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快速地行驶在江面上,阿牛全身颤抖着,肤色已呈暗红,每一寸皮肤仿佛受着什么冲击一般时不时里外凹凸。燕山雪看着心急如焚,她已经顾不上去找玄月了,得赶紧去唐家堡寻求援助,保住阿牛的命要紧。好在百花默教会她凝聚阴灵力,在阿牛的身体四周护了一层简易的罩子,有点类似当初玄月救自己时的水灵护罩。一来给炙热的身体降温,二来阴阳相冲可以降低阿牛体内阳灵子的活跃度。
只是体温虽然是降了不少,面色上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些,奈何这阴阳平衡的过程对阴灵力消耗极大,此刻的燕山雪快到极限了。她努力静下心来,哪怕能增加一丝灵力蓄积的速度。可笑的是,越是这样,往往越是事与愿违。
“人各有命。”百花默似乎并没有想安慰燕山雪,只是平述着一个事实。燕山雪看着百花默的处境,收了执念。遥想当初作别父亲,策马扬鞭,独自一人,驰骋西来,飞雪似杨花。而今结伴同游,风雨同舟,杨花胜雪,却是人事皆非。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收了情绪,问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会先寄附在他的小皮囊里,你把幽魂令收好,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可我不是猎魂师啊!”
“现在在你手上才可能有作用。”百花默凄婉一笑。
“是谁?”燕山雪蹙紧了眉头。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应该是这系列事件的中心。可惜百花默摇着头:“我只知道身上的是五鬼锁魂封印,正常的推断应该是有人在试验很危险的融魂法术。”
“究竟是为什么?”燕山雪倔强得追问着没有答案的答案。世界很复杂,百花默没有也无法正面回答她,提醒她翻看下羊靖远身上是否有可用的东西会更实在些。
倒不愧是金渊卫副统领,身家确实不一样。要不是百花默当时提醒,丢了魂似的燕山雪根本没想着这些。除了大量的灵源外,还有昆山玉、裂地蛮犀角、三色鲛绡,甚至还有少量天蚕晶丝、小块金铭石。要知道金铭石可是仅次于五彩神石的金属性灵石,难怪当初羊靖远要为小道士冒这个险了。看起来这些都可以用来锻造加强羊靖远的本命灵器,提升效果应该相当惊人。
奇怪的是有一样东西看着像一片浅褐色的枯叶,中间叶脉栩栩如生,细薄却很有韧性,还印有三个少见的文字标记,在众宝里面显得特别平凡而突兀。燕山雪过了下手正欲丢开,百花默却一眼认得这似文似图的标记属于南洋五毒教的永价殿,其他的相关内容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经这么一提醒,燕山雪猛然觉得这东西父亲似乎有提到过,正要细想,枯叶竟败落成点点金光,从掌中飘散而去了。燕山雪睁大眼又皱起了眉,只是现在阿牛危在旦夕,稍稍凝了下神,思索下后便没放在心上了。
通天河在三条水系里居中,河水自西向东滔滔不绝,哪怕没有扬帆,船只顺流而下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就这样漂泊了好些天,渐渐地可以听到其他水系呼嚎的声响。岷江居上,自西北朝东南奔腾而来。汶水处下,自西南往东蜿蜒千里,却在三旋这个节点北向拐了个弯,汇成了三江合流的壮阔之景,也造就了三旋湾这个名字的由来。
水势在此处相交,左右角力,常常暗流急涌,漩涡遍布,行船根本无法掌控方向,更别说渡到下流去了。在此折戟的大船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现如今没人再敢冒这个险了。善于动脑子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人们早在三江两岸连起了大吊桥,船行至此便停了下来,若要继续顺流往下需得经由小段旱路再换乘便可。
久而久之,人员往来,货物转运,这一带便热闹了起来。加上汶水南岸望江峰上盘踞着声名显赫传代久远的川蜀大家唐门,因常年收购五种绝命毒虫,于是此地便逐渐被称呼为五毒镇,以通天河为界,分为上五毒和下五毒。
唐小满坐在河滩码头的桩子上抖着腿,望着远处日暮西沉,肚子咕咕直叫。转头瞥了眼陡峭的坡道尽头,心里咒骂着那帮狗娘养的去卸个货唯独丢下自己,也不想着回来替班。他在吃河工这碗饭的队伍里也算是个异类,且不说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正好来了个僧侣借宿,父亲没文化便请大师给取个名。僧人见有缘,且夜空中虽月儿弯弯却明亮异常,便给取了个儒雅的名字叫小满,和其他叫阿猫阿狗的相去甚远。关键是他自认为自己姓唐,正好和豪门贵族唐家挨着,将来必当飞黄腾达,于是说话做事并不把自己和其他人划作一类。也就时常有他独自一人的情况发生了。
“嘿,小布衫,愣着干啥,还不快接活。”船夫呼喝着。
“唉、唉、唉,好咧。”唐小满才反应过来码头上就他一个伙计了。
燕山雪为了让阿牛一路安稳些,甩了大把钱两雇了最大最好的马车,闹得唐小满心上蹿下跳的,殷勤百倍。燕山雪也是没办法,御物飞天本就不是她的强项,灵力紧缺更是斥肘。当然最主要的是父亲提醒过,唐家堡的护山阵法不是可以乱闯的,这是她第一次来唐家堡,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马儿吃力地将大车从斜坡往上拉,唐小满使劲抽着,恨不得这畜生长个翅膀出来。“爷我们上哪,有啥需要您吩咐。”上了坡唐小满擦着满额头的汗问道。
“唐家堡。”燕山雪简单回了句。
“那您可得好等了,唐家流落在外的二小姐回门认亲,这些天可热闹了,去庆贺送礼的都排着老长的队呢,不如先歇歇脚再做打算的好。”唐小满这眼力劲还是有的,瞅着一大姑娘拖着个躺倒的,多半是去唐家堡求医去的,便好心提醒了句。
这唐家堡分内门和外门。外门负责世俗事务,主要是收购那些毒虫的。这些毒虫本是没人敢去招惹的,命都保不住要钱财何用呢。鉴于此,唐家便给前去捕捉的商贩猎户一颗保命丸,中了毒只要吞下它,七日内赶到唐家堡救治保你见了阎王都给你拉回来。于是乎一时间竟洛阳纸贵,这唐家堡善用毒和善解毒的大名也就这么传开了。但是相较于外门的显赫,内门则神秘莫测,不为人所知。
“什么!哪个二小姐?”燕山雪突然扯开帘布探出身来。唐小满被吓了一跳,脱口道:“据说是唐老祖流落在外的孙女,燕山门门主的独女燕山雪。您看整个五毒镇上上下下彩旗花灯,那都是为迎接二小姐而布置的。”
“已经,到了?”
“对啊,就前两天到的。”唐小满边回边呼喝着马儿。
燕山雪僵硬地退回身去,没有因为全镇的欢迎而欣喜,也不再如刚刚那般吃惊,脸上表情统统被封锁了起来,凝结着如同覆了一层厚厚的霜。“找间客栈。”话锋里更是没了温度。
“得令!”唐小满丝毫没在意大财主情绪的变化,只感觉运势正在呼呼靠来。
燕山雪原以为经历了这样一段旅途,应该没什么再能惊扰自己了,看来还是太年轻了。先前的失态,并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二小姐,虽然没见过但也早有耳闻,母亲在同辈里排行第二,自己有一个大姨和小姨。小姨有一女,大姨有一儿一女,只是小儿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因此自己也正好排在第二。只是好不容易逼迫自己平静下来,蹑手蹑脚朝着最后的希望爬去,却忽然间有人把梯子给抽了。更奇怪的是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人或事会抢先于自己脚下要走的路,给人莫名的挫败感,燕山雪低头长蓄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阿牛,她可不想就这么认输啊。
车头的唐小满悠哉地驾着马车,一路上自娱自乐地咕囔着许多。“这唐家也够邪乎的,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到现在了,依旧那么繁荣兴盛,却全由女性执掌着,都快成女儿国了。要是能去当个乘龙快婿,嘿嘿......”燕山雪一句也没搭理他,不过这个类似的问题她倒也问过父亲,只是什么回答也没得到。
她一直在尝试唤醒百花默的神魂,可是她自从入了阿牛的皮囊小袋里后就一直深度昏睡着。燕山雪检查过那个小皮囊,里面就只有一块土绿色的石头,表面粗糙坑洼又没什么光泽,想来应该是有点故事的。没人商榷,那就只能凭自己判断定夺了。
马车很快到了客店,唐小满熟练又热情地招呼着。安置好后燕山雪拿出了两样东西交给了他,一样是怎么都够他这辈子花的,还有一样是三颗包裹着的圆乎乎的东西。燕山雪叮嘱他,好生照顾躺着的人,如果今晚她没有回来,就每隔一天将给他的黑色药丸研成粉末涂在对方身上。
唐小满还没从一夜暴富的激动中回过神来,眼前的大佬却一刹那没了影踪,消失在了灯火透亮的黑夜里。他心头一惊,边唤着边擦亮双眼四下找寻着,又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妈呀仙爷!”
唐小满吃惊的表情还没有恢复,另外一个黑影也在不远处消失了。其实燕山雪入了五毒镇不久就被盯上了,只是她太在意自己要走的路、要去的地方,其余一概匆匆而过没有去留意防备。
人一走,唐小满便切换了表情,歪着头耷拉着眉毛注视着昏躺的少年,又微微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