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谈老的阳光雨露
贺福初
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谈老今年百岁，但体康神清，不可不谓人生之典；谈老历经沧桑，却心泰气定，不可不称命运之范！我的人生之旅不及谈老的一半，但谈老的阳光雨露，照亮了我三分之二的行程，滋润了我整个求学与治学的心路！
30年前，经过十年动乱的祖国终于送走了严冬！1978年3月18日的全国科学大会，像一声春雷，解放了科技人员禁锢已久的思想，全社会迎来了“科学的春天”。那是新时期科技发展的第一座里程碑。大会通过了《1978—1985年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草案)》——新中国的第三个科学技术发展长远规划。在谈老等专家的大力推动下，遗传/基因工程被列入重点发展的八大工程之一。我们后来知道，遗传/基因工程在20世纪70年代才诞生，那时，国际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科技发达国家将其明确地列入国家重点发展的战略性领域。由此可见，谈老对科技前沿与发展大势的敏锐性、前瞻性。可以说，中国的生物工程是从遗传/基因工程起步的，而没有谈老当初的鼓与呼，就不会有后来中国遗传/基因工程的大发展，自然也就难有中国生物工程的今天！
也是在30年前，我一个懵懂无知的村童参加了“文革”后全国第一次高考统考，“阴差阳错”地被录取为竞争十分激烈的复旦大学遗传专业本科生。但由于知识的荒芜和乡村的闭塞，我浅薄地将遗传与育种等同，因而并未认识到机会的难得。报到后，多次努力调换专业未果，心中极为沮丧、落寞、消沉。无奈中，参加了班级组织的一次谈老的讲座与对话。那时，谈老年近七十、位居副校长、名满天下，我等大一“犬子”，自不量力。谈老的循循善诱、娓娓道来，将遗传学、DNA等精义和盘托出，简直是别开洞天、醍醐灌顶！虽然不能说自此我就爱上了遗传学，但谈老的一席话确实让我隐约地感受到了遗传学的博大精深、经要妙思与远大前程。浪子自此回头，游子从此埋首。30年后顿首，多谢恩师！多谢师祖！
“进化”是谈老终生的心许。早在20世纪30年代，谈老在国内完成的关于果蝇及其他昆虫进化的系列成果就发表于国际著名的《遗传学》杂志上，并悉数被国际遗传学与进化生物学大师、集遗传学与进化论之大成者、谈老后来博士学位的副导师——杜布赞斯基教授收入其盖世之作《遗传学与物种起源》。进化研究，在谈老领导的遗传所一直薪火相传，我等即使是本科生也耳濡目染、神熏体授而潜移默化。本科毕业后从事进化研究的校友，复旦明显多于其他高校便是明证。“进化”的种子也不自觉地深植我心，这点还是我在大学毕业7年后才偶然发现的。当时追随吴祖泽先生初学实验血液学，面对“层出不穷”的造血生长因子，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慌乱间，突然想到谈老多次强调的杜布赞斯基教授的一句名言：不从进化的角度看问题，生物学的一切将是无意义的（大意）。因而尝试从进化的角度，对这些因子进行分析、归类。结果幸运地发现它们的进化速率呈现良好的规律性，即造血生长因子的“发育相关进化”、配基与受体的“协同进化”、物种演化中的“分子减速进化”、其mRNA编码区与非翻译区的“协调进化”，进而提出系列推论与假说，并证实其普遍性。那时，我作为进化研究的初涉者、业余爱好者，心中虽有几分窃喜，但有更多的忐忑，乃至惶然，就像海边的拾贝者，一不留神捡到了“珍宝”，却难以确定它的价值。在我茫然间，经盛祖嘉教授引荐，谈老不顾85岁的高龄，利用会议间隙听取了我的系统介绍，随后主动将其推荐给国内外此领域的代表性专家、权威，并举荐我在国内外一系列学术会议上报告。正是谈老的鼓励与提携，笃定了我对进化研究的坚守，不仅我躬身自好，在我的学生中也不乏进化研究的爱好者。恰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谈老作为我国遗传学的开创者之一、摩尔根学派的中国“代言人”，在20世纪70年代倡导了我国的基因与基因工程研究，90年代又积极呼吁开展基因组研究，并为此上书党和国家领导人，为成立国家人类基因组研究中心、参与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创造了有利条件。谈老多次耳提面命：我国科学界应积极抢占科技发展的战略制高点，中国科学家应积极参与重大的国际科技合作计划并在其中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也正是秉承谈老的宏愿，2002年我带领中国科学家团队倡导并总体设计、组织、领导了国际人类肝脏蛋白质组计划，开创了中国领导国际计划的先例，并尽力推进了国内蛋白质组学的研究与普及，使我国成为继美国之后的蛋白质组学研究大国（国际组织以从业人数及国际核心刊物发表文章及其引用数估计）。正谓：江湖浴夜雨，桃李沐春风。
谈老年轻时即已闻名遐迩、位高权重，但他从不故步自封，而能与时俱进，始终关注学科前沿与最新动态。此方面甚至让我等年轻之辈也汗颜。2004年3月，我应母校之邀，牵头组建生物医学研究院。其间，我登门拜访了谈老，向他老人家简要汇报了我们的建院构想。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人家不顾96岁的高龄，执意起身拿给我一袋英文文献：“Systems Biology”（系统生物学，国际上刚刚兴起的前沿领域）。更让我诧异的是，文献中留下了大量标记和先生的随笔！老人家侃侃而谈，显而易见其对系统生物学的把握、领悟与瞻望绝非一般人预料的浅尝辄止、雾里看花，因而当场令晚辈折服！随之，谈老对系统生物学的青睐，更加坚定了研究院“以重大疾病为目、以系统生物学为纲”的建院方针的确立。这正应了杜公的千古吟唱：春夜喜雨，润物无声！
谈老是一座高山，高山仰止，门徒们有幸可以望其项背；谈老是一条大河，源远流长，学生们欣喜可以推波逐浪；谈老是一部天书，聚精会神，探索者乐得索微探幽。谈老，青山百年不见老，生之典！谈老，历经万难仍逍遥，命之范！
(作者为军事医学科学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