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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激变

汝州,宋军营寨二十里的密林深处,水坑边饮水的一群麋鹿突然受惊,四散奔逃,七八只身量细长的猎犬一面吠叫,一面在后紧追。树丛后的空地上,杨保及十余骑勒住马缰绳,望着猎物朝这边奔来。战马们听见急促的奔跑声,亢奋起来,摇头打着响鼻,时不时提起前蹄,鬃毛似乎要炸起来。杨保二目彪彪地盯着麋鹿,等它们冲到一射之地。松开缰绳,双脚夹紧马肚,马便腾身而起,十余骑朝鹿群包抄上去。杨保瞄着头鹿,看觑的仔细,一箭射去,正中脖颈,带箭而逃。欲转身猎犬又扑上来,便往斜侧冲去。杨保从骑便绕过去围堵。这些禁军将校为讨杨保喜欢,并不放箭,将猎物赶来任杨保先尽兴。

杨保所部靠一村镇。村民初始畏惧,远近避开,时间稍长,见并不滋扰百姓,有胆大的整理了酒食到营门口叫卖。禁军初出京,赏赐优渥,正愁有钱没处花,便叫入营来买了吃喝。一来二去,附近村民见士卒出手阔绰,但有好的皆拿来卖,夜间亦有三五女子进营门操其皮肉生意。杨保为笼络麾下,并不禁止。山脚猎户闻知,便将打着的麋鹿、狍子、野猪送到营中,将校见了野味如何不喜,厚赏猎户,捡好的孝敬杨保。谁知竟勾起杨保的畋猎之瘾。将猎户叫来一问。十几里外林中便可为猎场,杨保颇为踌躇,亲随看出来了:将军怕怎的,宋威自顾不暇,王建功暗中归顺,不能从中梗阻,何不趁此走动弓马。杨保与亲信左右十几人随猎户到林中勘察,初猎射杀了一只野猪,两只麋鹿。天黑回营,教伙军整理了犒劳士卒。众皆喜欢。次日又来,更从猎户那里借了七八只猎犬。

杨保麾下飞马围堵鹿群,杨保在后,张弓又是一箭,正中一只大个公鹿的脖颈,翻身栽倒在地,草木;里打了几个滚,四蹄朝天挣扎不能起。杨保大喜,打马飞驰。猎犬们士气亦大震,扑喊的更凶悍。杨保麾下冲进一片树丛,欲绕近道截住鹿群。杨保和猎狗在后猛追。抹过树丛,鹿群往林中冲去,杨保心中纳闷,他们哪里去了,为何不将鹿群截住。冲在最前方的猎狗忽地顿住,地上翻了几个滚,爬起来。朝林中呜呜低鸣,其他狗皆止步逡巡,望着林中不敢往前。杨保顿时警觉起来,暗忖:难道林中有大虫,便有,他们十余人,便被它扑倒二三人,其余亦可逃出,鹿群霎时逃得踪迹全无。林间蓦然一片死寂。杨保勒住缰绳,教坐骑慢下来。猛然间,一阵弓弦响动,杨保一提马缰绳,那马前蹄竖起,脖项、肚皮、心窝处在被射成刺猬,马稀溜溜一阵悲鸣,倒毙于地。杨保功夫了得,跃下马背,就地一滚,隐藏在灌木丛后,往左右看时,猎狗们逃得无影无踪。杨保拔出宝剑,躬身往林外退,心中暗想:定宋威老贼派人暗算,若能逃得性命,如何能将他放过。退了十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大笑。慌忙转身,只见七八个黑色劲装蒙面人立在十步开外,虎视眈眈。

往林子方向瞥了一眼,只见林中亦走出十余蒙面人,一手提刀,一手提着首级,朝杨保围上来。不消说,人头皆是他麾下亲随的。

杨保见状,心中一阵悲凉,今翻在劫难逃矣,可连我堂堂七尺男儿,为图富贵,净身易祖,到头却是一场空。于是驻足不前。横剑在胸前,等着敌人近前。

敌众很快将其困在当中。为首一人上前冷笑道:阉狗,今日死期至矣。若欲得全尸,速伏剑自裁。若叫我等动手,剁为肉泥。

杨保双目闪着凶狠的光芒,尖叫道:何必遮掩面目,我知你等必是宋威老贼所遣,恨不能将老匹夫碎尸万段,今日大爷以死相拼。话音刚落,朝敌首当胸便刺,迅疾异常。那人忙将手中刀往外一磕。两个斗在一起。打了十几个回合,难见难分,那人朝杨保猛刺一刀,杨保躲过,他托地跳出圈外,笑道:老太监武艺颇不赖。老二,你若十合内取下,我输你一锭金子。有人嗖跳进个圈,拔刀朝杨保猛攻,一面喊道,接招接招接招。杨保教他攻得手忙脚乱,左右遮拦不定。忽而为首那汉喊道:且止,老二,十招已过,看老三了。

老二退下,摇头叹息,颇似懊恼。老三又上,杨保撑过十合。累得大口喘气。如是车轮战过六人,已经无招架之力。敌手嘿嘿望着笑道:我兄弟众多,皆欲与你较量,尚有十人等得心焦。今我观你举剑不能,为之奈何?

杨保脸上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士..可杀不可,,辱,杀剐悉听尊便!

敌首哈哈大笑:你无势之人敢称作士。今日不杀你,却不能不辱你也。你可自掘一坑,将己埋于其中,若运气好,或有人将你救出,若运气不济,死亦无伤。

杨保恨恨道:奸贼,我不能任你羞辱,说吧,挥剑便欲自裁

这人见此,挥刀将剑打掉,笑道:与你戏尔,何必当真。今日权当初见,异日或去你营帐叨扰。朝其众喝道:我等去也。说着,与其众从容朝林间走去。

杨保惊魂未定,瘫软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已经黑下来了,杨保恍如从梦魇中醒来,步出林外。他的坐骑已死,亲随战马亦逃逸。不敢往村庄去,径直往营地急走。当营门外,天已大黑。岗哨见他披头散发,衣衫破碎,狼狈不敢。一个跳上前抽刀喝止。杨保烦躁:瞎了眼的狗奴,连我也认不出来。抬手一剑刺杀岗哨。其余岗哨大惊,筛锣告警,纷纷抽刀拦住杨保。不多时,营中将校冲出来。杨保见了,怒不可遏,奸奴,你等欲聚众谋反不成。副将游琮将他认出来。朝士卒喝道:蠢材,收刀,杨监军至也。众士卒听了,各个惊惶,不知所为。杨保气咻咻进了大营往帅帐去了。众人望着被倒地死尸龇牙咧嘴,皆望着副将,看他如何主张。游琮把头摇摇:只怨他自己运气不好,速将他安葬了吧。士卒们见他如此说,各个脸色郁郁。副将无心照管士卒们,回到营中,在帐中逡巡半晌,一跺脚,径往杨保帅帐而来,杨保两个亲随太监在账门把守,往常见他来,嘻皮笑脸,相互消遣几句。见他走近,灯下看的分明了,喝道:站住,做什么的!

游琮拱手道:二位上差,我欲进账慰劳监军,请去通禀一声。

一个太监摇摇头,低声说:游将军,依我看,不如明日再来,监军他心绪不佳。

游琮一呆,不敢多说什么。他想劝谏监军,安抚士卒。

左军士卒素来骄惯。将校时常其聚饮,无贵贱之别,赏赐无算,士卒尤觉不足。杨保久别禁军,已不了然,若不及时抚慰,恐生祸变。

游琮无奈,只得回到营中,不时听得营中士卒喧哗。一夜不敢安席,找了一把胡椅了,顶盔掼甲端坐在帐外,准备随时奔逃。

大雨滂沱,雷声滚滚,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在雨中策马疾驰的三骑,人马浑身湿漉漉,劈天盖地的落雨之声掩盖了他们的行迹,战马被闪电吓得浑身震颤,稀溜溜提起前蹄,差点将人掀下来,赶紧楼紧马颈。马蹄落下,轰隆隆又是一个巨雷,咔嚓一道闪电划过,战马受惊,只顾在昏暗的雨中狂奔。骑手伏在马脖子,楼紧马脖,任意东西。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外,雨势渐小,三匹马亦平息下来,骑手们方得空隙抹去脸上的雨水。前方有一凉亭可避雨,三人跳下马来,牵马过去,栓得。径坐在栏杆上大口喘息。雨水汗水泥水从脸上衣襟上滴滴答答往下落。

良久,左侧一人长出一口气:好急的雨

中间一人朝他叉手道:游将军辛劳,在下有一事不解,我等何故冒雨而进,岂非欲避宋威尔。

游琮淡淡一笑:为将者岂计劳逸,但有使命,不避水火。京成局势瞬息万变,纳降之策未成定局,岂可大意。若不成,你我须再回战场厮杀。

这人叉手道:杨监军、游将军有心如此,焉有不成之力。

游琮嘿嘿一笑:张神剑,我等在禁军厮混许多事日,且不如你一招纳降,说不得位竟在我之上。

张神剑慌忙躬了躬身,道:游将军见笑,在下愿得一百夫长足以。岂敢望与将军比肩。来时匆忙,未曾与将军准备厚礼,事成必有厚谢。

游琮哼了一声:听闻你等劫掠所得皆赂宋威。

张神剑笑道:汝州财货亦不少。

游琮道:中尉府诸贵欲壑难填,你等须努力也。

张神剑:我等亦颇堪驱使也。

游琮颇看不上张神剑,因此便扭头望着雨,心里暗暗怅怨:大爷在大营每日酒肉厚味,村姑虽比不上京城歌姬,亦别有风韵,若不是惧怕士卒哗变,堂堂一副将,何苦风餐露宿,与反贼做向导

张神剑察其脸色,讪讪有道:游将军,宋威料无瑕从中梗阻,我部黄将军暗遣送曾元奕走海路接连海盗袭了他的老巢青州。

游琮转过脸来:你等与海盗亦有勾结

张神剑见他问起,颇为得意:非也,竟是宋威叛将,因与宋威婢女有私情,惧怕被处死,径投黄将军,其本海盗出身,因此与诸海盗首领有首尾。

游琮嘿嘿笑了几声,又不说话了。

张神剑的右侧是他的心腹校尉,随他出入杨保营中,一路缄口不言。张神剑亦扭头望着雨,暗想此番去京城见了诸中贵,须得巧舌如簧,教他们另眼相看,或能攀附上田、杨二位中尉,自此发迹有望。偷眼瞟了一眼游琮,心里一阵冷笑:阉奴,如此托大傲慢,若不是有求与你,一剑扎透心窝。

自他为盟主特使出入杨保营中,商议纳降之事,掌握机要。李仙芝越发倚重,地位渐隆,孙劲府以下诸将皆不能比肩。昔日孙秀麾下故旧常来打探消息,谁不想纳降事成捞得一官半职,张神剑粗陋之辈,便趁势索贿,得钱货数箱,夜枕于其上睡眠。此番远行,竟于深夜在内庭亲掘一坑,将钱货埋藏,外覆其床。隐秘妥当,才略略安心。又憎恨李进韬,每酒后言及,必咬牙切齿,尝醉后拔剑夜闯李进韬之府,大言为王精堂报仇。李进韬闻之,走避,不与争。诸将会,常称病,张神剑以为畏己,当众宣言,乞儿亦得为大将,纳降成,必杀之。

临行进帅府与盟主辞行,李仙芝不免勉慰一番。

张神剑见左右无人,便轻声道:盟主恕罪,末将斗胆禀明一事。

李仙芝笑道:你我恩同兄弟,有话尽管讲来

张神剑压低声音道:盟主有所不知,士卒皆传言,李进韬与玄女有首尾,请盟主详察之

李仙芝听了,面色顿僵,沉吟良久方说:李将军少年新进,或恃功娇纵,令诸将嫉恨,与玄女有私情,断不至于。

张神剑见碰了钉子,颇不甘心,又道:盟主若不信,何不找军师询之。

李仙芝脸色微微一变:纳降,事关三军生死,此时不宜滋事,日后我自有主张。

诸将之间早就传闻盟主惧内,或被殴击不敢还手。言及丽娘,颇多猥亵之词。

黄棠暗遣曾元裕海路偷袭青州,一千精锐,无一折损,于是所部士气大振,练兵不懈。李仙芝心中慌乱,便来探他口气,欲战欲降。

黄棠从容道:但如约而行,盟主自与其议降,我自备战,可进可退。

李仙芝心中忐忑,黄棠再三好言安慰,乃定。秘遣张神剑与心腹校尉潜行见杨保。恰风雨大作,游琮至杨保帅帐,主动请缨。于是三人冒雨而进。

三人各怀心思看了一阵雨,雨势已小。游琮站起来;抓紧赶路吧。解开马缰绳跃上马背。张神剑两个跟上。走了一阵,见游琮往小道上走,打马赶过去问:游将军,因何不走官道,前方不远有驿站,可稍作歇息,马匹亦需喂饮。游琮:宋威老奸巨猾,或派人刺杀,岂可掉以轻心。张神剑听了默然,只得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小径走。走出十里,摸过树丛,见前方有几户人家。张神剑笑道:好了,且过去歇歇脚,烤烤衣服,讨些吃喝。打马径去。一块田地之中有七八间茅舍,田地的稻苗皆被水淹没,几个老农披着蓑衣正在放水。

张神剑驰马至,勒住缰绳,喊道:老丈,我三个乃是过往官军,遭了风雨,欲往你家歇脚,吃喝荤素不忌,旦有拿来。

老汉见他凶猛,不敢不依,只得领着他三个到了一间茅舍,地面七八尺漏了雨水,家徒四壁。老汉苦着脸对三个说:官爷,如今盗贼四处杀人劫掠,小民朝不保夕,逃死不暇,无人稼穑,哪有粮食,老儿前几日做了蒸饼,本做干粮,旦有风声,便逃入山中。还剩数只,若不嫌弃,取来与官爷受用。

游琮见了,面有惭色,忙摆了摆手:老丈,不必惊慌,我三个略歇息便去。张神剑腹内正饥渴,听游琮说了,只得悻悻作罢。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拧干,张神剑身上七八处疮伤,两处处胸前,五处后背。

游琮见了冷笑:张将军奔逃辛苦。

张神剑反唇相讥:游将军未经战阵。

游琮:我不食人肉

张神剑脸色涨红,呆了半晌,忽而笑道:我亦不食。游将军,我等还是赶路要紧。

于是三人解开马缰绳,跃上马背往前。又敢了几十里,路过村户皆败落,游琮仍不忍夺人之食,三人饥肠号腹,游琮不惯忍饥挨饿,当下饿得头晕眼花。便道:我身上有盘缠,待到大村镇有酒家处,好好买些酒食受用。

张神剑道:此去皆是荒僻山径,多半无食肆酒家。将军再行怜悯,只怕我三个数日内皆不得食也。

游琮无力说道:不意百姓凄苦如此,我不忍也。

张神剑:我亦非残忍之人,势不得不如此尔。若能饱食无忧,我亦有怜悯之心。

天近黄昏,三个又进入了个小山村,村民皆愁困,张神剑径打马闯进去,凶神恶煞喝道:谁是此间伍长,速来搭话,若敢迟避,休怪我无情。

少时一个老丈颤巍巍到马前搭话,张神剑喝道:我乃汝州军官,闻听你庄窝藏贼寇,因此特来讯问。

村民们听了,皆吓得面如土色,跪下叩头如捣蒜泥。老丈拱手道:军爷,敝村荒僻,贼寇未曾至,我等如何窝藏。请军爷详察。

张神剑脸色缓下来:或官吏误传未知也,害我三个一路冒雨赶来。水米未曾大牙,如今天色又黑下来。待我歇息一夜,明日在察看。

老丈会意,慌忙道:小老儿速去教人安排酒食。

张神剑跳下马来,吩咐道:将我三个坐骑好生照看,喂饱草料。

三个村民慌忙牵过去。老丈请三人来到一户稍殷实的人家。坐定,少时,搬上来几盘菜,几个蒸饼。游琮看是竟有一盘鸡了。

老丈拱手道:军爷莫嫌寒酸,近年多灾,又闹贼匪,民甚饥苦。一日或不得一食。得食皆粗粝之食。

三个哪有心听他怅怨,操起箸来,放量大吃。

饱餐之后,教主人让出床铺,一夜酣睡,次日醒来,老汉及村民早早在外伺候。张神剑装模作样申斥一番,教他们留心稼穑,勿荒废农田。跳上马背扬长而去。游琮自愧不如,慨叹道:张将军甚有官威,百姓竟如此畏惧。

张神剑笑道:俺幼年在乡穷困,旦见官吏莫不如此。

于是沿途但逢人家,皆照此而行,莫不如意。游琮亦渐坦然。走了三日,来到一处山脚,翻过一座山陵,便是洛州境。三日跳下马背,放开缰绳叫马吃草,却来到路边一棵参天的古松下坐下歇息。张神剑挪过一快石头教游琮先坐,他两天且在草地坐了。一路行来,游琮对他们两个不似先前倨傲,有时与张神剑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张神剑望着蜿蜒而去的山径笑道:俺闻听长安繁华似锦,楼阁巍峨似仙境。俺两个是山野之人,怕入长安迷失道路。

游琮笑道:无妨,我可教两个禁军为你向导。

张神剑:如此深谢将军。便不得封赏,亦不枉此行也。

正说着,林中扑棱棱一群鸟惊起

张神剑腾地站起来,拔剑在手,径往战马飞奔。一阵弓弦响动,一阵箭雨射在他前方,将他逼住。柴琮与另一人亦起,躲于大树之后,弯弓在手。

只听林中一阵大笑,王建功与宋义两个率领二三十精干武士从林间走出来。

张神剑不认得他两个,游琮却识的,他在禁军原隶王建功麾下。顿时脸色大变,将弓刀丢弃于地,从树后走出来,向他们走去。

游琮:王将军,末将不得已为杨太监所逼,引着两个贼子去长安见老太监,今将军来,一切听凭主张。

王建功温厚一笑:游琮,你,乃我之手足兄弟,无须惊慌,日后照旧随我拼杀,自有你出头之日。冲他招了招手。

游琮弃张神剑如敝履,急向王建功跑去。张神剑见难以逃脱,便回到树后,与心腹两个各自戒备一侧。但见王建功笑吟吟迎着游琮而来,伸出左手欲与之相握,游琮受宠若惊,忙双手去接,王建功拔出短刀扎入游琮心窝,快如闪电,脸色顿变得狰狞可怖,冷笑道:本将军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辈,你随老太监来监军一月有余,见我干爹死,竟不来招呼一声;我往杨太监营中,你竟装作素不相识。如何能将你饶恕。拔出刀来,一抹将脑袋砍下,一脚踢开死尸,人头将落地之时,一脚踢飞击中张神剑躲藏松树树干,脑浆迸裂。

王建功望着宋义笑道:二将军,我球技如何?

宋义把大拇指一挑:王将军不愧高手,异日得一方面之任,可筑一大球场,逐日与麾下兄弟击鞠。

王建功大笑,指了指松树:此二贼便留给二将军发落。

宋义笑道:待我去去便来。说着一挥手,率领七八个武士包抄过去。

张神剑哭丧喊道:军爷,我两个汝州小卒,家属被贼质,因此不得不来,愿勿相害。宋义与麾下皆大笑,皆有轻视之心。

张神剑轻喝一声,射死他。两个同时朝宋义突施冷箭。

宋义笑声未歇,两箭正中脖项,往后便倒毙。

张神剑见得手,精神一阵。两个又急射数剑,射翻几个。

王建功大惊:贼人奸诈,不可大意。令手下朝这边射箭,皆钉在树上。王建功挥士卒包抄上来。他麾下皆是禁军精锐,箭法颇准。张神剑与手下两个不敢离开树干。

王建功拉满弓对着树后,一面冷笑道:想你手段高强,必是贼中大将,却不知被同党所卖,不然我等如何知你冒雨而进。

张神剑不说话

王建功又道:有李进勇者冒雨往宋老将军之营将你告发,想此人你必认识。

张神剑听了,咬牙切齿:乞儿可恨。他心腹校尉沉不住气,冒头弯弓欲射王建功,不想王建功正等此时,一箭射中他眼眶,登时倒毙。

张神剑失去一面依仗,顿时孤立。王建功喝令士卒四面包抄,三面箭来,张神剑难易抵挡。遮拦不定,脚上中了一箭。他将弓丢开,大喊道:敌将,若有胆色,何不与我一一对决,倚多胜少,不是英雄。说吧将弓丢出去。

王建功慨然道:好,今日便叫你死的明白,我与你一决高低,若赢得我手中宝刀,任你走脱。

张神剑冲树后走出来,一剑将脚上箭杆截断,把剑一横,冲王建功招招手:放马过来。

王建功嘿嘿一笑:射死他。麾下十几日照张神剑便射。张神剑大喝一声:奸贼。用剑拨打箭矢,忽而往后一退,肩头中了一箭。

王建功冲麾下一摆手:看本将如何取他首级,挥刀竟进。直取对手脖颈。

张神剑一闪身,悠忽刺出一剑,极为迅疾。王建功大惊,不想他剑招如此狠辣,往后一跃。张神剑得势便进,一剑紧似一剑将王建功裹住。王建功左格右挡,一时手忙脚乱。

王建功麾下见他招架不住,挥刀相助,将张神剑困在当中。

张神剑大吼一声:狗贼,大爷何惧你等。拼死相搏,一剑刺中一敌。王建功有了帮手,渐缓过势来,挥刀猛攻。张神剑身披三创,又以寡敌众,渐不支,教王建功一刀刺中大腿,难以站立。王建功与麾下乱刃交加,张神剑血流如注,自知难以支持,将剑刺在地上扶着。望着王建功冷笑:禁军大将不过如此,我竟向此辈纳降,恨瞎眼也。说罢放声大笑。

王建功一刀将其人头看下。抬脚欲踢时,踌躇良久,乃罢。

当即教人裹了张伸进及游琮首级。有人问:宋将军尸首如何处置。王建功望着宋义麾下:此你等之事。我径取人头向老将军交差。

太阳西沉,落日余晖照得山顶血红。

王建功与麾下骑着马往山下去,宋义麾下望了望横七竖八的尸体,亦跃上马背,跟随在王建功身后。

林中传来一阵枭鸣

夜半,王建功率领麾下来到驿站,将驿丞从床上赶下来,叫他安排酒食。酒至半酣,王建功敲着几案,望着麾下似笑非笑:众兄弟,自后决意做贼也。

来的都是他心腹左右,皆喊道:生死随将军。

王建功咕咚咕咚连饮数杯,颇有几分醉意,站起来指着长安方向,骂道:想当初我爹在日,谁不来把我巴结。田元照阉狗,每见咱未尝不低眉顺眼,每旬必携好货上门孝敬,。如今他走运走做了左中尉,翻脸不认人。若下次教本将军撞着,一刀扎个透明窟窿。

原来,杨保来监军,为拉拢王建功及麾下禁军,不使得生变,杨玄机特意教他从左军中捡拔了一百禁军。王策时死,宋威及诸假子对王建功换了一幅嘴脸,王建功忧闷欲死。于是暗与杨保交通,杨保亦有笼络之意,温言抚慰。他渐心安。筹谋借机与杨保合营。

然他毕竟在禁军中沉浮多年,深知官场诡谲难测,于是秘遣身边两个心腹前往京城打探。

等两个回来一回禀,王建功大失所望。两个至京师,昔日他手下将校皆避而不见。欲见田元照势必登天。两个厚赂了中尉府的一个老太监了,打探内幕。说如今左军来了田元照心腹时博为大将,昔日王建功交厚之人皆失势,且正网罗王建功罪状,而田中尉素怨王策时亲信左右,虽暂为隐忍,后必报复。

两个听了,狼狈而回。王建功听了,一夜未曾合眼。若乱平之后,率军回京,禁军恐无自己立锥之地。欲与宋威合谋,失去假父依仗,宋威不以为意,竟教宋义讽言他再改换门庭,拜在他门下,位在宋信之后。更教他忧虑的是,若田元照另遣将来替他,麾下将士谁能与他同生死,共进退。届时孤身一人,何处可投。

如是惶惶不可终日,十几日一步不离营寨。这日宋信扣门而来,谁是老将军有请。王建功心说:老贼唤我何事,莫不是欲将我羞辱。惴惴不安来到帅帐,不想宋威竟亲在门口恭候。

见面假意吃惊道:王将军何意如此憔悴,老夫之罪也。竟欲下拜。

王建功心里纳闷,宋威何意如此恭敬,慌忙叉手道:老将军欲折煞末将也。

宋威拉着他手,引到帅案左侧之位。王建功看时,宋仁、宋智、宋恭未在坐,其余诸子见他来皆起立相迎,王建功暗忖,必有大事发生。

宋威回到帅案,吩咐亲兵置酒。

酒食摆上,宋威殷勤相劝。

饮酒中间,王建功苦笑道:蒙老将军不弃,竟招我饮。今我乃失意之人,故旧避之不及,唯恐被连累。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

宋威听了,看着王建功捻然道:朝廷最喜负人,若贼祸平息,将军又无王中尉庇佑,虽立功,必遭殃。朝廷暗弱,意在姑息,若任杨保招降众贼成,朝中恶我等之人不少,必罗织我两个罪名,阉竖素无信用,杨保之言恐不可信也。

王建功知其所指,淡淡道:老将军亦不必疑虑,昔我与他并无交情,今亦无往来。其麾下虽我往日部众,然见我失势,皆避我不及。

宋威笑道:将军何须忧闷,旦有军马在握,任我横行。老夫前朝降将尔,素不被信任,仇雠众多,老太监数次欲夺我之兵,终不能奈我何。

王建功叹息道:我麾下不过一千之众,且又有家属在京,必不能与我同进退。

宋威笑道:将军听我一言,若与我分,你势必孤,若朝廷下旨换将,将军何以抗拒?

王将军叉手道:老将军何以教我?

宋威道:实不相瞒,黄贼暗结海盗突袭我青州,我亦教宋仁、宋智等将分兵救援,昨夜遣人来报,贼寇不过沿岸滋扰,杀了十几个百姓,烧了一些房屋,然老夫亦不敢大意,只得教宋仁、宋智驻兵防守。

王建功恍然大悟,宋威何意对自己如此恭敬,青州必然损失惨重,故不得不留宋仁麾下精兵驻守。宋威惧怕自己转投杨保而去,其势必孤,因此不惜屈尊笼络自己。当即笑道:李仙芝不足惧,黄棠则不然,昔在京师欲在禁军谋的差使,常与我往来,我颇知其人,沉勇有智略,枭雄之资,不可轻之也。

宋威点头:老夫之过也,日后凡大事须多与将军谋。

王建功叉手道:末将麾下军马亦颇堪一战。

宋威笑道:日后我两个精诚合作,何须畏惧阉狗辈。

于是饮酒尽兴,主客尽欢。

二日后,王建功提着游琮、张神剑人头见宋威。

宋威见了大喜:摆酒为王将军庆功。

王建功摆手道:老将军容禀。指了指张神剑人头道:二将军吃此贼暗算,被射中脖颈,不幸身亡。

宋威听罢,呆了半晌,脸色阴沉不定。

王建功知他疑心自己,便道:二将军率麾下九人同往,战亡二人,其余七人正在账外,老将军可详讯问之。

宋威摇摇头:我对这些孩儿倾注了许多心血,教他们武艺兵法,未得其报。不意竟如此死法,深令老夫伤心。

王建功:此贼甚狡诈,末将亦险些吃他暗算。

宋威:若教杨保得逞,我两个被天下人耻笑。

王建功见他面带几分忧虑,也无心吃酒,回到自己营中,教来自己心腹左右讯问答大营消息。

细问之下方知,宋仁、宋智轻骑驰援青州,昼夜兼行,三昼夜至青州城外十里已成强弩之末,被曾元奕设伏袭击,一千精骑,只有宋仁率十余骑逃得性命。宋智、宋恭等数十将亦没于此役。曾元奕与鸠山在城内大掠,烧毁宋威粮仓,从容沿海路撤退。宋仁收笼残部,抚慰军民,然青州百姓皆怨宋威残暴,四处乱起,宋仁军心不稳,不能剪灭,急遣使向宋威告急。宋威大惊,教宋礼率二千步骑疾驰青州,大营严密封锁消息。谁知将士家属多在青州,各遣家人往军中告急。于是将士嚣嚣,军心动荡。

这夜义字营有老卒大大喊道:朝廷欲招安贼寇,我等在此何为。青州被袭,我等家人受饥苦,何不回去养活家人要紧。一呼百应,呼声动地。百数百士卒竟往营外闯。宋义时与王建功出营劫张神剑等去,不在营中。副将听见,睡梦中爬起,慌忙前去阻拦,青州将驭士卒严暴,副将拿出往日气派,大喝一声:该死的猪奴,胆敢聚众谋乱,诛灭九族。

乱卒听了大怒:我等出生入死,为你效命,竟不如猪狗。有个士卒挥刀跃上,砍下副将人头。大喊道:今日出营死,不出营亦死,不如往汝州城投黄棠去。

有人站出来喊道:我等杀贼甚众,如今去投他,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如径寻老将军去,看他如何发落我等,若不合我等之意,杀出营去,落草为寇亦可。

士卒中少有见识之辈,听了皆纷纷附和,于是众汹汹往宋威帅帐而来。宋威亲兵数十人,日夜在他帅帐左右保护,此时皆聚拢在宋威身边,为首亲将手执长刀,望着帐外:老将军,乱兵且至,速裹甲,我等保护老将军至出营.

宋威身着常服,摆了摆手:你等皆散去,待老夫亲去见他们.

亲将:乱兵狼狠,杀死义子营副将。恐有发狂之人对老将军不利。

宋威淡淡一笑:我若叫他们吓退,何以号令三军。让开。说着往账外去。忽听账外一阵橐橐靴声,宋信率领一哨精兵前来:父帅:乱兵直奔帅帐而来,孩儿率麾下前来保护,父帅往我营中,万无一失。

宋威挥挥手:你速率人回去,给为父稳住你麾下士卒,不可教他哗变。

宋信:孩儿亦安排妥当,父亲一声令下,便可将乱兵铲除,一个不留。

宋威点头:你能如此,我复何忧。速回营等我指令。

诸假子皆深知宋威脾气,最恨有人不听他号令,不敢坚持,一叉手率领麾下离开。

宋威将两个亲军解下佩刀,举着灯笼迎着乱军而去。

半途撞着,士卒们见是他蜂拥围上来,有几个士卒喊道:老将军为我等做主,老将军为我等做主。

宋威笑容可掬,面色慈和,举手朝众人摇了摇手:众兄弟,听老夫一言。士卒们安静下来。

宋威望着他们笑道:我等抛家至此所为何故?

众议纷纷,有说是前来剿贼,有说吃粮打仗,不一而足。

宋威听了,又将手摇了摇,大声道:非也,若为粮饷,亦不必冒寒暑前来。老夫率你等前来剿贼,正为你等发迹。钱货官爵,皆可求也。朝廷欲招安,不欲你等发迹也。贼人袭扰青州,教你等士心不稳,不欲你等发迹也。若你等欲回青州驻防,亦无妨,我教礼字营回,换你等前往。日后诸营兄弟皆发迹了,带回钱货无数,或得封赏,你等休要怅怨。

众士卒听了,没了主意,有个士卒喊道:我等仍愿为先锋。众皆附和。

宋威笑道:如今你将军出营在外,老夫不责罚你,你等速回营安歇,数日必与贼寇战,汝州甚富,钱货皆为其所掠,不过替你等暂存。信字营素欲得先锋之职,老夫至今未加理会,倘若你等不依军纪,今翻我却叫他们去做先锋了。

为首一个士卒喊道:老将军不会哄骗我等吧

宋威假意怒道:军前岂有戏言。

于是又几个士卒唱道:我等听老将军号令,速速回营,来日还做先锋。士卒们大喊:听老将军号令。于是又如潮水一般回自己营地。

宋威回到营中,面色阴沉:吩咐亲随将宋信寻来,令他密查唱乱士卒。次日校场擂鼓聚三军。宋威亲至将台,大喝一声:将义子营唱乱之人拿下。宋信率领士卒突入捆那一百人押到队伍前面。皆大声喊冤。

宋威勃然大怒:老夫为将帅五十年,未尝有士卒敢唱乱者,若不加严惩,日后难以号令三军。

斩!

刀光一片,人头滚滚,血流满地,三军股栗。

王建功听罢冷笑几声:想来老贼欲倚重本将军也。

亲随又说:杨保麾下士卒皆怨怒,颇离心,若有变,必然反戈。

王建功哈哈大笑:天不亡我。正欲教人知我王建功为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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