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百姓想要面见皇帝,这事说来可笑,做起来也招人恨。
为什么?
叩阍!也叫叩阙。与之并列的还有,兵谏!
不懂叩阍,该知道什么叫兵谏吧?
不同的是,叩阍指的是平民百姓直接越过官吏向皇帝申诉鸣冤。而兵谏,则是指使用武力逼迫帝王就范,谓之为规劝。
叩阍由来已久,却从未被取消。为的是什么?
大楚兴,陈胜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
三家归晋!
还有陈桥兵变!
等等。
皇帝也是人,他们也怕这些事啊。
皇帝整日被困宫中,耳目闭塞,这叩阍便是一个相当程度上可以制约和警告臣下的手段,也是皇帝接受消息的来源之一。
自古便有,而且一直被传承下来。
主要分为三种方式,一是敲击登闻鼓,这个都知道。二是邀车架,就是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手举状纸去拦皇帝的车架,不过手举状纸这种事多有些扯淡。多数都是将这种状纸送去朝廷专门安置用来接收诉书的箱子,这也是叩阍的第三种方式,谓之匦函。
而今日,胡扯叩阍的方式便是这敲击这登闻鼓。
一想到这登闻鼓,胡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
想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何等意气风发,然后就想抖个机灵。
结果便有了“京民牟晖击登闻鼓,诉家奴失母豚一,诏令赐千钱偿其值。这样的事。
抖完机灵的宋太祖还得意洋洋的对着那位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赵大宰辅炫耀,大意就是老子有了这登闻鼓,以后谁要想欺负老子的子民得看老子答不答应。后来赵普揽权独断结党营私被罢相,其中便有这登闻鼓的一份功劳。
而且赵匡胤还专门为了这东西弄了了登闻鼓院,可谓费尽心思。不过到了后来,这东西差不多也就是个摆设。
天上还在飘着雪,寒风也依旧凛冽。胡扯心中想着事情,双手却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粗厚的麻布衣服,一路来到登闻鼓院门外。
看着矗立在登闻鼓院大门外这架表面有些斑驳的牛皮大鼓,胡扯心里感叹。老赵这才去了多少年,当年那般光鲜的登闻鼓,此刻已不知多少时日无人问津。
朝着手心哈了口气,胡扯搓搓双手便拿起架子上的两把被冻得冰冷的鼓槌。下意识的掂了掂重量,感觉还行。
胡扯望着那面大鼓,眼中寒芒四射,也不管此时天色已晚,举起鼓槌便朝那鼓面之上疯狂敲击。
“咚!咚!咚!”
剧烈的鼓声在寂静的寒冬中格外刺耳。
赵祯此刻正伏在案上看着奏折,身边侍立的是拿着拂尘的付长林。
一阵剧烈的鼓响,吓了赵祯一跳。随即这位号称仁宗的皇帝铁青着脸,怒道:“放肆!召集百官,殿前议事!传那击鼓之人前来见朕!”
随即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上朝服,大袖一挥便怒气冲冲的转身去往朝议的宣政殿。
叩阍无小事,登闻鼓一响,皇帝无论在做什么都必须要上朝。这是规矩!叩阍议事放在宣政殿,以视看中,这也是规矩。
宣政殿内,一帮大佬正怒发冲冠。
韩琦怒吼道:“何人击鼓?有何冤屈?是谁!为何!”
不止韩琦,就连素来有老好人之称的欧阳修此刻也怒气冲冲,只不过脾气不似韩琦那般暴躁。不过欧阳修铁青的脸色,也昭示了这位朝堂上下有名的老好人,此刻心里有多愤怒。
叩阍!这是什么?这是耻辱!是对他们这些所为名臣能相的侮辱!什么事情登闻鼓院解决不了,非要惊动当今官家?这不是说他们无能,是什么!
“若无事,当徙崖州!”贾朝昌冷声道,无人反对!
赵祯出现,胡扯这才被一个内侍带到宣政殿前。随后有人来召,胡扯进门。然后面带讥讽的笑容,眼神掠过两旁的百官,最后落到赵祯身上,然后躬身行礼。
“多日不见,官家可好?”
“是你?”
咦?这是什么情况?这小子是谁?官家认识他?
这下子一帮臣子全懵了。
没见过这小子啊!官家整日在宫中,少有外出。官家认识的人,还有他们不知道的?
这些人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
赵祯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有些闹哄哄的,心里很不高兴。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着脸道:“此来何为?”
“要钱!要粮!要人!”
赵祯闻言,就坐在那直愣愣的看着胡扯,一时间竟没了动静。大抵以前没遇上过这种事,有些发蒙。
然后从贾朝昌开始,一帮大小官吏、内侍使女全都跟着懵了。
这语气!这神态!这熟悉的话语!怎么跟某那个逆子问自己要钱的时候说话一般?
这......这难不成是......是当今官家的私生子!
不对!应该是某想多了!不可能!
感受到来自百官异样的目光,老赵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老脸有些涨红,忍不住怒道:“你缺这些东西跑来问朕要做什么?朕又为何要给你?朕欠你的?”
韩琦有些懵逼的扣了扣大腿,一脸看好戏的看着自家官家和这少年,竟是发现两人有些相像。顿时就有些激动,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
赵祯一看,顿时就怒了。老子话还没说完,你出来作甚?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韩琦一眼。
“回去!”
韩琦有些悻悻然,不过官家的面子还得给。保不准这是人家家事,自己一个副相还是别去参合了吧。安心吃瓜就好。
连韩琦都吃了瘪,其他人想想还是算了。忍不住按捺下胸腔里那颗寂寞躁动的心,缩回了那只想要伸出来的臭脚丫子。
“您当然不差某的,反倒与某有恩。否则,某也无今日。”胡扯微微躬身,接着道:“只是.......”
“只是什么?说!”赵祯没好气的道。“你那小店,靠着朕的生祠赚了多少钱,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些钱呢?”
卧槽!一个连官家都不叫了!另一个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肥事?这有些埋怨的语气,是为了哪般?还有生祠和赚钱,惊天大瓜啊这是!一个个重臣忍不住擦亮了双眼,看的越发带劲。
“此刻,东边城门外约莫有近千难民,这些是活的。还有数百具尸骸被埋在风雪之下。他们这些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仆妇、也有壮丁。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不得入城,此刻正遭受冻恶的摧残。就在某来之前,某亲眼见到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可怜那孩子才将将可以满地跑,却瘦小的让人心疼,身上也只有一件塞满了稻草的麻布衣服,冻得只能拼命往死去的母亲怀里钻。若不是某恰好在身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下来。”
“灾民?”贾朝昌喃喃自语一句,随即大怒。
“哪来的灾民?为何某不知晓?陛下!此事当有情弊!臣请彻查!”
老赵这会儿哪顾得上去理自己的宰辅,只听那一句“数百具尸体”五个字,老赵便觉得自己喉咙憋着一口血气,差点没顶上自己脑门。
赵祯双眼开始变得通红,喘着粗气。
“查!去查!付长林,你去!”
付长林深深看了胡扯一眼,甩了甩佛尘就这么跑出了宣政殿的大门。
老赵低头坐在龙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看那不断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现在赵祯的情绪很不好。皇帝的情绪很糟糕,那有人就要倒霉了。
不多时,付长林的身影再次出现。
“陛下,连日大雪,汴梁附近许多村落物舍坍塌,据报,有多人因此死亡。剩下的人,没了物舍只能拖家带口朝着汴梁而来。”
“路上又有许多人,因熬不过寒气,纷纷倒下。”
“后来几处城门外都有人带着粮食出现,说是......”
“砰!”
赵祯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付长林身上,狠声道:“说什么!”
付长林的下巴被奏折砸出了一个口子,鲜血淋漓。
“那些人说了为了陛下集福,所以开仓赈济灾民。”
“又安排了许多人手手持马鞭维持秩序。”
“不过后来,人越来越多。此刻......”付长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才哑着嗓子道:“此刻四面城门灾民人数已逾......逾万!”
“荒唐!荒唐!是谁?是谁!”富弼再也忍不住,拎着块笏板就这么跳了出来,怒发冲冠。
韩琦不甘落后,捏着拳头咬着牙,怒道:“来!是谁?出来让某看看!”
贾朝昌出列:“官家,此人当徙钦州!”
欧阳修、张方平、包拯等人纷纷出列,举着笏板也不说话,就这么狠狠地看着端坐在高堂的赵祯,意思不言而喻。
赈灾这种事搁现在只会被人称赞,可放在古代那就有收买人心的意思了。再被人胡乱吹上两句,基本上就可以被御史台那帮御史挂上个图谋不轨的名头。然后流放、发配。
可这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这种事了,且不说是不是收买人心。就算是,挂着皇帝的名头,那能叫收买人心?呵!
这个时候,整个朝堂里都吵翻了。人人都在吵着要缉拿那些阻止灾民进城的“罪魁祸首”,却无人关心那些正在饱受摧残的灾民。
胡扯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淡。
“陛下!诸位相公!那些灾民该如何安置?”
哄闹的朝堂骤然一清,原本须发怒张的官僚们面色都不大好看。
赵祯脸色微红,下意识轻咳两句。然后看向张方平,沉声道:“安道,可有办法?”
张方平出列,看了看胡扯,咬了咬牙点头。“有!三司还有些钱粮!”
“多少?”
“三万贯!”
“全拿出来!宫中也再缩减些,看能拿多少出来。另外派人妥善安置灾民!若起事端,那就都给朕去钦州修路吧。”
“陛下英明!”
“贾卿、韩相,此事由三司和你等一起处理,朕今日便要结果!速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