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霆今年22岁,差1个多月就满23周岁了,其实按照中国人的算法已经24岁了,从旅游专科学校毕业已经几年了,目前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导游,在游客面前,他有足够多的理由说自己是多么喜欢自己的职业,比如很多人说羡慕他能把游山玩水当成事业来做,可是花钱去玩和赚钱带别人玩的区别他是自己清楚,而且随着从业年限的增加是越来越清楚。他自己都惊讶于对职业热爱的消失速度,其实真正能吸引他的也就剩下这个职业带来的相对较高的回报了。
在生活的这座大城市里,生活成本高,生活压力大,对了,他还不是外来户,是本地人,是个每月要为房租伤脑筋的本地人,不止一个人对他身为本地人却还要租房来住表示叹息,可是没办法,相对很多靠着收租就能衣食无忧的本地人来说,从小家庭破裂,跟着身有残疾的母亲艰难度日的他确实是个命运的失败者,彻彻底底输在了起跑线上。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教育周期偏短的行业的原因,当有人跟他说一个刚出道的导游没有底薪,没有津贴,光靠带团就能月入过万,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有金额不等的灰色收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行业。
他和母亲租住在一个有将近40年历史的老小区内的一间一室半的公寓内,什么叫一室半?就是要进入这套公寓的主卧,也就是那个一室,要首先穿过介于主卧和厨房中间的那个稍小一点的房间,由于设计的原因,这个房间的私密性近乎于无,功能上来说是有欠缺的,只能称为半室,就是这么一间把吃喝拉撒睡所有面积计算在内,甚至加上公摊面积也就30平方左右的小公寓,以其40年高龄,每月还是要3000元的租金,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从事着低收入的工作,一直熬到50岁退休才拿到了相对更高的退休工资。
魏霆当然有父亲,但是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留给他的更多的只是回忆,还是不太好的那种,魏霆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了婚,据说是嫌弃妻子的病体拖累了自己享受生活,父母离异的孩子本就是不幸的,但是相对于有些夫妻离异却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魏霆比他们更不幸,按照当时父母双方的条件,无疑是父亲更适合抚养魏霆,但是他的父亲却极为大方的表示可以将抚养权让给女方,自己每月支付抚养费,对于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自然没有理由不接受,所以魏霆自小就有宁跟要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爹的想法。
离异后,父亲要按照规定每月支付1500元的抚养费直到魏霆18岁,父亲对于这笔钱的支付并不爽快,用魏霆自己的话来说是在用体力精力甚至于尊严在讨要,从魏霆十几岁开始,每年两次,每次9000元的讨要工作就变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在他的印象中,为了要到这一笔钱,最少的一次跑了3次,最多的一次跑了几次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当魏霆年满18岁,最后一次问父亲去要这笔钱的时候,在父亲点了几遍才不情不愿地把9000元现金给到他手里之后,魏霆爽快的抽出了1500元扔还给父亲,“我长大了,以后和你没有瓜葛了,这点钱买点烟酒,就当我孝敬你了。”
说完这句话,魏霆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下卸下了背在身上多年的一个包袱,虽说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固定收入,故作潇洒撒出去的那点钱够付大半个月的房租,那种畅快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舒服。而他父亲呢?短暂的惊愕之后却也是欣然收下了儿子的“孝敬”,还这么多年来少见的夸了儿子几句,而这几句夸赞听在魏霆的耳朵里确是加深了对眼前这个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男人的鄙夷。
没有了抚养费之后的一段时间是艰难的,平时勤工俭学的收入家上母亲的微薄收入,每月支付房租之后就剩不下多少了,所以魏霆从小就学会了如何克制自己对于物质的欲望。
魏霆母子俩的生活状况在周围邻居圈里那也是有名的,邻居叔叔婶婶大爷大妈们无数次在魏霆母亲面前夸赞魏霆懂事,等他将来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魏霆凭借自己的努力还真的让邻居们的安慰变成了预言,导游是份辛苦的工作,但是收入确实不错,经过最初的大半年的学习积累,开始独立带团的魏霆凭借自己吃苦耐劳嘴巴甜,月入超过每日进出写字楼,外表光鲜的白领们一大截是常有的事情,加上母亲退休后能拿到将近4000元的退休工资,比退休前多了不少,家里生活条件一下子改善了起来,液晶电视,全自动洗衣机,智能手机,变频空调,这些母亲以前听说过但是不敢想的东西一样样添置了起来。一次,因为带团离家几天的魏霆回到家,扔下行李就带上母亲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人均300元的自助餐一边吃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就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那是魏霆这么多年来看着母亲笑得最开心的一次,那一刻,他觉得无比的幸福。
然而,就像很多文学作品里的一样,幸福总是短暂的,就在母子两个准备迎接美好的生活的时候,一次简单的体检改变了一切。
魏霆给母亲买了一个一千多元的全面体检套餐,母亲一开始还埋怨他乱花钱,但是架不住儿子的坚持只能去做了检查,其实母亲除了当年导致离婚的腿部残疾之外身体一向还算健康,清贫的生活也没有三高之类的富贵病,体检的常规项目也显示除了中老年人常见的轻度白内障,甲状腺结节之类的也还算健康,但是体检报告上标红的一项还是让魏霆的心揪了起来,“左侧**肿块,建议复查”。
魏霆背着母亲打通了体检机构的咨询电话,在报出报告编号之后,对方很快从数据库中调出了母亲的体检报告,电话对面含蓄的表达出了肿块有癌变可能的分析,因为体检中另一项显示肿瘤的指标情况也不好。
魏霆傻眼了,难道幸福就像是一列迎面开来的地铁,在你身边停住,打开了门,但你发现等到你上车时已经挤不上去了。不行,一定要让母亲去复查一下。
好说歹说把母亲骗到了医院,一通病理检查下来让他们回家等报告。但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乳腺癌,晚期!
打包送母亲去医院的那天,魏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这么多年来,哪怕是要抚养费最艰难的时候,父亲整整三天躲着不见面,但是房租已经拖不下去的时候,魏霆也没哭过,年纪轻轻的他表现得就像一个等待猎物上门的捕食者,咬着牙蹲守在父亲家门口,内心给自己下了个今天不拿到钱决不回家的死命令,甚至为了不给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留下一丝可乘之机,他整整一天一夜蹲守在楼道里,带来的东西吃完了就强忍饥渴寸步不离。
凌晨两点半,父亲哼着小调回来了,抖开钥匙准备开门的瞬间,身后响起了魏霆因为过度干渴而显得颗粒感十足的声音,“我来拿钱。”大半夜,漆黑的楼道,再配上如此凉爽的嗓音,这男人当时就差点被吓尿了。
“你小子有病啊!大晚上的在这里吓人,不就是一点抚养费吗,用得着半夜来要吗?!”
魏霆用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我连着几天白天都来,你人呢?”
“白,白天我不用上班吗?不上班哪有钱给你?”
“傍晚我也来的,你人呢?”
“晚上不要出去吃饭吗?!”
“所以我现在也在,给我。”
“深更半夜的家里没钱,明天再来。”
“现在就给我。”
父子俩的对话显然惊醒了楼里的邻居,往他们这个楼层开始聚集,有被吵醒大声咒骂的,有睡不着看热闹的,在大概了解了这父子俩对峙的原因之后就开始调侃数落当父亲的,男人眼见事情有点闹大了,再说倔强的儿子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无奈进房取了5000块钱给儿子,并且赌咒发誓家里真的只有这点现金,明天肯定给他补齐,儿子这才离开,这次他真的是怕了,这个从小性格内向的儿子刚才真的是吓到他了,不是因为半夜突然在背后发声,而是儿子那双眼睛在漆黑的楼道里开始冒着火光,而且随着两人的对话,火光越来越亮,再配合儿子话语里逐渐积聚的怒气,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向他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那一刻的恐怖感觉让他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邻居们不满的声音开始传来,一家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楼道,他几乎就要给亲生儿子跪下了。而且那天家里真的只有5000元现金,他没有撒谎,他不敢在那一刻有丝毫隐瞒。这次事情过后,魏霆要钱就相对轻松了不少。
可为什么好日子才刚开始,就又要陷入一段黑暗的循环中了吗?
母亲入院之后开始化疗,为了照顾母亲,魏霆向公司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公司领导也大致知道魏霆家里的情况,虽说那几个月是旺季很缺人手,但还是很痛快地准了假,并且发动公司给魏霆做了一次捐款,金额有一万多元。但毕竟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带团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收入,这一万多元的捐款凝结了很多人的爱心,但却只能抵他正常工作一个月的收入,加上母亲癌症治疗的花费,母子俩再次陷入了生活的困境。
刚刚开始对生活绽放笑容的母亲又一次沉默了起来,整天在那儿念叨是她不好,年轻的时候拖累了丈夫,年纪大了又开始拖累儿子。魏霆每次听到这里都微笑着打断母亲,跟她说些别的事情好把话题岔开。但是魏霆能感觉到母亲眼里的光彩在一天天变弱,住院后魏霆和医生聊过母亲的病情,因为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原则上母亲就算是做了手术也只有半年到几年的寿命了,魏霆的想法是给母亲最好的治疗,最大限度延长她的生命,用这几年的时间让她享受生活,但魏霆显然低估了所谓最好的治疗所需的治疗费用以及治疗过程带来的痛苦,对于详细的病情他一直瞒着母亲,但他忘了这是一个信息社会,母亲住院期间唯一的消遣娱乐就是手里的智能手机,还有什么能瞒住她的?
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早晨,之前连着几天吃住在医院的魏霆在前一天晚上被母亲赶回了家,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母亲甚至发出了今天要么你回家休息,要么我回家等死的威胁,魏霆只能听话回家去休息,长时间照顾母亲也让他累得不轻,回到家里稍微清洗了一下不到9点倒头便睡,一觉就睡到早上七点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你好,请问是魏霆先生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里?”
“我们是110的巡警。”
“110?请问有什么事吗?”魏霆还感到有点迷糊,自己也没打过报警电话,最近一直在医院陪母亲,也不可能和谁有纠纷导致别人打报警电话。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早上6点12分接到市肿瘤医院的报警电话,称医院3号住院楼有人坠楼,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我们和医院核实了坠楼人的身份,是……是您的母亲吴芝华女士,现在麻烦请您来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