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无声的孤立跟武力霸凌一样可怕。
2002年1月4日
元旦后返校的第一天,中午s校学生餐厅。
一进餐厅门,小念就觉得身边很多同学似乎正在用比较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还在窃窃私语。这种场景就算没亲身经历过,也在小说跟电视剧里见过太多次了,不好的感觉太明显了。
她打好饭,特意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虽然没有什么可心虚的,但却也没必要对这样的事情做到积极面对的地步。
才拿起筷子,就看到眼前另一只盛着丰盛食物的餐盘推了过来,然后是那个熟悉的厌恶的更令她后怕的声音:“总吃那么清淡没营养,小爷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随后他居然伸手轻抚了下小念的脸颊,从语气到动作都无比暧昧:“如果怕胖就更没必要了,你身材已经够好了。”
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完全在小念的意料之外,于是小念没来得及闪躲。可这个动作加上刚刚的那些话代表了什么,小念心里还是明白的。她自知说不清楚,也不想去说,于是端着餐盘起身就要走,谁成想于泽天竟从身后一下抱住了她。
「啪啦」一声,餐盘连同饭被一起打翻在地,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小念冲着于泽天就是用力一肘,却没想在这时被他反转身体,紧紧箍在了怀里。动作更加暧昧的同时,于泽天的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就这么生气?我那么用力还不是因为太爱你了。”他故意将下唇向前送了送,像是想说明点什么:“你不是也咬伤我了吗?”
……
他下唇处暗红的血痂不难分辨出那确实是咬痕。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能感觉到想要说清楚根本不可能。只是,她真的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心机,以前只单纯的以为他脸皮厚到没界限,现在看来是她自己太单纯了。
但是那天那一下是她磕的不够用力吗?碍于环境的因素,这一次小念用力踹了一脚他的髌骨。
“哎呦,我说你这个女人,这都能下去脚。”
虽然口上这样说,但他还是吃痛的松开了手,而且也没再说些什么。小念没理会他的反应,抬腿就走。
只是为什么心里却感觉更加不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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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小念的感觉便被印证了。那时候描述漂亮女孩的词汇尚没那么丰富,什么「绿茶」,「白莲」,「圣母」都没有,只有一个「婊」。
但有一点比较相似,就是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在广大男生心里的漂亮女孩儿依旧很难得到同性的认同,甚至会变成被攻击的对象。
眼下似乎条件充分,于泽天虽然学习不好,但身材高大,长相大方,家境殷实,就连比较会撩这种事都能被很多女生定义为是有情趣。尽管小念对此很是无语,但是大环境又怎能受少数人的感觉而发生改变。
本来,能得到季宁这样的男生喜欢,已经遭来无数「羡慕」「嫉妒」,再加上一个于泽天正好成功转化成了「恨」。
起初她只觉得谣言始终是谣言,即使被讹传终究还是会被平息。了不起一学期,大不了一学年。她并觉得那会有什么,毕竟在家背锅多年也算是相当有经验了。
但那时的她没想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悄无声息的向她席卷而来,严重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第二天一早才到校不久,班主任马老师就把小念喊了出去。他没问事情的缘由,只征求了小念想要这么安排座位的事情,因为小念的同桌提出不想再跟小念坐一起。
小念并没在意什么,当初也是那女孩儿非要跟她座一起的,现在她倒觉得轻松了。她只提出将座位调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里。在她看来,只想要自己想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那里反而更清净。
马老师好心的劝导小念试着团结班里其他女生的关系,他也一定会在态度上全力的支持小念。但女生的世界,在任何年代都不是男生们能够简单看懂的。
虽然马老师比小念大不了太多,却也足以形成代沟。小念默默的领下了那份心意,但却没依照他的提示做出什么努力。因为她心里几乎可以清楚的确认那只是徒劳,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那不久后,学生部在各个部派下了新学年的各种任务,小念跟多个班宣传委员交接活动表格的时候感觉到了很大的阻力。在文科班遭到的基本都是冷眼,反而理科班风平浪静。
对于越来越被动的气氛和环境,她依旧没在意什么,直到有一天,因为舆论的压力班主任老师不得不请小念的家长到校谈一谈。小念才意识到灾难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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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情比较严肃,校方一定要找法定监护人。而她虽然无法确认自己母亲会说些什么,但却几乎能够确定的是,她的话一定不会对自己有帮助的。甚至说,是不利的。
直到母亲被请到学校的那一天,小念才知道那段时间的传言竟以夸张到说她跟于泽天在体育馆做出了出格的事情,真是的太荒唐了。
「谣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抱着吃瓜的心情,就算其中有智者,大概率也会抱着中庸的态度不会出来说些什么。况且看热闹这种事,本没人在乎所谓的真相和是非。
母亲果然在办公室上演了一出疾苦单亲妈妈的戏码。虽然马老师并没相信,但是其他班的班主任却信了。
文科班的男性班主任不多,而女性又拥有着天生的感性思维与共情心。尤其是小念母亲这样的特殊身份,同情到极致的同时几乎压死了小念。
从此她在学校里的处境「如坐针毡」。而回到家里,等待她的是另一场暴风骤雨。
当晚放学回家后,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小念看了一眼,没任何反应的走回了自己房间。刚坐在书桌前,母亲突然推门进来。门把手被撞击墙面后产生了不小的反弹,门板不停的煽动。
“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不管是语气还是刚刚的动作都不难看出母亲来势不善,可小念却只平静的摇了摇头。她安静的等待着母亲的下文,亦或说是宣判。
“我知道,我们两个离婚了,又都在找对象,你心里不满,也很寂寞,所以我不反对你早恋。”母亲的声调突然拔高了:“但你也不能这么不自爱啊。”
单听前半段倒是好像对孩子理解到了极致,甚至是纵容。但到后面却带着明确的先入为主的结论。
小念在对视间收回了视线:“妈,我要做作业了。”
母亲见小念并不想理会她:“说话啊。”
这一句,算得上是怒吼。如果开着门,一定整幢楼都听得到。就算是在现在这样关着门的状态,隔壁加楼下也一定能听清楚。
“说什么?”小念语气淡淡的。
“跟那个姓于的男孩子到底做了什么?”
母亲又嘶吼了一声,只是小念语气依旧淡淡的:“您心里不是已经认定了吗?”
“我想听你自己说。”
母亲的声调终于低了下来,小念的情绪反倒突然激动了起来:“我说过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全是他编的,可是你信吗?”
小念这一嗓子似乎让母亲觉得很吃惊,房间里产生了短暂的安静。四目相对时,母亲的神色里流露出了小念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那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失望的神色,开口亦是更大的确认:“我确实不信。”
这段对话真的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了失望……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
“那您相信自己的感觉吧。”
小念的态度无疑又一次激起了母亲内心中的某种更强烈的情绪,这一次声音都劈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你真的从心里把我当妈看,你会这么跟我说话吗?你承认吧,你的心,早就让你奶奶收买了,我这个妈对于你来说根本可有可无。”
……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亦是一如既往的老套结论。从记事开始的十几年时间里,小念听过太多次了,已不觉得吃惊。
她早就收起了最初那颗愧疚,诚挚的心。她真的累了,不想再解释了……一个人如果对你存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可以说不管你这么努力都是没有可能扭转的。
然而,悲剧却总发生在原本应该最亲昵的关系之中:夫妻,恋人,亲子。相比起陌生人,在这种关系中往往才会真的感觉到受伤。
话已至此,小念已经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转过身来。
母亲见她没回应,失控般的用双臂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下了地。乒乒乓乓的声音在这个动作结束后又持续了一小会儿才安静了下来。母亲的情绪,似乎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亦或者说是冷漠。
“既然你心里早就做出了选择,那就去找你爷爷奶奶吧。我没那个能力,养不了你这种叛逆的女儿。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妈,更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全当我死了就行。”
依旧是老生常谈的定论与套话,甚至是结果。
不同的是,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的愧疚,痛哭,自责,争取。
片刻的停顿后,小念几乎没有犹豫的收好了自己的书包,在衣柜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那时的她坚定了一件事,她再也不会回到有她在的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