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姣姣,月夜下的寒香镇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夜枭鸣叫,更添了这春夜的静谧。李玄奕从浅眠的梦中醒了过来,他梦见了那始终不想回忆的一幕。
李玄奕在因夜风的吹风而闪动着的烛光中闭目,感到心脏跳得厉害,几欲跳出胸膛,涔涔汗水亦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
那一年,他方八岁,他跟随着自小就信任和敬重的太子李信去游湖泛舟,行至湖心,狂风骤起,惊涛骇浪片面而来,渡船被吞没,而他也因此落水。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没气了,一张嘴,更多的水由口鼻灌入,拼命划动小手,想要推开头顶上的掌,却只是换来更重的力道,将他再次按入了幽深的湖中,黑暗开始吞噬了仅存的意识......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暗器暗杀的一幕,想要他死的人一直未曾消失过,但直觉告诉他,或许先前小白狐被下毒一事确实与她无关,就算在府中这些日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倘若她今日暗杀一事与她真的有关,她大可不必以身相救,令自己受如此重的伤。
他睁开眼,立即下榻,对近侍询问起外面的情况。
杜弘上前一步,低声回禀:“外面议论纷纷,大多皆是猜测,您十有八九已遇害,白鹭江一带,官府的人还在继续打捞。除了宫里,谢将军府、安国公府、靖阳侯府、还有丞相府,各府都在寻找您的下落和线索。”
他顿了顿,又将兴元帝得知他遇害后,盛怒之下,下令让二皇子全权负责彻查此案的消息道了出来。
李玄奕眸光一动:“那暗地里可有动静?”
杜弘道:“傍晚时,倒是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打探您的下落,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问不出什么消息,便离开了,属下怕暴露行踪,便没跟上去。”
“不轻举妄动便对了,再密不透风的墙,亦有暴露的时候。”李玄奕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天色,便转身进了楚缘的房间。
他刚迈进房门,便见楚缘趴着身子,侧着脸,仿佛在发呆,听到进来的动静,这才偏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也不说话。
“你醒了?”李玄奕的目光同样凝在她的脸上,唇角隐现笑意。
他行至榻前,伸手拂开一缕落在她脸颊上的青丝,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水,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
随着锦裘的滑落,楚缘目光一掠,这才注意到身上的穿着的衣裳并非今日的那件,起初有些恍惚的双眸,遽变为惊骇。
“放心,你的衣裳是我请了镇上的妇人给你换的。”李玄奕适时解释道。
淡然的俊颜看起来温和无害,倒显得楚缘有了种是自己多虑了的想法。
她半靠在胸膛接过茶杯,喝的一急,不留神呛咳起来,牵动着伤口,蓦然抽痛起来。李玄奕小心避开伤处,轻轻抚着她的背,替她平抑急促的气息。待她平静下来后,又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唇瓣的水,方取下杯子。
“慢一点喝,一次喝太多不好,”李玄奕低低的话语响在耳畔,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楚缘不自觉的偏过头,打量了下陌生的房间,询问他这是何处。
“寒香镇的一处酒家。”李玄奕手覆住她的额头,好在掌心下的温度已正常,他不由暗松一口气,立即唤杜弘端晚膳。
热度已退去,只要不牵动伤口,除了绵软无力其余尚好,她试着撑起身子,不妨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楚缘一惊,瞪着了他一眼:“我能自己走。”
端了晚膳进来的杜弘,恰巧见到了这一幕,怔了下,床榻距离桌案不过几步之遥。
忽然,傻姑闻到菜肴的香味,奔了进来,将桌上摆着好几道菜,登时大喜,也不问饭菜从何而来,当即拿起碗筷大吃起来。刚将饭菜端上桌的杜弘,见傻姑倏然诈尸般醒了过来就抢食,不禁呆住了。
李玄奕拿筷子的手一顿,掀开眼皮,看杜弘一眼,杜弘一触及那双眼皮极深的眼睛里的光,便如被针刺一般,立即缩了缩脖子,跪倒在地上请罪,道她叫傻姑,这家酒楼就是她家的,双亲故后,脑子也不大灵光了,是他看护不周,这就将人带出去。
楚缘目光落在那个傻姑的身上,便收回视线,笑着用筷子的另一端戳了戳的胳膊:“堂堂的小王爷,总不至于连一顿饭也舍不得吧?”
李玄奕斜睨着眼她,她昂着小下巴,两边唇角自然地微微上翘,双目晶莹,对他说话时竟还带着一丝丝鄙夷的语气。他最后偏过脸,勉强轻哼一声。
楚缘知他这是同意了,无声地笑了起来,只是碍于碍于伤势,胃口并不佳,随意对付几口,便放下筷子。而本就嘴挑,又对着这么一个蓬头散发的人,食欲全无,早早就停筷不吃了。
倒是傻姑吃得甚欢,拍拍肚皮,甚是适意,哼唧着那首歌,又径自跑了出去。
待残羹剩饭都收拾下去后,楚缘倏然想起什么,朝伸出左手,问道:“那枚暗器可还在?”
李玄奕点头,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裹着的暗器,摊开手帕低递到她的手里,这枚暗器尾指般长,筷子般大,上面还沾染着血迹。楚缘伸手拈起那枚暗器,打量片刻,方道:“可有命人去查了?”
“查了,江湖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暗器,至于凶手尚在追查中。”李玄奕抿唇。
楚缘目光凝在那枚暗器上,若有所思地道:“江湖上曾现过一种暗器叫蚀骨钉,三寸长,能穿肉噬骨,杀人无形,钉在骨头上方停止,当时使用这个暗器的人叫宴萸,专靠杀人越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生。但据说此人二十年前就已经消失在江湖上了。虽然这一枚闻所未闻,但仔细一瞧,它们无论是做工、还是外形,都有同工异曲之处,而显然这一枚是在蚀骨钉的基础上经过改良的,更具杀伤力。”
李玄奕凤眸轻眯,很快分析出其中存在的可能性:“如此说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宴萸重出江湖,二是另有其人。”
楚缘唇角一勾,接过话茬:“此人或许和宴萸还有很大的关系。”
李玄奕瞄了她一眼,眸中多了一份好奇。楚缘微微一笑,只是让他拿纸砚笔墨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提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画像。站在她身旁,看她画出了当时那蒙着黑面巾的男子从水面露出头,射出暗器时的样子,那男子露出了一个脑袋,一双眼睛,和一只手臂。
画完后,她扔下笔,将画像推到的面前,轻笑道:“此人虽然使得了一手好暗器,但露出水面的瞬间也暴露了他自己,他的右眼带着眼套。”
李玄奕眸中登时闪现出一抹诧异,赞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看清他的特征,也是本事。
说着,他收起画像,推门而出,杜弘听到开门声,便立即迎了上来。李玄奕将手中的画卷交给他,沉声道:“这是凶手的画像,你即刻去查,解药和他的一条断臂我都要,其余的交给二皇子处置。”
他本不是暴戾的人,但若是谁触碰到他的逆鳞,绝不会对那人手软。
杜弘垂首而诺,轻轻展开画卷看了一眼,又小心叠好放入坏内,便消失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