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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作

康家堡

且说汉子在城里盘桓了一阵,认识的都叫他刘四。太阳偏西,天气渐凉,刘四从城南门出来,拣了一条偏僻的山路往家里赶,路上草木繁茂,近来颇有一些强人剪径,杀人越货。转到一处山坳,抹过一丛灌木,只见一年轻妇人拉了一汉子进了一侧的茅草屋,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怯生生往里探望,却又不敢进。刘四猜想妇人定是这男孩的母亲,多半是逃难而至,为谋生不得不操起皮肉生意。在此隐秘所在,或有人对母子行凶,谁能保护?想着,心里惨然不乐。

世道艰险,民不堪命。

走了十来里,翻过一座高岗,眼前是一大片平阔之处,草木皆低矮,几群牛羊悠闲吃草。刘四便知到了康家堡地界。地名虽说是堡,其实村落并无遮碍,康延人延续部落习俗,三四十座毡房,并不耕种,骑马放牧,只是地域所限,不能逐水草而居。康延人对自己的武功极自信,从不修筑墙坝防御。四周村民皆知惹不起他们,便是路过也远远绕避。

起初豪神觉得康延人在侧,如悬剑于顶,寝食难安,联名上书曹城刺史和本道大帅薛崇,恳请将此部康延人逐出。谁肯沾惹这烫手山芋,只要康延人不攻城杀掠,本地官吏谁肯招惹?

康延部原本大夏国北面相邻的疏勒国的一个部落,男皆战士,骁勇善战,征战常为前锋,无坚不摧。因此深得国主信任。疏勒国强盛之时控弦三十万。每年秋草马肥,便南下杀掠,十年前铁骑直抵竟京都城下。夏国举国惶恐,尽输国库以求和,订立城下之盟。约为叔侄之国,每年输疏勒锦帛、金银、茶叶巨万。谁知凯旋途中,雄主斛律健染病而亡。四子夺嫡,互相残杀,部落四散,最终幼子斛律斤胜出。康延呼延赤心支持的却是长子,因惧怕新主报复,率领部落十万余众南下内附。一路遭大军掩杀,抵达雁门关时,只剩三万人马。镇守雁门的是老将陆兴国,老成谋国,力主纳降招抚,塞外新筑一城处其部众,充当朝廷屏障。康延部也照常放牧,也不骚扰百姓,有战便令其充当前锋征战。自此边塞安定,北方诸部不能南下为患。

六年前,桂林守将孙秀率所部起兵谋乱,一路攻陷州府,直到徐州,朝廷调集十道兵马三十万众征缴,连年不能扑灭,耗费甚巨,国库空虚。于是,朝臣奏请康延部为前锋入关。三千康延骑兵纵横揉踏孙秀人马,渐不能支持,形势遂扭转,孙秀最终败亡。朝廷论功行赏,以康延部功大,赐姓国姓杨。酋长赐名国柱;其长子赐名忠嗣。谁知父子二人居功自傲,以朝廷暗弱,有不臣之心,悍然侵占邻道。朝廷百般抚喻不能止,只得调集八道人马征讨。康延部虽勇悍,攻取锐利,终是异族,夏国百姓不附,难以成燎原之势。此时老将路兴国年已经告老在京,上书朝廷举荐幽州骑将雷砺为帅。雷氏本凉州人氏,世代将家,智勇无双,北方部落诸部皆畏惧,只是一直不得重用。当下酋长父子一面上书朝廷请罪,一面将部众带出关内,观望形势。朝中权贵惮于征战,意在姑息,商议处父子二人一小州,不过被康延部攻击的诸道皆愤怒,不肯罢休,必欲铲除康延部。父子两个见势不妙,将部众交与其弟呼延参佐,走亡漠北。滞留在曹城这一支康延人马本是随部众一道征讨孙秀部的。大局已定,执政怕他们趁势杀掠,难以约束,遂令其留一小部协助追击残敌,却将大部带回本部。待这一小部欲归之时,其酋长父子公然谋反,于是不敢擅返,惧怕遭沿途各道伏击。便在营地驻扎下来。平素部众也颇为谨慎,不敢轻易弯弓露刃,与当地民户冲突,六年来倒也是相安无事。

刘四自思康延部这些北国部落之人,诚朴率直,出言必行;不似夏人多伪诈无信。行军则约束简洁,纪律严明,故能以少胜多。忽听前方不远一阵骚动,尘土飞扬,牛羊奔突。十来个莽汉手执刀棒驱赶牛羊。刘四便知多半是啸聚在山野的流民团伙盗抢牛羊,哪知是太岁头上动土。果不其然,马蹄骤急,三四个披发左衽的康延武士飞马而至,弓弦响处,早射翻了五六个。剩下的盗贼见识不妙,丢下牛羊只顾逃命。马快如箭,弯刀闪过,血溅长空,人头滚入草丛。捻指之间便将他们屠杀殆尽。康延人如嗜血猛兽,见血亢奋,难以自制,一人拨马冲刘四冲来,弯弓便是一箭。刘四只随手一绰,拿在手里。康延人怪笑着,似碰着可以戏弄的猎物,举起弯刀猛冲过来。马疾刀快,刀光闪处,哪有人影?再寻时,那马忽慢,马上多了一人,抓住马主任人一提,腾空而起,活擒在手。其余哇哇怪叫,合围上来了。刘四拨转马头,把手里俘虏往空中一丢,扑腾丢出一丈开外,咕噜噜在草丛里滚了几圈。刘四用康延语道:我无意杀人,若再想逼,教你们匹马不返。康延人踌躇着,不敢轻动。地上这位爬起来,哇哇叫了几声,只见康家堡村口尘土飞扬,马蹄隆隆,康延大部人马将至。

刘四并不惊慌,把弓绰在手里。康延武士目光闪烁,跃跃欲试。忽听有人用康言语断喝:不得乱动。一个老年康族人率领十几骑疾驰而至,近前止住马,从马上跳下,走到刘四跟前,向刘四拱手:阁下一定是凉州雷将军。小辈冒犯,请将军息怒。于是康延部众皆下马行礼。老者面目威严,一看便知是他们的首领。

刘四不置可否,淡淡:我久不率领军马,何谈将军二字。你我两不相干,各不相犯。

首领点头:愿邀阁下到村中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刘四:颇有细无在身,改日叨扰。

首领:这匹马就送给阁下。

康延部的规矩,武士相决,留得对方性命,可向对方提出财货要求,无有不允。

刘四点头,略一拱手,拨马从容离去。

康延首领一直望着人马在树丛后因隐没。有年轻人说:为何不合力杀死他

首领冲他一瞪眼:你们没跟雷家交过手,我有!说着扯开袍子,露出前胸,一道可怖的疤痕从胸前斜插入下腹。

首领抬头望着远方,怅然道:我年轻时是酋长亲封的部落头号勇士,从来不曾把南人放在眼里,那次跟雷家军交锋之后,我才会开始感到惧怕。

部众都不敢说话

首领自言自语:如此勇士都不在军中,必有缘故,我们离开此地的日子不远了。克鲁科、安路得,你们两个懂汉话,给我去城里打探消息。

雷焕

天至黄昏,刘四才回到家里。山林凉爽。一座屋巧妙地搭在树木之上,离地二丈余。一美妇人正看着两个孩子在树丛间嬉闹,三十许,明眉皓齿,神采飞扬。女孩大一点,七八岁,轻捷活泼,男孩五六岁,一股虎气。刘四在树后看了一刻,轻轻咳嗽一声,走出,妇人温柔地望着他。两个孩子早抢过去:爹爹怎么才回。

刘四面带不悦之色,忽儿严厉地呵斥他们:隐儿、安儿,今日如何又把功课荒废了。两个孩子吃了一惊,爹爹未曾疾言厉色。妻子知道必有缘故,冲他一笑:你爹爹若再不管教,只怕你们要飞天遁地了。

刘四方知失态,当下温和一笑,对孩子们说:爹爹跟你们玩闹,耍一会儿我们便晚饭。

隐儿冰雪聪明,便对其弟道:阿弟,我们给爹爹演示演示。木屋下面有个兵器架,各色刀枪都是木制。两个孩子各自拿了武器,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山里天黑得快。林间空地有石块搭的简单灶台,一副粗糙桌椅。妻子早烧好饭菜,一盘野猪肉、一盘野菜,一锅粗米饭。一家人快活地吃完。刘四在木屋下面四周点着艾草薰驱蚊虫。一家人搭梯子登上去,当上面把梯子收到上面。上面搭有一块平台,以作瞭望之用。

夫妻两个陪着孩子玩闹一回,哄孩子睡下之后。走出屋子,平台放了一把粗木长椅,皓月当空,月色温柔。刘四坐在椅上,神情破有些疲倦。妻子挨着他坐下,深深地望着他。

妻子:四哥今天有心事?

刘四:从城里归来途中遭遇康延部人

妻子奇怪:他们知道四哥是谁?

刘四摇头:盗贼偷抢他们牛羊,被他们残杀。却无故向我下杀手。往日我必尽杀之,今日却犹豫;待他们大部人马到达,我竟心怀退意。驱马离开竟汗透衣襟。

妻子:四哥犹豫,岂非我和孩子。

刘四:往日刀剑锋镝里翻滚过来,何曾畏惧?今时不同往日。

妻子温柔地把头靠在丈夫肩膀上,悠然道:我久未曾骑马,颇念昔日疾风快意。两个孩子也盼骑马,四哥何不把马留下。

刘四笑:久不骑牧,你如何忘记康延部之马都能逃回本部,又能路途。

妻子笑:是了,我都快不记得骑牧的日子了

刘四叹了口气:自你随我,漂泊不定,吃了许多苦。

妻子格格笑:那时节幽州城的公子王孙,白马轻裘,虎骑营的将校,意气扬扬,都到我家牧场卖弄;我才十八九岁,便觉臭气熏人。独四哥率领十几个甲袍旧敝的麾下,骑着颜色各异的烈马从塞外回,我便心醉了,连饭也不吃,和一群娘们骑了快马到营门口观看。牧人都是眼明心亮,晓得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刘四悠然道:那时我时常率领几十骑马深入疏勒国腹地,突击敌酋,视死如归。孟楷等常对我说:营房十里牧场有一女子美艳无双。嘱我留意,那日回营,我听得四周喝彩鼓掌,蓦然回首,便看见了你。自此你双眼眸便盘踞我心间。

妻子:你携我逃离军营,想来大哥必然失望

刘四:大哥豁达大度,性格深沉。他身为雷家长子,深荷家族重任,苦心焦虑遵祖训承父业。不然以他盖世英豪,岂能与刁竖阉宦、奸诈将帅虚与委蛇。

妻子:倘若他日能再见大哥,我自当请罪。

刘四慨然:我雷氏一门可曾亏欠国家百姓,自我祖父计,三代战死沙场者三十九人。我二叔三叔不满二十便战死辽东。如今雷氏一门只有大哥雷砺和我。

妻子:大哥不能向阉宦俯首,有志难伸,倒不如…

刘四摇头:想必大哥也厌倦,不过勉力而为。

妻子笑:待我们安定下来,我要给雷家多生子嗣。

刘四:大乱将起,怕无安定之日了,杨氏无道,官吏贪墨,将士无能,敌国虎视,百姓怨恨,旦有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我雷焕本意隐姓埋名,避祸远遁,不管外间杨氏当国还是李氏称王,我只守着一门家小安度余生。孰料却教人躲避不过。

妻子:我们居深山之中,与世无争。

雷焕:行踪已露,怕是不安稳了。

妻子轻声道:彩云飞生死追随丈夫,此生无悔,愿世世相随。

密谋

黄云谷,黄靖之密室,黄靖之与老书生分宾主落座,几案上摆着酒食蔬果,两人却无意吃喝。黄靖之:周先生何以教我,今日出君之耳,入我之耳,并无他人在场。先生也不必骂我以自表。

这老书生本名周重,并非本地人氏,六年前来曹城,隐匿在破庙之中,常人皆不知其来历。

周重向上略一拱手:明公取笑,此一时彼一时,书生我若不以癫狂自暗,只怕早有人捆我献于官府。

黄靖之微笑:凡眼肉胎安能识得先生之面目?

周重单刀直入:明公观天下形势如何

黄靖之:山野村夫,见识短浅,还望先生教我

周重黑黑一笑:然则明公何以散家财、聚草存粮、招纳勇士,谋于未兆,非有英雄之志不能为也。

黄靖之:国之将乱,智者皆识。我欲保一门百口无虞。

周重长叹一声:昔孙将军以区区数百军卒自桂林起兵,顺流而下,席卷沿途各州郡,有推枯拉朽之势,陷徐州之后,军马二十万,当此之时,倘能一鼓作气挥师直抵京师,朝廷惊慌失措,藩镇各怀异志,成败或未可知也。而久顿困城,坐等各道人马围剿,已成擒势。我再谏孙将军,宜乘诸道尚在狐疑犹豫之际,率众弃城突围,渡江而进趋江南。江南富庶,人不必习战,扬州、浙东等兵马使皆暗弱无能,必能与之周旋。京城粮响皆出江南,但扼住河运渡头,不出一年,京城无粮饷必生内乱。京城乱则诸道乱,我居形胜之地,进则跨荆襄逼上游,退则据金陵守长江天险。此霸王之业。孙将军左右心之人皆市井之徒,鼠目寸光之辈,志在一州一府,朝廷百计欺蒙而不觉,反以我为倾险之人,百端诋毁。言不听,计不从,留之无用,我于是乔装潜出,避祸闹市。

周重说罢,望着黄靖之:在下平生之志,愿得英雄而佐之,成王霸之业。今以六十之龄,行将就木之躯,苦心竭力与平庸之徒谋天下,岂非癫狂?

黄靖之敛容拱手:黄某非平庸之辈,犬子亦颇有大志。杨氏失道,天下皆怨恨,豪杰皆观望形势,首倡大义者必遭围剿。举事之机不可不虑。

周重知他是观望时机,看剿贼还是举义哪个更有利,当即笑道:郓州薛崇,青州宋威亦在观望,本道平乱,顺理成章,届时官军四合,明公何去何?

黄靖之沉吟半晌,周重所言不虚,若顺着朝廷剿贼立功,首先也是本道的兵马使,轮不上他一个民团。倘若朝廷兵马来了,见他们富有家财兵马,将帅必然设计陷害,到时怕只能任人宰割了。

周重一眼洞穿他心思:明公听闻天师教否,天师教颇招纳昔日孙将军之残余。以我观之,不出一旬,曹城必乱。朝堂无人,等他调集军马粮草,非数月之之工不能成,况且藩镇各怀异心,相互戒备,不能致力于敌。必能趁势席卷各州府,裹挟数万之众。其势必成燎原。

黄靖之捻髯沉思

周重:若天师教首唱大义,便为盟主,进逼明公,明公何去何从。

黄靖之:以先生之见

周重:以黄家之威势当首倡大义,则应者云集,豪杰归附,机不可失也

黄靖之:我当熟思之。

周重拱手:明公三思,若李仙芝辈为盟主,名分已定,明公父子自思能辅之否。

黄靖之不应,半晌又说:传闻孙将军秘藏财货,你曾听闻否

周重:孙将军攻陷徐州之前,冲州荡府,劫掠无数财货,或有此举。盘踞徐州后,官军四合,攻战不暇,出城尚不易,必无此举。

黄靖之点头:先生看琵琶女有何来历。

周重:恐非寻常歌妓,必有来历

黄靖之:莫非真实阉宦之密探,监视曹城而来

周重摇头:阉宦奸诈多疑,然无谋国远略。

说话间,黄辅臣带着一精干武士轻身进入,立于堂下。欲言又止。

周重见状起身拱手:在下告辞。

黄靖之起身:先生休忙,我正要请先生在身边日夜请教,且委屈在敝宅暂住。向黄辅臣道:周先生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黄辅臣道:派去康家堡的探马回报,一人独自喝退康延部众。

黄靖之大为吃惊,连忙起身走过去

武士拱手道:在下听得康延部首领称他雷将军

黄靖之听罢颜色更变,喃喃道:雷将军。一指武士:你给我细细讲来。

乱作1

却说城尉从馆驿抓了任十八之后,百般拷打,任十八抗刑不过,招供酒醉发疯行刺刺史。城尉自觉供词无力,不免又从当晚的酒肆和驿中拿了几个来拷问,都说看见了任十八所招的一老一少,一个老瞎子和憨少年。派机灵胥吏寻访,哪有二人踪迹。驿馆虽非戒备森严,闲常人等不敢进入,而此二人竟如入无人之境,大庭广众之下杀人无形,甚是怪异,城尉疑心是穷汉酒后胡说,自以为真。若是任十八所为,他保护不利,如何能脱得的了干系,万一罪犯反咬由他指使,百口难辨。两任刺史皆莫名横死,他城尉恰是肩负巡城缉盗之责,不能破案别是失职。

因而,城尉寝室难安,刺史遭刺乃大案,他不能不即刻奏明朝廷。这日,他在治所冲手下士卒一通发作,一胥吏快步走来禀告无极观天师教的动静。

城尉不耐烦:他管了乞丐难民吃喝,倒省去我许多烦恼

胥吏:天师教煽动百姓,蛊惑人心。

城尉怒道:想来几个道士有甚油水,你等就不必大费工夫了。

胥吏扫兴而去。天黑时,城尉独自喝闷酒,突然想起胥吏白天说得话来:

煽动百姓,蛊惑人心。城尉猛地一拍大腿:天师教意图谋反,煽惑信徒任十八行刺刺史。城尉把酒一饮而尽。当即得计:拿住这些道士,锻炼成狱。他转念一想,何不把孙秀藏宝一并加上,孙刺史正是查的藏宝下落之时被人天师教暗算。城尉久在官场,知道非危耸听不足以惊动京城达官显贵。如此一来他非但化险为夷,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于是他立刻差人唤来胥吏,派人去拿住为首道士。几个老练胥吏带着一队士兵去了。

大计已定,城尉才想起琵琶女来。他将其网罗不过想趁机逼其就范。当夜城尉便带到州衙后堂。城尉冲她冷笑:如今刺史因你而死,我看你如何遮掩。倘若投入监牢,狱吏可不会有我这般耐心。别说掩面黑纱,便是身上衣服也叫你剥光。

琵琶女道:城尉假公济私,满城皆知,若要想强,宁死不从,中贵尚不能叫我屈服,况一城尉。你若想强,落得刺史一般下场也未可知。

城尉:我且不逼你,自有你讨饶之时,你不摘下面纱,我看你如何吃喝。

城尉猎艳喜欢是逼其就范,主动宽衣解带,比之用强更有一番快意。因此便叫婢女仔细看管。

城尉不好公然进州衙寻欢作乐,孙刺史众多姬妾婢女尚在,城尉常趁夜潜入。她们新失依仗,纵然不肯,惧于城尉淫威,只得屈从。当下城尉带乐心腹随从数人进了州衙,虽是满城皆知,掩人耳目还是必要的。州衙后堂原本停着孙刺史的灵柩,等他老家来人扶柩而归。新刺史来时,把官椁挪到傍边吏役们的寓所去了,新刺史死,就在馆驿装殓,吏役们便把老刺史的棺材挪过去,让两鬼做伴。

奴婢们慌乱准备了酒食,城尉和随从们脱的只剩贴身内衣饮乐,一个歌妓当庭歌舞,两个美貌姬妾一左一右挨他坐下,城尉左拥右抱,好不快活。随从坐在两侧,摇头晃脑,打者拍子和着小曲。

娘子回头看哥儿,

夜里想你不得眠,

明日你去拜洞房

不肯把香腮留下来

城尉喝得熏熏的,冲站着一边服侍的奴婢喝道:给我带琵琶女前来,老爷今夜要将他消遣。身边两个吃醋不乐。

一女:大爷要找蒙面女,将我们两个冷落

城尉笑:你们且教她如何服侍大爷。

另一女:羞也不羞

城尉楼住左边的亲了一个,揽过右边的头来,也亲一个,放声大笑:大爷喜新不怨旧,稍后便服下药去,不消说三个,便是五个,管叫你们交架不住。

不移时,两个婢女带着琵琶女过来,仍是遮面,怀里抱着琵琶。

城尉扬起脸来问她:今夜如何?

琵琶女冷哼一声,手指在琵琶上轻捻几下,发出一阵激越之音。城尉扭头问其余人:你等知道这是何意

众人皆哄笑。一个随从笑道:她心里愿意嘴上却不肯答应。

城尉问婢女:你们可曾见她模样

婢女摇头:奴婢进房送茶饭,她弹奏琵琶,我便昏睡过去。

城尉冷笑:今夜大爷却等不得了,你若不应允,我便叫众人将你剥光,当众将你奸淫。

琵琶女点头:你若执意如此,我只得屈从,且听我一曲。当下从容在一旁的榻上坐定,拨动琴弦,高亢激烈,令人毛骨悚然,声音传出甚远。城尉顿时酒醒,猛一掷杯:贱女,竟敢消遣大爷。

琵琶戛然而止,琵琶女站起来,淡淡说道:大爷既将我消遣,且容沐浴更衣,摘去面纱,唯大爷所欲。说吧转身从容离开。

城尉颓然坐下:叫她这一搅闹,大爷兴致大消,便是服两剂药也不管事,夜来定要溃败。

众人皆提着胆,惧怕他借酒使性,轻则鞭挞,重则拔剑乱砍。见他并不甚怒,皆安慰他:她那里抵得住大爷的雄威。教她知道大爷的厉害云云

城尉渐渐转喜,举杯复饮,只待琵琶女出来。忽听院内一阵喧哗。有人尖叫:大爷不好了,强盗来了,啊…

城尉一愣,慌忙站起来欲往外张望,

只听一阵蹭蹭蹭急促的靴声,哗啦一声,屏风被推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率领十几个武士闯进来。

城尉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州衙,该当何罪。

道士冷笑一声:城尉大爷不是差人拿本师么,我却送上门来也。

城尉颤声:李仙芝,你…

道士身边有一武士早闪电跳过去,手中刀鞘照城尉嘴巴只一抽,满嘴鲜血,张口吐出四个门牙,嘴唇豁裂。

李仙芝把城尉一指:我奉天师之命,拿你这个残害百姓的墨吏。今日且留你狗命,明日教你吃全城百姓一人一刀。

城尉含含糊糊地哀求:天师饶命,好汉饶命…

一个武士将其双手发剪,用麻绳捆了。随从们欲逃跑,另一个武士抽出刀来,一刀一个杀死。女人们早惊倒一旁,想逃却脚下生根,一步也迈不动。

李仙芝冲身边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笑道:尚军事,众弟子跟着我吃斋打坐清苦了许多时日,就叫他们打打牙祭,传令动手吧!

话音刚落,身边响起一阵欢呼,三四个武士早跳到女人跟前,拖到一傍奸淫去了。

乱作2

夜幕四合,癞头、细眼和一干教众在城内一家富户院内待命,这富户也是地师弟子。两队人马按行列席地而坐,乌压压一片,声息皆无。队正挎着刀来回巡视,闪着凶狠的目光。癞头、细眼此时心里又怕又悔,似乎刀会随时抽出砍过来。从天师的弟子到天师的士卒,天师的训示到队伍的军纪,不是数日就转变而成。

入教头几天,癞头、细眼等一干教徒被安顿在无极观内,每日两顿,稀粥馒头,日常跟着道士们打坐念经,诵读教规教训,或帮忙做一些杂活。他们暗自窃喜,以为比他们的父兄寻觅到一条更轻快的出路。倘若运气好,将来熬到什么山师地位,被教众供奉,众星捧月,不比一般官吏强。教众增至数百,道士专拣年力壮的,左手小臂上皆烙一个天字。烙时,一人于从烧得极旺的碳炉内把一个烧得通红得络铁拿起,一人死攥住受烙者的手臂,络铁按上去,一股烧焦烟味冒出来,一阵杀猪般得惨叫,烙成,受烙者抱着手臂,涕泪横流。道士略施点金创药,不使化脓感染。癞头将受烙时,暗自决心忍痛一声不吭。受烙之时,痛疼钻心,癞头紧攥双拳,额头豆大汗珠滚落,愣是咬牙没叫出来。因此,观者颇服,连道士也点头说他有种。事后细眼埋怨他如何不与他商量,叫他一人抢了风头。

癞头说:我知道你忍不得。

教徒渐多之后,无极观安顿不下,道士便分批把他们带到城西十里一处废弃军营,六年前官军讨伐孙秀时所建。荒山野岭所在,当地百姓说此间杀气甚浓,夜来时常有尖利的喊杀之声,因此附近的几户人家皆举家搬迁,此后,罕有人至。营房倾颓,校场杂草横生,狐兔纵横,甚是荒凉。

营房早有人等待那里,十来个军汉模样的人站着队伍的前面,面无表情,目光凶狠,挎着腰刀。癞头和细眼在无极观从未见过他们。

癞头、细眼来时,校场已经黑压压站了几百人,行列不甚齐整,教徒哄闹、打闹嬉笑着,发出轰轰的声音。癞头和细眼列在队伍的前列。军汉们目光扫视过来,如刀锋锐利,直教他们胆战心惊,挺挺地站着,不敢左右交接。

半晌,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从容来当中土坡前,撩衣襟走上去,面向队伍。此人生得三角眼,鹰钩鼻,浓黑的髭须,面相威严。他用目光慢慢巡视队伍,下面声息渐平。‘

书生朗声道:你等既入我教,已习得教归教训,自与你等为做百姓无赖之时不同。规矩既定,奖惩有依,凡违者必处置,有功者必赏之。你等等既为天师弟子,也是天师士卒,不然何以涤荡人间妖魔,扶持人间正道。从今日开始,你等需熟队列阵型,熟金鼓,知进退,演习弓马刀枪。平时无事,教中诸师,则为你师,你等当守教规,战时则为你将,你等当守军纪。他日我教席卷九州,荡平宇内,论功行赏,你等皆是有功之臣,在教可做诸师,统领一方教众,在俗可为官为将,享尽荣华富贵。今日,你等便是我教的第一个营,取名山字营。孙劲府山师便为你等将领,统领尔等攻伐征战,你等当遵从其号令。说吧他下了台来,两个道士护着他匆匆离去。月余,癞头、细眼才知此人是教中军师,姓尚名让,据传曾是个不第秀才。

军汉中有个大汉往前一步,此人身高过丈,豹眼刚髯,虎背熊腰,脸上一道疤痕,更显凶恶。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线队伍:行军不是儿戏,不从我号令者,军法从事。他从身后一人大喝一声:军史,给我当众宣读军法

军吏叉手施礼,上前两步高声道

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

癞子听得头皮发麻,心腾腾乱跳,全身汗透,烈日之下,竟觉得项脖阵阵发凉。

乱作3

军法已布,这些白徒皆敛声屏息。于是军校将队伍编制,十人为伙,设伙长一人,五十人为队,设对正一人,百人为旅,设旅帅一人,两旅为团,设校尉一人,四团为营,设将官一人。分布已毕,各队自行操练,癞头、细眼所在乙队,对正王精棠,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横阔身材,目光凶恶,尚未等他们喘息完,便开始操练:你们这些猪狗,听我号令,给大爷站立五列,左右前后齐整。士卒闻风而动,队里有个稍笨唤作韩六的,晕头转向,不辨前后。王精棠上去一脚蹬在心口,踢出一丈开外。韩六咕噜爬起,捂着胸口,眼泪汪汪地望着队正。对正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喝道:蠢奴才,给大爷归队。韩六赶忙归队。王精棠背着手站着队列的前面,目光从每一个人目光看过去,狠狠说道:如今你们这些猪狗落到大爷手里,任凭大爷摆布,若谁给大爷丢人显眼,大爷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听得各个面色土色。

王精棠见众人惧怕,颇为满意,于是号令:左三步。队伍齐齐向左迈出三步,有几个步子迈小,落后一小步,一看之后慌忙跨上。对正冷冷地看着他们只不说话,几个汗如雨下,身体抖动。

王精棠又喝道:右三….

一个时辰下来,士卒们汗透衣襟,脸上身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落。校场其他队都解散歇息了,士卒们蜂拥井水边喝水。王精棠却不叫解散,他自己站着树荫下随意下令,癞头觉得身体快着火,腿脚不听使唤了,勉强如木偶摆弄着,偷眼看身边的细眼,面如猪肝,似乎随时要倒下。正捱得难受,只听得咕咚一声,有人倒下,癞头也不敢看。

王精棠喝道:止步。从树荫里走到队伍前面,癞头偷眼看时:韩六一头栽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精棠并不管他:你们这些酒囊饭带,大爷新入行伍之时,烈日下操练二个时辰也没事,才一个时辰,你们如通死狗一般。给老爷丢脸。解散!

众人如逢大赦,跑到阴凉处颓然倒下,片刻,脸上身上一层细盐。跟韩六相好的两个把扶起架到阴凉处。

韩六缓过来,抽噎着:俺不想在这里,俺要俺爹俺娘

歇息片刻了,队正又喝令他们接着操练,天至黄昏,夕阳西下,山风阵阵,有几丝凉意,士卒们已经精疲力竭。

王精棠喝令收操,士卒们勉力苦撑,对正阴阳怪地盯着他们看:俺知道你心里如何想,后悔入教,感觉受骗,想趁着夜深之时逃跑,告诉你们,既入教,生便是天师教人,死便是天师教鬼。军法,逃离队伍者斩。就算你逃得出去,等到大事发作,官府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犯上作乱,诛灭九族。若想好活命,只有乖乖听大爷号令。今夜别叫大爷在营房外捉到你。解散!

听得士卒们张口结舌,原来他们早就筹划好了,谋反朝廷,诛灭九族的罪过,可是逃脱无门,只得乖乖就范。

火头军造得了饭,食分三等,一般的士卒只有两个粗馒头就冷水。对正旅帅足量饭菜,将校则是酒肉。

夜幕沉沉,皓月当空,山林草木似乎披上一层白霜,虫叫蛙鸣。营房地面上略铺了层草,士卒们挨着躺下去,月光从窗外漫进来,除了低低的抽泣声,整个寂寥无声。癞头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快散架了,扭脸看着细眼盯着他看,想说又不敢说,模模糊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一咚咚咚的擂鼓之声,一通未停,营房顿时喧哗起来,癞头腾地爬起来,天色已亮,士卒们慌忙往校场跑去。细眼还在在地上挺着,癞头一把拉起。出操了,出操了,细眼揉着眼睛跟着癞头跑到外面。

红日初升,染得山顶如血色。

三通鼓响过,队伍已经在列阵齐整。各个被日光染的通红,士卒们领教过军纪的厉害,都不敢交头接耳。树枝上几只麻雀好奇地望着队伍。

过了半晌,将军由八个亲兵护卫着,来到队伍当中,亲兵们分列左右。将军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队伍。冷冷说道:昨日军法说得明白,擅自离队者,临阵逃脱者,斩!昨夜有人出逃,意图告官。给我推上来。

营房后面,十几个跨刀军汉押着七八个士卒上前,士卒双手被反剪刀后面,嘴里扫着布团,咕噜噜说不出话来,垂丧着脑袋,走到前面,军汉喝道:跪下。扑通通跪了一列。癞头仔细一眼,中间一个不是韩六是谁。

将军喝道:军法从事,给我斩了

军汉们抽出刀来,一腔腔鲜血喷溅而出,在血红日光之下更显得出触目惊心。

枝头麻雀吃惊,扑棱棱飞起,枝叶微微摇曳,瞬时复归于静。

乱作4

曹城入夜之后繁华如昔,东西两市临街的酒楼食肆都挑出灯笼,月光和灯光把街巷照得明亮。棋盘街水车马龙,人来人往。不时有醉汉、闲汉嗷嗷地吼两嗓子。离开两市,街巷渐失去这份热闹,人家都关门闭户,或有一两处灯光从窗户散出,墙根某处或有三五人靠着竹塌闲谈。依稀有歌声或琵琶声从深宅大院里飘来。月光如水,照得整个城市如水墨画卷一般。街巷深处,偶尔有孩子啼哭声和女人温柔低声哄慰之声。忽而几声凶狠的够吠,接着一条两条也跟着狂吠起来,紧接着狗吠之声此起彼伏,这一片狗们都加入进来。

乙队仍闷在离两市不远的富户院内,万籁静寂,唯有树枝上的知了还不肯歇息,不过癞头、细眼这些士卒们却似乎听不见,他们全副精神、竖起耳朵等待号令。至于烧人放火去干什么他们一无所知,大人物早在城外的校场就部署已定。曹城是小城,纵横不过数里,不似京城街坊森立,达官权贵、富人府邸大都在离禁城很近的坊,府邸、车马无不表明身份、权势,曹城的官吏、富人城中各处占地造宅,居住倒是分散。

孙秀之后,曹城原本有一团驻军。防守城池,巡城静街。不久从京城新来监军太监杨复敬,仗着中尉撑腰,性强横。康延部因为掠了大量财货,一直被守军敲诈,便厚赂了太监,教把守军撤走了。

太监对薛崇说:守将贪婪,滋扰康延部众,冲突起来,惹恼了他们,一味烧杀起来,谁担得起呢。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乐业,曹城又非战略之地,城尉一干人等足以维持安定。

薛崇惧他势力,只得由他做主,数十个年老士兵不愿去他处,便叫城尉管辖,城尉叫他们看守城门,士兵们都是油滑之辈,如何肯吃这苦头,便按时辰开关城门,其他时间他们却溜到勾栏酒肆去放纵,因此城防如同虚设。

因而,天师教首领们明目张胆,并不把城尉放在眼里。首领们早把城内官吏、富人情报打探明白,因怕肥瘦不均,军汉们起争执,军师尚让教各对正抽签决定。王精棠抽得离此不远的一个老吏,世代在曹城为吏,搜刮多年,家资甚巨。府邸豪阔,十三级台阶,大门两边蹲着两头巨大石狮子,五进大院。占据半条街。人称周半城。王精棠白天带来两个火长去勘察地势,回来面带喜色,吩咐主人晚上多准备饭菜,叫手下士卒们吃饱。这顿饭吃得许多士卒撑的两眼发直,松裤腰带。癞头、细眼两人先前各处游荡乞食,颇有经历,倘若吃得太忙,万一逃跑十分有碍,于是强忍着不多吃。王精棠见他们吃相,便骂:饭桶!然他心情颇佳,并没有对谁发作。

外面更夫敲过亥时更点,王精棠颇有些不耐烦了,在士卒们中走来走去,看谁不顺眼便踢上一脚。正在心焦之时,孙将军传令兵跑来,冲他喊道:将军有令,依部署而行。

王精棠叉手:得令。走到队伍的前面,蹭地抽出刀来: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在校场也摸过刀枪,也放过弓箭,今夜便来试试,看看胯下长没长卵子。若是没胆,趁早自己拿刀割了入宫当阉狗去。都起来,跟大爷来。训话毕,待士卒列好队,转身率领众出门。

此时街巷空寂,一般人家已经在睡梦之中。月色转昏,屋檐、树木在地下投下模糊的短影。士卒们但听见自己腾腾不甚齐整的脚步。癞头、细眼走在队伍的前面,紧紧地跟着对正和几个火长,两手已经捏了一把汗了,横穿过两条街往西一拐,一座宏阔的大门黑魆魆地伫立在眼前。王精棠放慢脚步对左右道:都给俺振作精神…一挥手,率众只扑大门。

墙角黑影一条狗突然朝人群猛吠,众人都吃了一惊。王精棠怒道:射死它。七八个会射箭的照着狗弯弓便射,乱箭横飞,却没射中,狗知道来的惹不起,夹起尾巴,呜呜地鸣,沿着墙角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于是来到门前,对正吩咐两个火长,搭梯子翻墙过去,从里打开大门。有人抬来专门翻墙的软梯,一头带钩,勾住院头人便可以翻进去。两个火长利索的翻上墙头,口袋里掏出石子王院内丢去,见并无动静便放心跳下去。

王精棠领人上了台阶,忽见院内一片亮光,一阵凶狠的狗吠,不知有多少狗,紧接着弓弦响起,院内响起两声惨叫。

王靖棠大惊,院内有埋伏。士卒登时四散,躲到阴影里,若大门一开有人杀出,便准备四散逃命。王靖棠挥刀大怒:临阵脱逃杀无赦。待欲亲自翻过去,不知里面埋伏多少人马。待欲去孙将军处求援,却又怕被人耻笑。因此,十分犹豫,麾下士卒随在校场摸过刀枪,放过几箭,与一般白徒无二,堪用的没几个。

这时癞头近前来:对正,你看院内灯火熄灭了,可见他们人少惧怕,若教大伙都从七八处一齐翻墙进去,他们便不知改攻哪里了。进了院子俺们以多攻少,哪能不胜。

王精棠一听可不是,便仔细看了癞头一眼,这相貌平平的瘦猴儿颇不寻常,临乱不慌,竟有这般见识。当即便对你身边另外三个火长说,带你们的人照他的话去做,告诉弟兄们,拿下周半城,重重有赏。

于是乱纷纷分作五队一起爬上墙头,王精棠亲自率领一队从正中翻墙,癞子率领一处,三个火长各率领本伙。墙高丈余,没有软梯的队,踩着一人的肩头双手便可够墙头爬上去。

院内狗们听见动静,吠的更凶。护院们有些犹豫,待把灯火点亮点。墙头影影绰绰都是人影,显然敌人人马众多,不知该攻击那一面。却不知敌人多乌合之众,只要射中一两个,其余自然溃逃。王精棠想此时不杀进去,更待何时,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杀!腾地便跳下去,众人纷纷跳下来。护院见势,弯弓四面乱射。沿墙筑有花坛,众士卒见状,纷纷伏在花坛下面。连头也不敢抬。

里面看出端倪来了,为首一个叫道:兄弟们,别怕,没硬手,拉满弓别放,哪个露头射哪个。

护院喊:贼人,胆敢露头,大爷射你一个透明窟窿。

僵持了一会,有个护院冲后面喊:管家,叫人从后面翻墙出去喊人来帮忙。扎

王精棠焦躁性起,咬牙切齿,站起来挥刀往里就冲。护院们朝他放箭,都教他用刀打掉,十几步的距离瞬时便冲到。

为首护院大叫:别慌,就一个硬碴,合力杀死他,其余贼人自然散了。当即七人把王精棠团团围住,混战在一起。

士卒们都抬头看,却没人有胆色冲上去。

癞头把牙一咬,心想: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把刀一挥:跟我冲,杀杀杀。

对正若输了,你们一个都活不成。士卒们如无头羊之羊群,见有人出头,便蜂拥跟上去。此时,王精棠砍翻两人,自己也受了两处伤,以寡敌众,渐渐不支,突见癞头率领援兵杀到,不觉一振,刀舞得更迅猛,咯一刀削断一敌手臂。癞头冲到挺刀朝敌便刺,众士卒围着敌人乱砍乱杀,局面立刻扭转,王精棠大喝一声,刷刷又砍翻两个

被癞头缠住的那个吃惊分神,吃一刀扎进胸膛。其余三个被乱刃砍翻。癞头抽出刀来,望着滴答滴血的刀刃兀自发楞。抬头一看,王精棠提着血淋淋的刀朝他走来,脸上身上都是血,面目狰狞,不由吃了一惊:对正

王精棠问:你叫什么

癞头:俺叫癞头,没大名

王精棠点头,朝众士卒大喝道:日后癞头就是你们的队副,同样可以号令你们。说着把刀一挥:给俺冲

周家得管家奴仆在二门觑看,见护院被杀败,慌得关门便里躲。那里挡得住,两个翻墙打开了二门,长驱到内宅。周半城并家眷、奴仆、家眷几十口最后躲到内堂,王精棠一脚登开大门,挥刀便欲大开杀戒开。

癞头上前谏道:对正,将军没叫如何处置,不如看管起来,听候上头发落。

王精棠沉吟道:就依你,依我之性,杀个痛快,男人一个不剩。朝俘虏扫视过去,都吓得浑身战栗。周半城乍着胆子上前一步,朝王精棠抱拳拱手:大爷..

要钱…好商量。

王精棠一拳把他打翻:大爷全都要,钱粮、女人、大宅,全都归大爷…

七八女人躲在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中间两个颇有姿色。王金堂上去一手一个拖出来,女人哀求:大爷,别杀我,别杀我…

王精棠哈哈大笑:大爷自不会杀你,你且陪大爷乐一乐…女人衣裙扯乱。

王精棠把一女人往癞子怀里一塞:赏你。朝众人喝道:等我们两个消遣够了才轮得着你们。给我看好他们。

说着牵着女人出门往一侧得厢房走去。癞头楞了半晌,见众人脸上皆是艳羡的目光,不觉一振,口水一咽,牵了女人走另一侧厢房。

进屋之后,房内昏暗。房门未关,他手忙脚乱扯女人衣服,浑身紧张地抖动。女人稍稍平静下来,说:大爷以前没有行过周公之礼。

癞子不懂:俺没见过这人

女人吃吃一笑:就是跟女人同过房

癞子觉得脸上一热,有点气沮:尚没,只是伏在人家窗外偷听过。

女人扑哧有一笑:大爷要不要丈灯

癞子:自然好,不然何以摸到门路。

女人对方内环境甚熟,把灯掌上,一件件宽衣。

女人哀求:妾身是大爷受用过的,不要叫手下轮流奸污。

癞头点头:这个自然。下床穿衣出来。细眼和三个火长早等在门口

细眼:哥,也叫俺们尝尝滋味

癞头:你们找其他女人去,大爷受用过的不予别人。

火长们见癞头神情凛然,怏怏退到一傍。

细眼:哥,连俺不给。

癞头:细眼,这是俺拿命换来的。钱财衣食可以,女人不能。

细眼呆了半晌:哥,你变成了另一个人。讪讪而退。

癞头站着台阶上,仰望着天空,突然觉得凌驾于人权势太令人痴迷了,再也不要回到被人看作猪狗日子,再也不要回到低眉顺眼乞食的日子。便是死也要痛痛快快地死去。

瞬时,癞头觉得入教正是自己脱胎换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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