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卧室自带的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推开房门，正好撞上了要来叫她起床的妈妈。
王艳霞看了林小薇一眼，刚洗过澡的女儿脸上依然是疲惫，眼睛红红的，像是晚上没有睡好。
自己打她的两颊还有红色的指印，王艳霞突然有几分心疼。
“过来吃早饭吧。”
早饭是牛奶燕麦粥，煎鸡蛋，一根香蕉，还有外婆家的酱菜。
林小薇战战兢兢地坐下，拿起香蕉就要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先喝粥、吃鸡蛋，吃完了最后再吃水果。”
这是为了她好。
林小薇沉默着，她不会再问妈妈，为什么不能按照她的喜好来吃东西，问就是“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
刚喝了一口粥，一旁的王艳霞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问她：“你想明白了吗？反省了吗？”
回忆起过去自己搪塞妈妈的那些话，她如今却不愿意再说一遍。
她以前说：“明白了。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在学校闹事，不应该让爸爸妈妈担心，我应该好好学习，不辜负爸爸妈妈对我的好。”
她以前还会说：“我反省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自律，是我不够努力，是我粗心大意，是我不守规矩，是我不懂感恩，是我不明事理......”
但是，她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呢？
这些假话，这些虚伪的反省，妥协的认错，打死她都不想再说！
最差不过，再死一次。
“我不觉得我错了。我不需要反省。此刻我死了也不会后悔。未来的我会为现在真实而又勇敢的自己感到骄傲。”
林小薇的发言铿锵有力，她盯着王艳霞说完了这段话。像是一个不肯屈服的斗士。
空气被尴尬的气氛给冻结了，仿佛母女二人都屏住了呼吸。
漫长的两秒钟后，王艳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今天不用去上学了，我给你们丁老师请假，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
不用上学了？
林小薇从小到大，除了生病从来没有缺席过，因为爸爸妈妈永远觉得上学是第一位的。
哪怕是因为生病而不能上学，妈妈都会亲自去学校把当天的习题册、考卷、教案带回家，逼着她保持和同学们的同样学习进度。
生病比健康着更累。她小心翼翼，不敢着凉，不敢在母亲眼前咳嗽、流鼻涕。
今天，却因为要反省，她不用去上学？
“晚上等我下班，我带你去看医生。看看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让你变成现在这么一个没心没肺、胡作非为、不知好歹的样子。”
什么？
她病了？
不，她没有病！
“不，妈妈你才是病了，病得想要用自己作为家长的权力，来胁迫你的女儿！”
王艳霞拍着桌子站起来，“林小薇！”
或许是被大早上的母女大战给惊醒了，林巍从卧室里走出来，眯着眼睛看着正在对峙的母女二人。
“什么事啊，有必要大早上这么吵吗？”
林巍揽过妻子的肩膀，王艳霞则是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委屈地哭泣。
“薇薇！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看你把你妈伤的，快给妈妈道歉！”
哦。
这一招，真眼熟。
林小薇从前没发现妈妈和爸爸是这样的角色，在大学和职场摸爬滚打几年后，她终于读懂了眼前的情景。
高洁白莲花和心软渣男。
爸爸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要自己给妈妈道歉呢？
妈妈为什么对着自己是一副母夜叉的样子，对着爸爸就变成委屈小娘子呢？
她这个女儿，需要这么对付吗？
而且，用的是这种她都不屑戳破的伎俩。
现在的她是不是应该哭得比妈妈更加惨烈，直接晕倒在爸爸面前，才能让爸爸听一听自己的辩白？
可是，这种招数让她感到恶心，她不想用这种心机去对付自己的爸爸。
“我不道歉。”
林小薇放下手中的勺子，正视着她的父亲。
“爸爸，你真的觉得是我错了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和妈妈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几分是为了我高兴快乐，有几分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虚荣和私欲？”
林巍原本还没睡清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却被林小薇这段话给说得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天灵盖都醒了。
“林小薇！你疯啦？你怎么能这么和爸爸妈妈说话？”
呵。
怎么能这么和爸爸妈妈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和你们说话？我是你们养的宠物，还是你们养的奴隶？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和你们平等对话的权力？”
林巍松开自己搂着的妻子，冲到林小薇面前，也给了她一巴掌。
原来爸爸的手这么厚实。
比妈妈打得疼多了。
一巴掌下来，她重心不稳跌在地上，顺便带翻了旁边的粥，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又疼又麻。脸像是被无数根小针在扎着。
但她一点儿都不想哭，甚至更加坚决。
是不是***这种不屈不挠的民族英雄，就是以这样的心态对待欺辱她的人？
因为历史会证明，她才是对的。
“林小薇，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旷课逃学还有理了？你是学生，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你不好好做你该做的，难道还要怪我们管你吗？”
爸爸的话像是一记记锤子敲打在她的心上，几乎要将她击碎。
十几年的安分守己，拼尽全力让自己优秀，旷了半天课，她就是不好好学习？
爸爸妈妈难道就没有翘过班？难道就没有在上班的时候摸过鱼？难道就每一分钟都忠于职守从不懈怠？
“林小薇，你填志愿的事情，妈妈就不计较了。你乖乖认错，接下来半个月好好学习，考进理科班，咱们就既往不咎。”
不计较？认错？既往不咎？
她究竟错在了哪里，需要妈妈如此痛下狠心地审判，又这样苦口婆心地规劝？
唉......
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绝望。
爸爸妈妈，应该怎样让他们明白啊？
桌面上的粥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地砖上，像是在催促林小薇低头认罪。
林小薇已经没有对着爸爸妈妈吼叫的力气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不认错。我没有错。你们想把我怎样？”
绝望对视的夫妻两人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那你就在自己房间里闭门思过吧！”
林巍像是拎一个小鸡崽子一样，拽起林小薇的校服后领，把她扔进了自己的房间。
常年插在卧室门上的钥匙把门反锁起来，他将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林小薇真没想到反抗父母是这样的结果，她从来没有反抗过他们。一直以来，她用自己的小聪明撒娇撒泼，用自己行云流水的检讨和认错换取父母的谅解。
当她撕下虚伪的面皮，父母却接受不了这个真实的自己。
最亲昵的血缘关系，相处成这样，何其悲哀。
林小薇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听着爸爸妈妈各自去上班了，家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叮叮叮——”
手机上的QQ上传来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