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我们去乞力马扎罗吧。”
“那是什么地方？”
“真没文化，你没学过地理？”
“学过，都还给老师了。”
吴知菲沉默了。
江川在床上翻了个身，又应了一句，“好像是非洲的一座山吧，还有个作家写过它。”
那作家是海明威，但吴知菲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3年前，吴知菲嫁给了江川，她的大学同学兼同事兼下属。两人都从外地来帝都发展，刚工作也没什么经济基础，双方家庭条件也很一般，算是真正的“裸婚”。她俩结婚很低调，连身边的同事都不知道。
江川是一个沉默寡言无可无不可的人，当初吴知菲就是看中他的“可防可控”才下嫁给他的。但当结婚的激情慢慢退却，生活里的荆棘，便不断在彼此的心中长出一颗颗倒刺，直到弄得双方鲜血淋漓，却无力摆脱。
现在连共同的话题都少了。
早上起来，洗漱，出门，扫车去地铁，两人面对面挤在一起；到站下车，步行去公司，上楼，进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晚上下班，再把上班的过程倒过来演一遍。
日复一日。
江川今晚表现还不错，主动做了两碗红烧牛肉面，深红色的牛肉配上雪白的面条搭上翠绿的香菜，随着袅袅升起的蒸汽，便让人觉得这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相顾无言，闷头吃面。
吴知菲突然来了一句，“老公，老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江川差点没把嘴里的牛肉喷出来。“你说什么？”
“我总觉得他有点不正常，早上见他的时候，脸红红的，问他事情也答非所问。”
江川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画面，“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呀，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要不就是跟老婆吵架了。”
“吵架吵架，你就知道吵架！就没点别的事？”
“还能有啥事？想多了吧。”
这个木头人，还是别跟他说了吧。
于是两人无语，埋头吃面。
江川的眼睛越过自己的面碗，盯着对面的墙上，上面挂了一幅放大了的雪山照片。以前真没注意，因为房子是租来的，房主人挂墙上的照片，也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又不能自做主张给他换了。再说这幅照片还真是不错，炎炎夏日里，看一眼总会有些幻想中的清凉。
这次他看明白了，那是乞力马扎罗，非洲最高峰。
“好了，还是别去管老板的事了，咱也管不了。只要他好好经营按时给咱发工资，别的事儿少操心。”江川想了想，还是安慰了老婆一下。
“我倒不是想管他的事儿，可你不觉得，这事儿太好玩儿了吗？”
江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好玩儿？如果从你的嘴里传出去，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一点都不好玩。
江川又回到了他那没心没肺的状态。
他没心。8岁的时候老娘就跟别人跑了，别的孩子还在父母面前撒娇，他除了每天干活还得照顾年幼的妹妹。又当爹又当娘的爸爸，根本就顾不上他们俩个，每天都得在外面干活来养活他们。日子长了，所有在别人看来的“苦难”，就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好在他读书厉害，天生的，居然一路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学，这是村里的头一个。
然后遇到了吴知菲，谈起了恋爱，毕业后北漂，找工作，结婚，还没生子。
岁月静好，今天老婆突然说老板有问题。
江川在床上翻来覆去。吴知菲也睡不着。
“臭人，你说老板究竟怎么回事呢？”
江川赶紧堵住她的嘴，“咱别说这话题了行吗？人家的私事，咱少管。”
吴知菲一扭身，睡着了。
天亮了。阳光依旧。
跟往日一样上班，重复每天的工作。不同的是，快下班时，同一个部门的王子鱼，一边翻着手机上的照片，一边在吴知菲耳边轻语，“你今天看老板的眼神有点花痴哎。”
吴知菲心里一惊，心想这女人的直觉真的惹不起，但嘴上还是很硬，“哪儿就花了？俺们可是正经人家。”
王子鱼扭身，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说吧，你怎么就想到正经这个词了？”
吴知菲一把推开子鱼的手，“看你现在就不正经。”她目光往前一送，正看到桌上有一本书，《乞力马扎罗的雪》，“你现在怎么看这种书了？”
王子鱼头也没抬一下，“装样子呗。昨晚有个男人跟我谈了半天海明威，还把这本送了我。”
“男人？你不会找了个老爷爷吧？年轻点的谁还看这个？”显然，这是对“花痴”的报复。
“那叫成熟，懂不。”
于是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好多八卦就这样死于无形。
各自分手，回家。
江川今晚要见一个代理商，估计会很晚才会回去，吴知菲就想让自己自在一下，好把这两天脑子里常浮现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开。
还是找江村罗布聊聊吧，那个苦行僧。
江村罗布是她的高中同学，本名李目人，别人都管他叫“小放牛”，“牧人”嘛。李目人从小就脑子好得出奇，但都使歪道上了，经常骗小伙伴们从家把钱拿出来买好吃的跟他分享，难得的是成功率奇高，可见那帮子小屁孩儿得傻成啥样。等上了高中，他终于玩儿了票大的。写得一手好字的他，有一天模仿了一位县招待所采购的笔迹，写了个假批条去烟草公司，用内部价骗买了几条高档烟卖给学校边上的小卖部挣点饭钱。也活该他点儿背，两天后烟草公司老板恰好跟这位采购一起开会，闲聊中提起这事儿，把小放牛的丑事暴露了。
这事儿可大可小，看在未成年学生的份儿上，对方网开一面，让他自动退学了事。后来他就跟一帮人到了西藏，说是去挖药。
若干年之后，他成了苦行僧江村罗布，一袭僧衣回到村里一通转悠，然后又成了北漂中的一员。他的职业很神秘，谁也不知他是怎样挣钱的——也许是不需要挣钱，他也没成家，一个人反正好养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