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愈沉，三人在打铁铺里又等了半个时辰。铁师傅望了眼天色，回到后院，很快便拿着羽扇出来了。
“剔除鸦羽与凤羽的五行所属后，这两种羽毛结合的效果比我意料中还要好些。”
他手中的羽扇黑白相间，纯黑的鸦羽与洁白无暇的凤羽交替排列，却又浑然一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沈清寒接过羽扇，又摇摇头，“巧合罢了。”
“前些时日碰巧得到了十几片鸦羽，只想炼制一把鸦羽之扇，谁知后来又得了更多的鸿鹄之羽。”
铁师傅微微颔首，也不多问，“试试吧。”
沈清寒握着羽扇，只感觉到自己输入的一点灵力进入扇中后，又被细分为无数小份，如水化雾。
他默念着法诀，轻轻一挥羽扇，一团巨大的火焰飞上天空，轰然而响。
他又一挥羽扇，空旷的街道上忽然凝结出一条三丈长的玄水黑龙，不断环绕着打铁铺转圈。
沈清寒打量着手中的羽扇，对它的效果甚为满意。
灵力进入扇中后，顺着末端的微羽被分为了无数份，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
就像他将体内的元液提炼完成后，在进行下一步锻体时，若是直接将元液融入体内，通常不如将元液分散为无数小份、再进行锻体来得好。
“这羽扇用的也是化整为零之理么？”沈清寒若有所悟。
铁师傅见他又召火球，又唤水龙，则是对他的所属五行产生了兴趣，“你五行属火？还是属水？”
沈清寒微微一笑，手中羽扇连挥，五行灵力各自凝聚成一团，围着他不断地环绕。
“并无所属，五行之力皆可运用。”
铁师傅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
“这就是我设想中，这把羽扇的完美归属了。”
沈清寒对他拱了拱手，接着也学着金清钧的样子，翻看着手中羽扇的各个角落。
“别找了，在扇柄上。”
铁师傅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名曰‘徵明’。”
沈清寒顺着一瞧，果然在羽扇的细柄上看到了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徵明”二字。
看那精雕细琢的样子，恐怕炼器的三个时辰中，有一半是花费在这些无聊的细节上了。
“徵即明也。好名字。”
铁师傅没有理会他的吹捧，而是望向了陆清英，“妖骨见血后，九命九魂须收于一日之内。”
“最好也在一日内赶回这边。”
陆清英轻轻点了下头，似乎只是应下了某件鸡毛蒜皮一般的小事。
她已经做好打算，待三人赶往星野观，找出其中隐藏的妖族或者妖心人后，便以它们的性命祭炼手中的妖骨剑胚。
铁师傅走出打铁铺，仰望着天空，“天又暗了。西去百步的后街暗巷中，有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
他似是随意地提了一句，“这样的寒冬腊月，又遇风雪，他们怕是很难撑过今夜了。”
金清钧闻言，脸上立时多了几分不忍；沈清寒却是目光如电，直直地望向了铁师傅。
后者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陆清英在一旁冷眼旁观。
片刻后，她扯了扯沈清寒的衣袖，又对铁师傅说道：“凡人不易，铁宗主若有余力，能关照就关照一下。”
“我爹从来都很关照他们！”
铁若兰忽然开口道：“不但夜里任其自行进入打铁铺里歇息，炉子也是彻夜不熄的。”
三人都有些惊讶，沈清寒则对铁师傅微微一躬，以表歉意。
“能救一时罢了，难救一世啊。”
铁师傅将手伸进厚皮围裙中挠了挠，没理会沈清寒，“要我说，还不如早日解脱好。”
沈清寒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脸上一凉。
眼前也跟着飘落数片鹅绒。
他抬起头，与陆清英、金清钧以及光着脑袋的铁若兰，一道望向了天空。
“落雪了。”
......
鹅毛般的雪片不断飘落，与之相伴的，还有凛冽的寒风。
顷刻间，天地一片苍茫。
沈清寒飞在前面，陆清英与金清钧紧随其后。三人迎头撞向风雪，只是雪片并不能靠近他们分毫。
饶是已经飞出百里之地，金清钧仍然没忍住心中的疑问，“沈师兄，这么大的风雪，我们不能明日再过去吗？”
沈清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师弟可知铁师傅口中所说的那些流民从何而来？”
金清钧沉默片刻，“大多都是受妖族侵扰而背井离乡之人。”
“我们多停留一日，这样的流民就多百十人。这场雪落下，其中的八成都会冻毙于路边。”
“师弟晓得了。”金清钧郑重道。
陆清英则是一言未发。
她望着沈清寒的背影，心知他真正不欲见到的，乃是自己顺势杀人的场景——即便这场雪后，那些流民会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她欣赏沈清寒心怀九州、悲天悯人的胸怀，却不希望他因此变得软弱。
软弱之人，是无法助她实现夙愿的。
心里有道声音对她说：“推他一把吧。”
陆清英很快打定了主意。
星野观位于越州东面沿海更偏南的一座小城里，从三人落脚的渔村出发，仍需向南飞行近五百里。
迎着凛冽的风雪，他们的速度自然也快不了多少，三人从午后马不停蹄地飞到深夜，才赶到星野观所在之处。
他们藏在天上的风雪中，静静地望着脚下那座明显高出周围楼阁的道观。
此时已是深夜，道观里依然灯火通明。虽然正面大门紧闭，但后院中还是不时有人出没。
几名道装弟子谈笑着，从院中的一边走到另外一边。三人看得分明，他们都只有风动境的修为。
“如何？”
沈清寒和金清钧都看向陆清英，只有她才能一眼分辨出混迹于人族之中的妖心人，向来无差。
她冷眼望着下方，“四人皆是。”
金清钧张大了眼，喟叹道：“我果然不行，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哪里像妖心人。”
“师弟日后见得多了，也能分辨得出来。”陆清英淡淡地说道。
沈清寒望了她一眼，又看向下方。
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院中又有十几名道观弟子来来回回地走过。看样子，他们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是。”
“皆是。”
“妖心人。”
“全部都是。”
随着陆清英的一声声宣判，金清钧变得越来越震惊，“这......怎么会有如此数量的妖心人潜藏于此？”
“难道这里......真的是妖心人的大本营？”
陆清英点点头，又轻笑道：“师弟要立大功了。”
金清钧紧抿着嘴，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茫然。
他并不爱名，只想安稳地修炼到老死而已。
若是奚清风管得不那么严，他也可以一辈子都待在真华山上，做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跟在沈清寒与陆清英的身后——只是跟随着，无需做出任何决断。
“沈师兄。”
他望向沈清寒，“我们要动手吗？”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将身周的冰冷寒气尽数灌入体内，心也跟着冷了许多。
“自然要动手，但不是现在。”
他指着下方小院的东南角，“那边似乎隐藏着几名修为不低的高手，仅凭我们三人是无法对付的。”
金清钧顺着望去，目光落在屋顶的积雪上，脸上迷惑之色更浓，“是吗？师弟倒是毫无察觉......”
沈清寒却不给他深思的时间，“金师弟，你现在立刻赶往我们之前路过的那处驻点，召集真华弟子前来相助。”
金清钧一愣，却又听他说道：“事关重大，下方的妖心人一个也不能放跑。”
“师弟务必要多召集些人手，非五十人以上不可。否则打草惊蛇，他们四散而逃，我们是拦不住的。”
金清钧隐约觉得他这番安排，有刻意支开自己的意味，但同时他也觉得稳妥些更好，便点头同意了。
“那师兄和师姐呢？”
沈清寒对他一笑，“总得有人看着他们吧。”
“若有意外，我和陆师姐两人还能相互照应。师弟尽管放心地去吧。”
金清钧不疑有他，对两人分别拱手后，转身飞入风雪中，很快消失。
“最近的一处真华弟子驻点，距此至少有六七十里。”
沉默许久的陆清英忽然开口了，“况且现在既是深夜，又有风雪，金师弟如何找来五十名真华弟子相助？”
沈清寒闻言，笑容冰冷，“等他找到五十人，再赶过来，至少也在一两日之后了。”
“若非如此......”
他望着陆清英，“师姐与我如何放开身手，去杀下面那些无辜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