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焕想要摆脱这一次由他带领的历练修行,弟子死伤大半的责任。
至少,不能留下骂名——他在真华山,代表的是即将接过真华掌门之位的赵真良。
思来想去,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沈清寒身上。
他坐在虹月观为他单独准备的小院中,面前的小桌上摆满酒菜,却是他按照多年前的遥远记忆所进行的拙劣模仿。
在真华山修炼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放下身段,倾力去拉拢一名后辈弟子。摆酒设宴已经是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主意了。
“沈师侄,如何?”
沈清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难为师叔能找到如此好酒,师侄便不客气了。”
“好酒配英雄。”
王玄焕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次历练中,我真华山能以此碾压之势胜过虹月观,沈师侄居功甚伟,当饮此酒!”
沈清寒面露讶色,“出了这么大的事,两派之间的竞争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王玄焕将他的酒杯斟满,“不过是妖族进犯罢了。但妖族何时不在觊觎九州之土?”
“真华立派三千年,这种规模的进攻已经屡见不鲜了。”
“王师叔见多识广,却是师侄寡闻了。”
沈清寒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他站起身敬了王玄焕一杯,后者连忙招呼他坐下。
推杯换盏间,宾主尽欢,谁也没提此宴真正的目的。
待到酒菜上了一轮又一轮,院外守候的凡世厨子都忍不住探头张望时,王玄焕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师侄竟是如此能吃。
“哎。”
眼看着天色将明,他放下酒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清寒正埋头吃菜,闻声抬望一眼,“嗯?师叔又喝完了?”
“那边的,再上一坛酒......”
王玄焕连忙伸手阻止,“不必了,我这里还有大半杯呢。”
“哦。”
沈清寒又低下了头。
王玄焕顿时皱起了眉,这师侄莫不是已经喝醉了?
他清了清嗓子,这次叹得更悠长、更深情了些。
沈清寒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师侄再敬师叔一杯!”
“......”
王玄焕木然地饮下这杯酒,倒也提了几分胆气,“师侄不问问我为何而叹?”
总算来了。
沈清寒心中长出一口气。
吃饱喝足,也该干正事了,“师叔为何而叹?”
王玄焕也不顾他转问之生硬,直接了当地说道:“我为真华弟子而叹!”
“此次下山历练的弟子,无一不是真华山与人族来日的希望。却不想会遭遇此等意外,大半弟子永远也回不去真华山了。”
见沈清寒面无表情,他又加重了语气,“师叔我,痛心疾首!”
“嗝——”
王玄焕满怀深情,却被他这一个满含着酒气的饱嗝打得手足无措,当场愣住了。
沈清寒连忙道歉,“见谅,见谅,师侄失态了。”
王玄焕回过神,脸色仍有几分不自然,“无妨,无妨......”
“师侄也是很痛心啊。”
沈清寒幽幽一叹,“掌门师祖将领队弟子之职委托与我,我却连将师侄子辈们尽数带回真华山都做不到......”
“实在有愧。”
王玄焕一听顿觉有戏,立即劝慰道:“师侄也莫太过挂怀。毕竟妖族发兵突然,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有罪,也在妖族。”
沈清寒点点头,忽又反问道:“师叔不是说真华立派三千年,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吗?”
腹中忽然上涌的一口酒气,呛得王玄焕几欲咳死。
若不是沈清寒第一时间扑过来为他抚背,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位师侄是故意气他了。
“确实屡见......”
王玄焕思索一阵,“只是师侄也懂得这妖族行事诡异,变化多端,谁也无法预料它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极难对付。”
沈清寒点点头,“师叔是想说,这一次真华弟子死伤过半,罪不在你我,而在妖族?”
王玄焕颔首不已,又反问道:“师侄以为呢?”
沈清寒笑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届时回了真华山,在掌门师祖面前我也是同样的说法。”
王玄焕心中立时一松。
忙活了一夜,为的就是沈清寒这句话。
他将两人的酒杯都斟满,“师侄,再喝一杯,你我就各自回去歇息吧!”
沈清寒举杯一口饮下,心里却直摇头。
酒席上哪有一达成目的就赶人的道理,好歹也要装出醉酒不支的姿态吧?赵真良怕是失算了,这位弟子实在不适合与人交心。
只不过王玄焕时而迟钝,时而又心思敏锐,比如此时。
他放下酒杯后,亲自起身将沈清寒扶起,“我送师侄回去歇息。”
沈清寒忙说不用,“只希望王师叔能推迟几天回山,师侄还未仔细逛过这越州城呢。”
王玄焕怔了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那就依师侄所言,我们三日后再启程返回真华山!”
“多谢师叔了......嗝——”
沈清寒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见谅,见谅。”
王玄焕往后缩了缩,避开他喷出的酒气,“师侄醉了,赶紧回去歇息吧。莫忘了方才说过的话。”
“什么话?”
“......”
王玄焕登时头皮一炸。
“哈哈,和师叔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沈清寒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小院门口,“师侄记住了。”
王玄焕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丝微笑,“师侄慢走。”
待沈清寒一路晃到客居小楼外,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也真是难为赵真良了,几个弟子除了会修炼,没一个堪用的......”
他微微摇头,下一刻却惊讶地望见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一人。
“师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陆清英早就看到了沈清寒,此时过来扶他一把。
只是刚靠近,她又立即皱起眉头,反问道:“师弟这是喝了多少酒?”
“十几坛。”
沈清寒运功一催,体内的酒气尽数翻腾而出,浮上了天空,“与师叔对饮,总要摆出一些诚意罢。”
陆清英想要松手,沈清寒却是一夹胳膊,不让她抽离,“师姐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事。”
她瞪他一眼,又摇摇头,“只是见外面天朗气清,起来随意走走。刚好撞上师弟早归。”
“对了,师弟既然从王师叔那里回来,他有说今日何时出发吗?”
沈清寒笑了一声,“王师叔本来是打算马上就出发的。”
“只是师弟心里想着师姐还未逛过这越州城,特意求他推迟几日回山,没想到师叔居然真的同意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望向了开口的另一人,“金师弟怎么也起来了?”
“睡不着。”
金清钧挠了挠头,“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心绪不宁。”
陆清英嘴角一勾,“莫不是见到沈师弟身边总是莺莺燕燕,心中燃起妒火了吧?”
金清钧连忙摆手:“非也非也!”
此时仍是清晨,三人笑谈一阵后,沈清寒打算与他们一道去虹月观外逛逛,却被陆清英推回了房间,“师弟一夜未眠,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对望,沈清寒不明所以,陆清英的决意却是不容抗拒。
“......好吧,那便听师姐的。”
她又望向了金清钧,“金师弟白天也不要来打搅沈师弟休息了。”
金清钧连忙点头,“我过会儿便离开。”
陆清英满意地走了。
“......师兄真是不容易。”金清钧望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沈清寒在他脑门上点了一记,“再小点儿声。”
少年犹自摇头,“师弟还想着若今日不回真华山,咱们就去越州城里好好玩上一天呢。”
沈清寒笑道:“王师叔说三日后再回山,还有时间。明天吧。”
“明天怕也不行。”
“为何?”
金清钧又望了一眼拐角之处,确定没有陆清英的身影后,才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跟前。
“师姐是不喜那些虹月观的女弟子一直围着师兄,这才让你白日里不要出门的。”
他眼珠子一转,语气笃定,“其实陆师姐的心中才是妒火沸腾呢。”
沈清寒并未接话,而是抬眼望向了他的身后。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金清钧立时心中一凉,脸色亦白了大半。
但他转过身后,却连半点陆清英的影子也没见到,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师兄戏耍了。
“师兄!”
沈清寒哈哈大笑,并在金清钧彻底发作前将门合上,躲回了房间内。
少年悻悻离去。
只是沈清寒刚盘腿坐下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沈清寒师弟,我观观主余同尘,请你过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