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住在那一带的人们几乎不会认得少年周为群,他们或许在弄堂口碰到过少年周为群,但都不会将他与他们在每个夜晚听到的优美的竹笛声联系在一起。因此,那一带的人们只知道竹子胸腔里传出的乐音,却不知道竹孔上面跳跃的手指,以及手指背后更为激越或者更为深情的身躯。那声音就像天籁。
那一带就是泗洲河的两岸。
多年以前,泗洲河两边还有一些田地。泗洲河不长,也不宽,由西向东穿过人民路汇入甬江。就在这条小河与人民路的交汇之处,当年有一个“排运队”的驻地。“排运队”就是动用众多人力,借助大型的人力推车,帮助其他企业搬运货物的单位。他们门前有一块凉亭式的开放场地,因为有屋顶,可以遮雨挡太阳,“排运队”的壮汉们闲时就散散地坐在周边的石凳上喝茶谈天,场地中间停放着轮子粗大、身架结实的排运车。一入夜,亭下就空寂无人,就属于少年周为群了。
月光如水,或者没有月色的夜也一样。笛声的来源总是固定在这一个点上。悠扬的,婉转的,激昂的,悲愤的……少年周为群在暗中诉说着,描述着,倾吐着。是的,他总是在暗中,他只让他的乐音带着光亮流淌开去。
这是那一带人们入夜之初的背景音乐。
晚饭后,我们一群野孩子经常在甬江西岸一带到处游走疯玩。
那笛声真有一种魔力呀!每每我们到达那一带,它一下子就让我们换了一种人。我们安静下来,开始傻傻地谛听,傻傻地打量周边——夜空,树丛,围墙,人影稀少的马路,并且开始遐想起来。我们缓缓地从笛声的旁边走过,没有人说话。
笛声从我们的前面移到后面,渐渐远了。我们也要各自回家了。我跟大家说:那是小龙哥哥。有人问:他是笛子家吗?有人笑:什么笛子家,是艺术家!
小龙哥哥就是周为群,是我妈妈教我这么叫他的。我妈妈和他妈妈是一个小学的老师,她们如亲姐妹那样亲密。
其实,作为艺术家的周为群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文学创作了,诗歌、剧本、小说,样样都在尝试。只是因为家庭出身或家庭成分的原因,他和他的那些手稿都时运不济。这也是多年以前的一个真实存在。孤单、不合群、埋头读书,满怀壮志和理想的他,外表沉静,内心却充满了种种思虑、种种激情、种种想象的他,就用书写倾吐,用竹腔宣泄。
多年以前,光阴荏苒呵。
现在,周为群把他近几年创作的几篇小说编成合集摆在我们面前。
多少年来,周为群的经历也算坎坷,被市级剧团招去过,又当过职工学校的语文老师,也当过工厂里的钳工师傅。企业拆并前,他考入政法系统,后来担任街道司法所所长一职。作为一个在街道司法所——司法工作与大众生活最为贴近的第一线做事的国家干部,周为群对于当下人们生活的现实景象太熟悉不过了,因此,这些小说中的构成元素几乎都是读者们一推窗就可以眼见为实的。嘿,这不就是每天发生在身边的事件嘛!
从底层,从平民,从还没有人对之作出总结过的社会现状下笔,这样的小说显然是具有很强的可读性的。再加上反腐——几乎是他所有作品都包含的一个共同主题,探索新的社会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达作家自己的思考并提出新的社会理想,这样,他的小说就更具有严肃性和挑战性,对一个小说写作者来说,也更具有冒险性。揭露现实,同时鞭挞丑恶、颂扬正义,并且描绘理想图景,这是周为群在小说中始终坚守的阵地。这其实也是现实主义写作的基本原则。执着地专心致志地坚持自己的创作原则,作品构思新颖、情节生动、语言娴熟,并产生很好的社会效应,这应该是周为群的艺术个性。在我们这个城市,似乎还没有一个写作个性如此强烈的作家吧。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周为群有点偏离目前小说写作的时尚主流。
一个人只静静地写自己的,只表达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嗅、所赏所感所思,长此以往,这至少是一种自我完整的美妙人生。
还是让我分列一下周为群小说中的人物吧。这些人物的称谓一眼扫过去即可以使你感觉仿佛置身街头巷尾了。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一交错一纠葛,再不断形成新的组合,再添上一些关键词,如情人、短信、豪华轿车、宾馆、社区、歌手、恋情、性爱、美酒、遥远的山村……那就更加缤纷繁杂了。他们是:三陪女、初涉生活的大学生、社区工作者、企业主、营销员、医生、下岗职工、刑满释放人员、街头摆摊人、小混混、副市长、副市长夫人、外来妹、低保户夫妇、街道主任、小饭馆老板、承包头头……
还有,多年以前那个吹笛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小说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