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六与旭大神的切磋,漫天胡说八道,成为我学生时代最梦幻的慰藉。
每每坐在电脑桌前,我也会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的,是满脸的痤疮,还是体型硕大的万吨轮?虽然简介上看,他也在上海,不过我们默契地从不探究对方生活。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传歌给我听。也是在当时,我喜欢上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情绪不佳,我就说小时候的糗事,破坏他的情绪。
白天黑夜,我所在之处,都能见到粉色的泡泡。他会准时等着我跑圈,变着花样让我赢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现实总会把幻镜打碎,在学海中,苦作舟的班级,有一天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班里要转来一个新生,本来这事也没什么稀奇的,每学期来插班旁听的人多了去了。
但这次据说是个中日美三国混血儿。混血儿!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活的,他的眼睛会不会是蓝色的?头发会不会是金色的?流的血是什么颜色呢?
答案在我们早读课上揭晓。正当大家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读英文时,被老师一贯敲黑板声惊醒:“同学们停一下。”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从耸立的课本上探了出来,汇聚到讲台。
“大家安静下,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请他为我们做一下自我介绍。”老师打着手势,将站于门口的高大男孩请了进来。
“好帅啊!”女孩们原本困顿的眼神忽然被点亮,成了颗颗爱心,恨不得粘在进来的人身上。
当那双长腿跨进教室的一瞬间,我也听到了“扑通,扑通”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哪怕只是简单的白衬衫,与深色校服裤,穿在他的身上,都是那样简洁协调,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手腕处的袖口轻轻挽起,蓄着一头当时极为流行的日系中长发,深刻的眼眉直飞入刘海间,哪怕只是被他无意地扫到,都令人受宠若惊。
挺拔的身姿彬彬有礼地站上讲台,鞠了个标准的90度躬。略带死板的中文,从他红润的唇瓣中吐了出来:“大家好,我叫裘仲兴,去年刚从日本回来......”
我拱着双手托在下巴处,一脸梦幻地看着讲台上温文尔雅的男孩。他的举手头足怎么就那么有教养?皮肤怎么能那么白?衣服和书包都被整理得一尘不染,完美得像漫画里的贵公子,全然不似人间烟火。
三国混血儿怎么姓裘呢?哦,他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外公是美国人。好像是杂了点!
裘仲兴?中心?该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中心吧?我摇摇头,拍了拍脸。有机会问问他喜不喜欢开飞车,如果喜欢,我们就能组团去隔壁新开的网吧,叫上金茂,那我们的组合应该叫“高人三件套”。
是的,这位混血儿也是位高人,具他说,他还有个哥哥,因为长得矮,父母很不满意,才有了他,而且每天为他浇灌牛奶。
我噗嗤笑了出来。而入座我旁边的高人,却一脸无辜地回头瞧向我。
暴动的血管忽然在一瞬间充斥了整张脸,我不好意思地低头,想将猪肝似的脸埋起来。
而那个令我失态的人,却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蹦出了那句日本人必备的:“请多多关照。”
“啊!”我的内心,发出了海豚音般的尖叫,他就坐在我身边,居然对我笑。我该怎么办?我是对他笑呢,还是回他笑?
就在我忐忑不安中,上课铃打响了。整堂课我都飘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旁斜,我要怎么和他说话?掉书?不行不行,太老套了。问题目?好像我是学习委员,他是借读生。
这样反复矛盾纠结,老师宣布了课间休息。自然,发光体的周围开始不时出现许多小意外。比如掉书啦,问问题啦……
史纪媛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头上的发夹总是各种花卉,随四季更替。
嗯,猜得没错,她现在头上戴的是朵菊花。扭着腰一步三摇地挪到裘仲兴桌边,弯腰倩笑:“裘同学,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日式的谨慎态度,让高人慌忙站了起来,鞠了个躬:“你好,我平时比较喜欢打游戏。”
刚刚还弯下腰的史纪媛,此时只能调整姿势,改为腰后仰。这样高难度的说话姿势,让她的笑容也突变僵硬:“真的吗?我也是,你经常打什么游戏?”
“回上海后,空余时间我会经常上企鹅,玩飞车。”
“企鹅飞车?”在特有的日式繁复语序中,这四个字却把我送上了天。
班花似乎也高兴地捏起了嗓子:“真的吗?我也有玩,可打得不是很好,你周六有空教教我吗?”
“周六已经和别人有约了。”可能是不忍心见到“班花”失望的神情,又补充道,“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玩。”
他们专注于相互一问一答间,完全没发现一旁目瞪口呆的我。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
于是这天,我打破了认真听课的传统,在课堂上以最快的速度做完所有作业。晚上顶着巫婆的冷眼,在企鹅上等着旭大神。
“咳,咳”这声熟悉的上线声,导致我的指甲深抠进键盘里。
“滴滴滴”平时期盼的声音,此时却失去了它的魅力。做足心理建设,点开了对话框。
旭日中心:在?正想给你留言,后几周周末有事,不能上线了。
这一次,我的手指陷进了鼠标缝里,进退不能。我很想问声为什么?
而答案很快出现在我面前。一天放学后,我随人流走到校门口,那个高大的人牵着班花的手,混迹于同色的校服人群内还是那么显眼,刺眼。互相对视的笑颜化做了容嬷嬷手下的针,将围绕着我的粉色泡泡,一个个无情地戳破。
那天回到家,我趴在键盘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来是别人家孩子的我,第一次对价值观产生了疑问,美丽可以拥有更多吗?
直到我们家巫婆回来,惊恐万分地问我是不是读书压力太大了。我歇斯底里地摇头,但也苦于不能将这一切全盘托出,毕竟,那是种禁忌,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太过沉重。
没了多余的期待,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读书中,而家里的电脑成了我的禁地。直到高中毕业,那块显示屏遮布上积了厚厚的灰尘……
埋头苦读的结果,是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上海最好的传媒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