“怎么样?”
“嗯,好看。”
过会儿,邹氏也在楼上说,“合身的,挺好的。”
“试好就下来吃饭吧!”
一菜两汤,炒洋芋,烩金豆和素南瓜。吃饭时,邹氏提到了阿龙的事,启听了淑娴意见后,也觉得大牛哥合适,自己亲自登门,打个干亲家,应该没问题,只是得准备些东西。
“娘,要拿些什么呢?”
“老规划得拿上生辰八字,烟酒,一个证明人。”
“那好办,我自己抽的古陶烟还有几包,酒嘛,去喜叔家打三五斤,证人找茗哥,下午我就带阿龙去拜。”
吃完饭,启就出门请茗哥了,说好三点钟在家等他,又顺道去喜叔家,打了五斤三年存包谷酒。
三点没到,茗就来家里了。进门要了碗茶,拉着启坐下道:“贤弟,到了听安排,莫要多嘴”?。
“为什么?”
“启儿,听你茗哥话,问那么多干什么?”
“叔娘,莫怪。贤弟,可知投门拜父。”
“不知道。”
“投门拜父,即是拜干爹,多求于人,需有四礼,拜门,敬酒,改口,起名。幼子未岁,不走不言,由你替之。报子跪于门,替子敬其酒,称其为兄,再送子入其怀赐名。”
“哦,好好好,都听茗哥的。”
启背着阿龙,拿着烟酒,来到大牛家门外,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前,茗敲门后,大声道:“侄儿李鸾,近日时有腹疾,夜常哭闹,故来拜牛哥为父,请见之”。
张氏听到是茗带阿龙来拜干爹,就急忙来开门,大牛也跟着出来,见到启跪在地上,赶忙拉起来。
“进屋说,整么这么大礼数。”
大家来到堂屋,茗将大牛请上高座,大声道:“敬酒,拜”。
启递上烟酒,准备跪地三拜。大牛一把拉住,说道:“使不得,孩子小,以后再来拜”
“改口,干亲家。”
两人都点点头,笑笑嘻嘻的称“老亲”。茗又将大牛拉回高座,大声道:“赐名”。
大牛抓头想了好一会儿,尴尬的笑了。心想我这都给十几个人起名了,就知道那么几个字,都用完了,这不难为我嘛!
茗见状,知道大牛这一笑的意思。转头道:“姓何,希字辈,名康。可好”。
大牛点头道:“好好好,何希康,希望健健康康”。
茗高声道:“礼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