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本在国,一国之本在家。三皇五帝后,哀家未闻家齐而天下有不治者也。你父亲一脉,如今只你单传,你离及冠也不过半年,年纪不小,按理,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的,待过些时日,哀家便着太史令与大典星官查看吉时,定个良日嘉时。”太后道。
李玄奕闻言,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抹笑意:“孙儿全凭皇祖母做主。”
祖孙二人叙了一会话,程氏还不忘嘱咐他待楚缘伤势好了,还是要进宫来,李玄奕笑着应承下来,因有朝务要处理,拜别太后,出了德宁宫。
许是杨太医开的方子,药效起了作用,昨夜楚缘的伤口不再那么疼,一夜好眠,醒来时已是辰时。杏莲早已侯立在槛外的台阶之下,听到屋中的动静,立即登上台阶,端水入内服侍洗漱。
楚缘洗漱梳头穿衣完毕,略进早食,任由着婢女揭开覆在她背上的素纱,重新换药。杏莲看到雪嫩肌肤上已经留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心疼得不行,轻轻涂上药膏,最后换上新素纱,替她拢好衣裳,见她站起身,连忙扶着她,说道:“小姐病体尚未痊愈,还是少些走动为好。”
楚缘一把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走向东窗之前,坐了下来,摇头道:“我没那么娇气,吹个风都能倒,不过是肩胛上受了点伤,又不是腿不行了,你总爱大惊小怪,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一道脚步,楚缘目光透出窗外,垂花门处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一袭深紫色朝服,羽冠高束青丝,飞眉若画,修目如描,明媚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姿容飘逸,清俊毓秀。脚步不疾不徐,沿着径道而来,每走一步都似一幅画卷铺开,如在天际飘下的一抹紫云,伴着徐徐清风,划开一片晴空。
那人,不就是李玄奕,还能是谁。
应是刚下朝,他朝服都未脱,就来了这里。
他穿过堂屋,掀开水晶帘,走了进来,杏莲连忙朝他屈膝行了一礼。李玄奕摆了摆手,目光停滞在楚缘的脸上,见她休息了一夜,气色大有好转,便嘱咐她切不可大意,还是要仔细调理才是。
俄而,春婶端来汤药,递到楚缘的跟前,道药已煎好,该喝了。
楚缘望着碗里的冒着热气黑乎乎的液体,只觉一股恶心的苦药味扑鼻而来,秀眉一皱,这才懒懒地伸手接过,扭头对李玄奕催赶道:“若无别事,你便忙去吧。”
李玄奕站着没动,而是吩咐春婶去取些蜜饯来。
楚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喝药配蜜饯,那是稚童才会干的事。她就不一样了自幼就厌恶喝药,每逢要喝药时便会偷偷趁人不注意,将药倒出窗外或是盆栽里。她本想将他打发走,再干一回的,现在怕是不行了。她踌躇了下,苦着脸,视死如归地将药一饮而尽。一股苦味排山倒海地灌入她的口中,那近乎刺辣的苦味瞬间滑落喉间,娇俏的小脸皱成一团。
春婶取来蜜饯,李玄奕随手将蜜饯递到楚缘的嘴边,示意她吃下。楚缘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吃进嘴里才觉得刚刚的动作有点暧昧,表情微微僵了下,连嘴里的蜜饯是什么味道的都忘了。
李玄奕淡然自若地收手,便听到她含含糊糊地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一句话:“这药极苦,宁可施针相替。”
李玄奕觑了她一眼,无奈地笑道:“这么大的人,竟如此怕喝药?”
今晨天亮起,容亲王府的门槛,几乎都要被那些前来递送拜贴的各家人踩断了。
顾及到楚缘有伤在身,不宜受到叨扰,李玄奕吩咐过李云福,除了谢老夫人来访,各府之人一一回拒,送来的好药也一概不收。
那些夫人想到日后自己或许也要常与小王妃打交道,便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这位小王妃,顺便联络一下关系。没想到大早趁兴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只好悻悻归去。
彼时,春婶笑着匆匆来禀,道谢老夫人前来探望。
接着,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拐杖顿地的声音。
谢老将军和谢老夫人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当朝的大将军谢峤,自从谢老将军卸任后,便一直驻守在燕北。而女儿谢茵则嫁入了容亲王府,因自幼体质孱弱,生产时,不慎感染寒疾,半年后便撒手人寰。八年前,女婿又因公殉职,两人留下一个独苗孤苦伶仃的,本就心疼,眼见外孙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还没高兴几天,就惊闻噩耗,这些日过得极是煎熬。如今终于盼得两人大难归来,欢喜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得知自己素未谋面的未来孙媳妇儿受了伤,如何还坐得住,若非昨日夜里被谢老将军拦住,早就携着儿媳一同过来探望了。
“娘,您慢些。”
李玄奕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即几步并做一步,掀开帘幕,迎了出去,欣喜地唤了一声了“外祖母,舅母”,便连忙将她们请了进来。
楚缘抬眼,透过水晶帘的缝隙,可清晰的看到走进来的这位老夫人,年过六旬,穿着簇新的起暗花石青底纹衣裳,头发花白,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带笑容,眼角皱纹舒展着,看起来十分慈祥。
令楚缘略微意外的,是她手里拄着一根雕花檀木拐杖,以杖点地,探索着路,仿佛眼睛有些不方便。
“我外孙媳妇儿呢?快引我去瞧瞧她。”谢老夫人面带笑容,对李玄奕催促道。
原来的外祖母谢老夫人,竟是双目失明。
李玄奕笑着点头,让她稍安勿躁,掀开帘幕,引她进来,抬眸看了楚缘一眼。
楚缘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到谢老夫人的近前,微笑地向她福身一拜。
谢老夫人欢喜不已,手朝着楚缘的方向,轻轻地摸了过来。
楚缘连忙伸出手。谢老夫人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握了握她的那双柔荑便松开,既亲近,又不会显得过于亲热而惹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