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罗布一直在摇着手里的经幡。
他的身边,一辆大大的水车,在清澈的水流冲击之下,不停地转着经。
远处是一片雪山。
此刻他心里一片清明。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转经,那天风雪好大,他们几个人躲在一处背风的地方,那是山崖上一个深几米的山洞。听着洞外呼啸的寒风,感觉人随时会随风而逝,令他想起那首《风中之烛》。这时身边的一个喇嘛,把自己手上的经幡给他,教他念经,并不停地转。他照做了,直到转得一片清明。
第二天,几个人分手,他跟着那个喇嘛到了一家寺院。
然后他告别了过去的生活,成了江村罗布。
佛法无边,普渡有缘,这是他成为江村罗布之后,带他回寺院的师父教给他的。几年之后,师父让他下山,也去渡那些跟他有缘的人。
临别,师父告诫他,“也许你尘缘未了,未了就是未了,不要抗争。挣扎未已时,就去水边的大水车旁,转转经。”
“然后呢?”
“然后继续,顺着自己的心走。”
江村记住了师父的话,他回了趟老家,虽然家里人拼命反对,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然后他就到了京城。
京城里鱼龙混杂,但他并不在意,只随意找个居处,每日转经修行,等着他的有缘人。
他先住在京西的偏远山区里,远离都市的喧嚣,倒适合修行。但后来一想,这里人太少,大隐隐于市,市井中才能找到更多有缘,他就进了城。
在一处城中村扎下了根,不图别的,房租便宜,那地方据说很快要拆,环境也不好,来租的就少,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成了一片没人要的弃地。
即便这样的地方,也有干最古老生意的假发廊,就在他居处旁边,躲也躲不了。
好在江村并不排斥,他是来渡人的,看的是缘份,不是身份。
人家看他一袭僧衣,也不来骚扰。
他就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有时去郊区的龙泉寺、城里的雍和宫,跟那里的同行交流,或者一起唱经礼佛。偶尔他也出去化个缘,化的都是善缘,人给多了还不要。慢慢地,他居然也有了一些名气。
一天他从龙泉寺回来,刚点上香礼佛,门被推开了。
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大师,我可不可以借您这地儿,拜拜佛?”
江村答应了。
这女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礼拜。
等她起身,又说,“我是隔壁的,可不可以每天上您这儿来拜拜?”
江村也答应了。
女人也没多说话,离开了,从此每天都来拜,拜完就走。
江村对这女人的身份没什么感觉。他上过学,和一般盲目拜这拜那的愚人不同,他知道人性复杂,善念常常只有一瞬。
就这一瞬,也是善的。
有一阵子,这女人没再过来,江村也没往多了想。这本来就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地,来来往往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两个警察上了门。
警察同志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又看了看江村的身份证,然后拿出一张照片,问他是否认识。
江村一看,就是每天来拜佛的那位。
他冲警察点点头,“头一阵她每天都来这里拜一拜,每次都是拜完就走。”
一位警官在本子上记了记,又问,“那她跟你聊起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们总共没说过几句话。”警官又记了记。
“隔壁的事,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除了这位女子,我跟其他人都没打过招呼。”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她只说是隔壁的,但没说自己叫什么,我也没问过她。”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失望。
“好吧,暂时就这么多了。如果你想起些什么,或者接下来有了新的消息,可以给我打个电话。”一位警察给了他一张警民联系卡,“我姓上官,您说找上官同志就行。我们那儿这姓就我一人。”
江村点点头答应,“我能问一句,她出什么事了?”
“她死了。死因正在调查。”
江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警察离开了,他拿出一柱香,点上,学着那女子的样子,拜了拜佛。
这是替你拜的。
他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多跟她聊聊呢,她每天都来,一定有自己的难处,佛没有在尘缘中帮她,但人是可以帮她的。
纠结了好久,每次唱经或者拜佛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一个凄凉的声音在向他求助。
后来他又去打听了几次,最终调查的结果是排除他杀嫌疑,基本排除意外的嫌疑。
很大可能是她自己想不开。
这是江村罗布第一次面对跟自己有关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悄然逝去。
警察后面又找了一次江村,交给他一副手串,说是那位女子留给他的,希望他能替她转一转,让她早日超生。这些都写在一张纸条上,跟手串一起封在一个塑料袋子里。
江村又回到了寺院,跟师父说了这个女子带给自己的困惑。
“你先完成她的心愿,把手串挂到水车上去吧。”
“然后呢?”
“然后你就在水边,替她转经,帮她超度。”
江村来到水边,把手串挂上水车。
每天他都到水边,唱经,转经,替那个陌生的女子超度。
远处的雪山,透着丝丝凉气,直入眼帘。
有一天,江村正在念经,突见雪山顶上万道霞光,霞光中冉冉升起一轮晕圈。寺中的僧人都纷纷出来看这人间奇景,然后躬身跪拜。
江村又回到了京城,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当初住的城中村,才发现这里已夷为平地,终于拆掉了。
他没有太多的失落,给吴知菲打了个电话,先上她那儿去凑合两天,慢慢找房子吧。
也巧,吴知菲正开车在附近办事,就顺道过来接上他回家。
“我都快半年没你消息了,去哪儿了?”
江村讲了他这半年的遭遇,吴知菲感慨万分。
“你后边怎么打算呢?”
“没什么打算,先找个住的地方再说。”
吴知菲知道他没多少钱,租不了好点的地方。突然她想起李明钰在机场边上有套老破小房子,一直扔那儿没人住,晚上跟她商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