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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清凌山庄

此时的林宏,已经置身于茫茫林海之中。这清翠山方圆百里,都被葱绿色的树木所覆盖,如果人能够拥有鸟儿的视角,便会发现身子下方是一片绿色的林海。这山上人迹罕至,只能依稀听见一些鸟兽虫鸣之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水声的来源,是由于山间小径处总有一些清澈凛冽的山泉分布着。这地方经常下雨,再加上海拔高处的地方常有一些冰雪融化形成的雪水流下,因而这山泉完全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正是这自然的力量,赋予了它清澈凛冽的灵性。正是因为那些葱绿色的树木和这清澈的山泉,清翠山这个名字才被人们所熟悉,而且由于自然给予了清翠山太多的灵性,人们都把这地方当做仙境一般的存在,都纷纷传闻说这山上有神仙的存在,所以凡夫俗子一般都不敢轻易来到这山上。没有人迹浸染的清翠山,愈发显示出她那迷人的魅力。

林宏置身于这大山之中,只觉山中空气清爽,让人的心情也淡泊了许多。由于山势高峻,而且树木蒸腾出了许多的水分,再加上今日本就是一个多云的阴天,因而整座清翠山都被大片的云雾所笼罩。这就更给这山林增添了一种模糊与神秘、苍茫与凄清。据说有一位不知名的诗人曾经专门到这清翠山来写过一首诗,后来这首诗就被人们所广为流传,诗的题目不详,内容如下:

独处幽山间,心绪渐归宁。

悠悠见林海,款款聆鸟音。

山泉犹欢澈,雾霭道幽玄。

常感自然意,不解世俗情。

林宏身上有伤,心中忧虑徐氏父女,因而并无仔细玩味这风雅美景的心思。他只是一路往中峰走去,期盼着早点到达清凌山庄。说来倒也奇怪,这清凌山庄似乎隐藏颇深,急切间竟然寻它不到,而山中本无人迹,更没有可以问路之人,因而林宏只好依靠自己摸索。他身上有伤,难以施展轻功,要不然的话他倒可以跃到树上去看看四周哪里有炊烟,有炊烟的地方必有人家,这也方便他进一步的寻找。可他现在走路尚且还是问题,几乎是走两步就得歇一歇,又如何能够爬到树上去观察呢?

又走了数十步,他感觉身子疲乏,就坐倒在一棵大树边休息。过不多时,他忽然听见了一段铮铮作响的琴音,那琴音犹如高山流水般澄澈,而且听起来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林宏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心道:这琴音距我不远,想来附近必有人家,可能就是那郎中说的清凌山庄了,我这就顺着琴音过去,想必就能找到那地方了。

他一步一步的缓缓而行,终于,那琴音越来越近了,而他这才在密林之中发现了一个搭的很高的木质空心门洞,他仔细一看,只见那门洞上方刻着四个字:清凌山庄。

林宏心中一喜:终于到了。于是他便朝着那门洞的方向走了过去。来到门洞口,他向着院子里望去,发现正前方只有两三间木屋子,左手边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右手边建着一个挂着帷幕的小房子。整个院子的路面是用石头平整过的,总占地面积不过一千平方米,这一点点面积相对于整个清翠山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这样简单而又紧凑的布局,却反而让人获得一种平静、幸福与安宁。

林宏的目光最先被吸引到了左手边的凉亭之中,那凉亭周围挂着一道青色的纱帐,他依稀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姑娘,正在忘我地弹奏着那首高山流水一般的曲子,那琴音自然也是从她这里传出来的。

林宏心中一动,暗想道:这清凌山庄果然尽是高人,似这等清澈无比的琴音,我在闹市之间,焉能听到?于是他便缓缓地走到凉亭旁边,端坐下来,也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姑娘施展着她那完美无双的琴技。

不一会儿,刚才的琴音忽然由清澈转入到了苍凉,渐而又转成了凄凉。林宏曾经听母亲秦沣虞弹过琴,秦沣虞也常常给他讲琴音当中的情感玄机。因而林宏虽然不会弹琴,但对琴音的情感把握还是有一定见识的。他觉察出这姑娘定然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伤心之事,而这种伤心之事,即使用最清澈透明的内心也无法排解。

那姑娘双目紧闭,又弹了许久,这才把那首曲子幽婉的结束。她睁开眼睛,见到凉亭外面有一个男子端坐着,便连忙起身说道:“不好意思,让公子久等了。不知公子驾临清凌山庄,有何贵干?”林宏见这姑娘用语高雅,声音更是如同银铃一般清脆动听,便立刻起身,拱手说道:“姑娘你好,我今日来此,是因为患了一些疑难杂症,故而特来贵山庄求医的。”那姑娘言道:“好,我来给你看看。”

她轻轻地拉开了那青色的纱帐,走了出来,林宏这才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相貌:那是一张肤色白皙的鹅蛋形的脸,双目间流露出灵动的神情,淡淡的睫毛更让人觉得她的眼睛美到了极致,秀丽的小鼻子和樱唇更增添了她的秀气与明丽,一头乌黑的秀发上插着一支红黄相间的发簪。她穿着一件青蓝色的长裙子,裙子颜色的淡雅更让她整个人显得淡雅而素净,身材的苗条也使她的身形完美到了极致。林宏看到她的模样,眼光甚至都不敢多停留一分,生怕亵渎了这样一位美貌到恐怕只有仙子才能比拟的人物。

那姑娘来到他身旁,彬彬有礼的说道:“公子请把右手伸出来,我来为你号一下脉。”林宏依言递过右手,那姑娘便号起脉来。她的右手搭在林宏的右腕之上,他感觉这姑娘的手指纤细绵滑,也是清秀到了极处。他心中不由得一荡,暗暗想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女子?

那姑娘号了脉,微一皱眉,然后说道:“公子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而又未得到及时的医治,这才使得内伤伤及了心肺,如今想要治疗,恐怕并不容易。似此等内伤,一般的药物是无法治疗的,只有从武学之理方可医治。只可惜家师出门采药,明日才能回来,否则以他的功力,想要治好公子,定然不难。”

林宏奇道:“姑娘如此圣人妙手,居然还有一位师尊?”那姑娘笑了笑,说道:“公子过奖,我哪里是什么圣人妙手啊?我师父才是真正的厉害,他武学医学双修,却都达到了上乘境界。而且对于他来说,琴棋书画,几乎无一不通,我在这世上没有佩服过几个人,但他确实算一个。我心中对他无比尊敬,这才决定拜他为师,他是专门教我医术的,本来我也想和他学武功,但他说女孩子日后不过是要做贤妻良母的,也不会闯荡江湖,不必有太强的武功,学好医术就可以有一份生计了。然后学一学琴棋书画,陶冶一下情操也未尝不可。我对此颇不以为然,世人总说女子不如男,那其实是一种偏见,我们女子习武,一样不比你们男儿差。”

林宏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有理,我也觉得女孩子学武功是挺好的一件事。毕竟技多不压身嘛。”那姑娘笑了笑,说道:“看起来你这点见识倒比我师父强了。对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林宏答道:“我叫林宏,树林的林,宏大的宏,你呢?”那姑娘答道:“我叫苏韵茗,苏州的苏,韵味的韵,香茗的茗。”林宏不由得赞道:“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呢!韵茗,从这名字就可以看出,你肯定是出自于书香门第,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苏韵茗微微一笑,言道:“就算是吧!也不过就是小的时候多读了几本书罢了。”林宏叹道:“多读书好啊!像我,就是因为小的时候不用功,现在才真是一无所成啊!当年我娘亲让我好好读书的时候,我每日只是贪玩,从来不曾好好的用功,后来失去了母亲,我才知道我娘教给我的东西,都是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东西。”

苏韵茗探问道:“你母亲都教过你什么啊?”林宏言道:“她教过我很多,她也会很多。就拿你刚才弹的那首琴曲来说吧,我母亲也弹过,应该是白居易当年创作的《琵琶行》。我娘亲给我讲过,这曲子一开始是‘别时茫茫江浸月’,琴音还比较清澈、纯净,到了后来琵琶女自诉身世那一处,琴音渐渐转为凄凉,再往后到了‘江州司马青衫湿’那里,琴音就凄凉到了极处。我见姑娘你弹的如此动情,想必是情动于中,必有所思,若非如此,必然难以弹出这么动情的音乐。我娘亲也说,乐由心生,琴音亦是如此。弹奏者非有好的心境不能为之,似诸葛亮那般于空城之上弹奏清音的,世间自是寥寥。”

苏韵茗心中感动,不由得说道:“真谢谢你,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钟子期一般啊!有道是‘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我一直都无法寻觅到一个自己的知音,即使师父他老人家对琴有如此研究,有时也无法探微究秘到你这样的境界。”林宏摇摇头,言道:“其实我并不太懂琴的,这些说法也都是我娘曾经教过我的,我当时也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就是这些年我一直很思念我娘,时不时追忆往昔,这才把这些零散的记忆又收罗了回来。”苏韵茗叹了口气,言道:“若是能够见见伯母,那该有多好啊!”言下甚有惋惜神伤之意。

林宏问道:“你不想听听我娘的故事吗?”苏韵茗笑了笑,言道:“你若想说,就说说呗。”林宏又添了一句:“那如果我不想说呢?”苏韵茗淡然一笑,说道:“那就不说呗,这都由得你自己。”林宏奇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的心思吗?”苏韵茗正色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空间,如果他不愿意别人进入这个空间的话,别人是没有权利进入这个空间的。你和我,彼此就各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这个独立的个体之下,会有很多经历铸就着一颗不同于外界的心,因而如果这颗心没有想要与外界沟通的愿望,外界是不应该主动去接近这颗心的。”林宏仔细品味着她的话,一时感觉有点费解,但沉思了片刻以后才忽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自己从前很少维护过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而只想把自己的独立空间去分享给更多的人,最后除了让自己劳累,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因为别人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你分享自己的,除了感受分享的劳累以外,不会真的让对方感受到你所认为应该有的喜悦。

林宏点了点头,笑着言道:“那我就主动把这颗心和你这位外界沟通一下,如何?”苏韵茗微笑道:“自然欢迎。”

林宏言道:“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还是我娘。我爹也疼我,但他总是对我很严厉,我说实话是有点儿怕他的。我爹那时候还是洛阳知府,因而我们家过得也还算殷实。但就在五年前,一群杀手冲入了我家,杀死了我娘和我爹,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幸存了下来。我后来在一个叫群聚堂的地方拜师学艺,可那地方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奸诈,当然,那得除了我师娘。她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其他的人对我不是欺压,就是污蔑,我后来因为被污蔑而被师父赶出了群聚堂。然后我又遇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他叫习千存,正是他教我武功,这才让我的境遇有所改观。可后来师父却独自一人离开,不知去向了。我独自下山后,本来要去找仇人报仇,却莫名其妙的被我前师父安排了一桩婚事。我这次来清凌山庄,除了给自己治伤以外,也是要给我的岳父找一些药。”

苏韵茗一直认真地听着,待他讲完后,这才感叹道:“没想到你和我年龄上虽然相仿,经历上却这么不同。我虽然也有自己的难事,但相比你这些难事,却似乎又不算什么了。”林宏点了点头,言道:“人间若无难事,倒又少了那么些许滋味。起舞弄清影,又哪里是人间该当有的呢?”苏韵茗也反问道:“你不想问问我的难事是什么吗?”林宏笑道:“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果你愿意说,当然会对我说啦!”苏韵茗噗嗤一笑,言道:“你倒学的挺快,从善如流啊!”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苏韵茗便言道:“到中午了,我得去做饭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林宏笑着言道:“我来帮你吧,随便吃点儿什么就行。”

二人来到一间小木屋中,苏韵茗系了围裙,稍稍向上挽起袖子,便去择韭菜,择完以后,她拿了一个盆子仔细地清洗了一下,然后便放在一旁。林宏则把一旁堆好的木炭填入锅灶底下,生起火来。苏韵茗见他生火生得异常熟练,不由得笑道:“看起来你一定是经常生火的人,手法还挺熟练嘛。”林宏自信的一笑,说道:“那是自然。当年经常给师父做饭,生火只是基础。”

苏韵茗在锅里倒了一点儿油,然后便在锅里打了五六个鸡蛋,翻炒起来。林宏看着她做饭的样子,忽然感觉她并不像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遥远与神秘,或许人只有在生活当中,在柴米油盐当中,才能找到最真实的那个自我。

她又把刚刚洗好的韭菜倒了进去,然后配以葱蒜、酱油、咸盐这样的调味品,炒了十几分钟后,一道香味迷人的韭菜炒鸡蛋就已经出锅了。她给林宏递了两个馒头,抱歉地笑道:“山庄里最近菜不太够了,只好用这些来招待你了。师父这次出去,也是要采办一些吃的回来。所以,我们这山庄名义上虽然说与世隔绝,但是这些吃的喝的用的,有哪一样又不是从俗世当中来的呢?当年陶潜曾经夸口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其实哪里有什么樊笼与自然之分呢?关键还是心情,心情好了,自然就没有樊笼了。”林宏点了点头,心下暗道:这姑娘总是有一些新奇的见解,这一点我可远远不及。

二人相对而坐,慢慢的吃了起来。苏韵茗忽然言道:“要喝酒吗?师父珍藏了很多美酒,都是在遇到客人来访的时候才拿出来,我给你拿一罐来解解渴。”林宏笑道:“那自然是好的,不过未经师父允许,你这样不会受罚吧?”苏韵茗摇了摇头,言道:“师父不是小气之人,如果他在,只怕十坛八坛也都拿出来了。你吃着,我去拿。”

苏韵茗提了一罐酒,走了回来,然后又拿了两个碗,各自满上。林宏奇道:“你也会喝酒?”苏韵茗笑了笑,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喝点儿酒吗?今天能交到你这样一位朋友,我也很高兴呢。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才斟了一碗,有什么的?”林宏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那我就敬你一碗。”

苏韵茗酒量不弱,一碗喝下去,竟然丝毫没有醉意,这让林宏不由得钦佩万分。二人边吃边喝,心情欢畅,不一会儿就把一大坛酒给喝得干干净净。林宏竖了竖大拇指,言道:“韵茗姑娘,你真是好酒量,喝了这么多,居然还一点儿没事,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啊!”苏韵茗微微一笑,言道:“喝酒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却也能暂时让人忘记一点儿不愉快的事儿。”林宏好奇的言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事了吧?我倒是很想听呢!”

苏韵茗悠悠叹道:“其实我生活的挺幸福的,也没你那么多曲折。就是我爹爹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那个人我连见都没见过,我爹和我哥硬要说那是给我定的什么娃娃亲。哼!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指腹为婚的成年人,完全不考虑我们小辈的感受。小辈们的婚姻,只能建立在爱情之上,又怎么能让家里人随意安排呢?他们和我说对面那家伙还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儿子,可我一听这种词就觉得别扭,所以我就偷跑了出来。可你知道,这么逃终归不是办法,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见我的亲人吧?可我一回去,他们就要用我的幸福做赌注,我不想受这种羁绊,也不想过这种生活。”

林宏心中顿生怜悯之意,言道:“韵茗姑娘,其实我和你一样,爹爹也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的婚事,我当时也非常抵触。确实,我们小辈的婚姻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旁人是没有参与的权利的。但你也知道,这世间礼教的威力太强大,能够独善其身的,又有几个人呢?再者,你如果不回去的话,这件事终归难以得到妥善处理啊!”苏韵茗点了点头,言道:“我会回去的,但我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我不会让自己的婚姻那么草率的被人决定的。”林宏点了点头,言道:“韵茗姑娘,我支持你。”

苏韵茗目光间掠过一丝感激之意,便言道:“真的很感谢你。我娘和你娘一样,走得早。我有些话不能和父兄说,也不能和师父说,却有你这么一个伙伴可以说说,我真的感觉很满足。”她的脸枕着胳膊,轻轻趴在桌面上,面容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你应该比我大,那以后我就叫你‘宏哥哥’了,好吗?你也不要叫我韵茗姑娘了,我家里人都叫我韵茗,但我不喜欢你和他们叫的一样,你叫我茗儿吧,好吗?”

林宏被她的言语和神情所打动了,便慨然言道:“好,茗儿,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好妹子了,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宏哥哥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的。至于那件令你难过的事,宏哥哥也会帮你的,好吗?”苏韵茗笑着说道:“谢谢你啦,宏哥哥。”

林宏收拾了碗筷,并仔细的清洗了一遍。苏韵茗看着他洗碗筷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二人各自回房午休了一个多时辰,到得下午的时候才起来。林宏这时候酒醒了,忽然想起青云他们还在等着自己,这才对苏韵茗说道:“茗儿,现在我妻子和她爹爹都在等着我回去,不知道你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妻子她父亲的病已经拖不起了。”苏韵茗神色间有些黯然,但还是说道:“宏哥哥可以稍作等待,我师父明天一早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他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是可以给那位伯伯治好病症的呀!还有,你的伤也不能再拖了,否则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我想,为了你妻子,为了你的父母之仇,你也想好好的活下来吧!”林宏听了她的话,觉得有理,于是便答道:“那好吧!只是我在这里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苏韵茗脸上一红,言道:“方便的,师父今日不在,两个童仆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床铺。”她心中有些惴惴,清凌山庄从未在晚上留过客,而且山上只有她和林宏两个人,这样的情况难免让她心中有些难为情,但她却掩饰得很好,言语间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林宏点了点头,言道:“那就好,说实话,真是麻烦你了。”苏韵茗摇了摇头,言道:“不必客气,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我带你去师父的书房看看吧!”林宏虽未和苏韵茗的师父谋面,但心中早已对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钦佩不已,因而听到苏韵茗要带他去参观这位大师的书房,不由得喜不自胜的说道:“好啊!”

苏韵茗领着他进了右手边的那间小房子,拉开外面的帷幕,林宏进到屋内。只见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几张大白纸,白纸的旁边有一个红棕色的笔筒,里面插着三五根毛笔,旁边还放着盛墨汁的盒子以及砚台,是一个标准的书桌配置。左手边的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楷书、草书、行书各有千秋,但从笔迹上来看,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从笔力上来看,这些书法作品刚健遒劲,下笔之人定然有着极深的内功。林宏不由得问道:“茗儿,这些作品可是令师尊写的吗?”苏韵茗点了点头,慨叹道:“师父的能力,真可以说是冠绝今古,你看这幅作品,他摹写的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大江东去的酣畅淋漓,都在他这书法之中得以展现。我想便是苏东坡本人的书法,与师父相比,恐怕也是半斤八两吧!”林宏又往右手边看去,墙上还有一些绘画作品,既有不绘颜色的工笔素描,亦有泼墨写意的抽象画卷,最让林宏印象深刻的画,则是一幅描摹着嫦娥奔月景象的画。画中的嫦娥,身穿粉色彩裙,以极其优美的身姿投向那美丽的月亮。画的右上角有题字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宏不解地问道:“茗儿,你看这幅画,上面所画应该是嫦娥奔月的图景才对,令师尊何以要题上苏东坡《水调歌头》中的句子呢?”苏韵茗看着这幅画,缓缓言道:“师尊十分仰慕苏东坡,常把他称作天下第一才子。他曾言道:‘相比苏东坡,李白有些过于孤傲,杜甫有些过于悲苦,而只有苏东坡,在逆境之中亦能旷达,人生一直在亏待着他,他却能够一直笑对人生。这般胸襟,恐怕千古文人都难以达到。’这幅画虽然画的是嫦娥奔月,但你可以这样想啊:嫦娥奔月,亦如夸父逐日一般,是向着最光明、最有希望的地方而去的。而且,传说这广寒宫里少有人迹,嫦娥几乎过着独自隐居的生活,身边陪着的,不过是那只捣药的玉兔罢了。她与后羿,与人间,恐怕就是永远相别。江淹《别赋》中有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但家师认为,与其神伤,不如像东坡所说的那样,我们同居在一个月亮之下,只要人能够长长久久的,即便相隔千里,再不见面,心中的情感却也能亘古不变。”

林宏心中不由得啧啧惊叹,对眼前这个女孩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小小的问题,她竟能引经据典说出这么多,有些典故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于是他嘿嘿笑道:“茗儿,你可真厉害呢!和你在一块,我都后悔自己少读了几年书啊!古语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天才算是深有体会了。”

苏韵茗摇了摇头,言道:“我所知道的其实也甚是浅薄,只不过从小耳濡目染,多学了一些罢了。就像你,你练武功肯定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有所提高,都是需要日积月累,方能厚积薄发。你已经很不错了,这世间之人都过于浮躁,难以安心钻研学问,要不然历朝历代为何科举的人多,有名气的人少呢?其实是因为文人被功名所累,世人被生活所拘,无法专注自己罢了。我虽然不鄙视下层的那些出身于农民家庭的人,但知识上的匮乏也使得他们在意识上有着很大的局限。至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则更是令人担忧。我经常见到一些公子爷每天纸醉金迷,不学无术,把大好的时光全都浪费了。我想,若不是当年爹爹对我严加管教,让我形成了读书的习惯的话,我也不会有今天。所以你说我应该回去解决问题,我也是认可的。毕竟没有父兄的养育,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也知道,他们让我嫁给对面那人,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对面那人是京城当中的一位将军的儿子。你也知道,这朝堂之上的婚姻,相比你那娃娃亲,似乎就更加严厉得多。如果我处理不慎,过于冲动的话,就会连累我的父兄。而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林宏叹息道:“咱俩真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了,你那首曲子的心境,我现在才算理解了。”苏韵茗淡然一笑,言道:“都说女子出嫁从夫,要遵循什么三从四德,要当什么贤妻良母,我自己是绝对不以为然的。如果非要让我去做这家族婚姻的殉葬品的话,我倒不如趁早离开这尘世。”她目光中含着泪花,语气上也变得决绝起来。林宏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一下,一时却只能默默无语。

苏韵茗咳了一声,言道:“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反正现在他们找不到我,我也能多获得一些快乐。能和你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我心里也挺欢畅的。还得多谢你呀,宏哥哥。”林宏笑着言道:“你说过,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必这样客气的。”

林宏连忙岔开话题,言道:“茗儿,你是怎么认识令师尊的?”苏韵茗言道:“是这样的,我十岁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贵客。原来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凌退扬伯伯,这位伯伯是我爹爹的结拜兄弟,当年和他一起切磋过武学和医学。这两个人,武功自然是凌伯伯较强,但医术上二人却不分轩轾。虽说不分轩轾,但这二人却各自术业有专攻,我爹爹擅长用毒配药,凌伯伯却擅长针灸之法。自幼我爹爹便教我和哥哥配药炼药,那一次凌伯伯来了以后,见我对医理甚有天赋,便答应收我为徒,而且在我家盘桓了大约两个月,把他那一套针灸疗法传授给了我。我后来又修习多年,终于把这套疗法烂熟于心。师父走后,我又经常和爹爹一起探讨医学之理,因而这些年来在炼药上也颇有心得。一个多月前,爹爹告诉了我那门娃娃亲的事情,婚约就在明年践行,我一时气不过,就跑了出来。但一个女孩子,你也知道,离开家是很不安全的。所以我一路朝着京城这边来找师父。师父和我说过,他就住在洛阳城附近的清翠山清凌山庄内,因而我就多番辗转,来这里投奔他了。”林宏心道:原来这位大师就是师父说过的凌退扬前辈,茗儿拜他为师,怪不得如此厉害!

于是他赞叹道:“兼采两位名家的医学经典,那你的医术岂不是很厉害了?”苏韵茗摇了摇头,言道:“差得远呢!医术和武功一样,活到老学到老,越学越强,决不能够停止学习。师父医术已经很高明了,每日还在用功,我这样的小辈,岂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进步就得意忘形呢?”

林宏听了她的言语,心中暗自后悔道:茗儿说的对,我练了一点儿武功,就小觑天下英雄,以致让董鸠然背后捅了一刀,让楚峰玄打成重伤,还与靳中梁结下了梁子,这全都是得意忘形之故。今后行走江湖,定要谨慎从事,三思而后行。他同时也很感激苏韵茗这番话语,她总是能用言语让自己获得一些全新的感知。而这些感知,对于他行走江湖来说,是最好的座右铭。

林宏看了看一旁的桌案,言道:“茗儿,令师尊在书法上颇有造诣,想必你也不差吧?不如给我展示一下吧?”苏韵茗微微一耸肩,言道:“我所学可就非常有限了,我只会写一写楷书,而且写的还奇慢无比,你如果想看,那我就写给你呗。”林宏抚掌而笑,言道:“那太好了!我正想看看你的书法呢!快,我来给你研墨换水,你来写吧。”

苏韵茗微微一笑,用水润湿了毛笔,然后就在那白纸上写起娟秀而又有力的楷书来。林宏见她运笔的时候潇洒自如,婉转曲折甚有章法,而写出来的字却又是那么清新秀丽。有道是字如其人,这话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最为完美的展现。她双目紧盯桌案,仿佛已经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林宏坐在一旁,凝神看着她写字,不敢稍微发出一点儿声音。因为身旁这个人儿正在进行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创作,不管对于别人来说是不是最伟大,但对于他和苏韵茗来说,确实就是这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幅飘洒着浓郁墨香的书法卷幅就呈现在了林宏面前,林宏放眼看去,只见她所摹写的是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那秀丽的字迹如同甜美的甘泉一般,如同凛冽的酿泉一般,流进了他的心底: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苏韵茗言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真的就把山水与人间联系了起来。与民同乐真的就是一个最为完美的梦想,多少人可以隐居自然,多少人可以身处闹市,但又有多少人可以在自然中去关怀国家和百姓呢?因此,这首《醉翁亭记》,也就成为了千古绝唱。”

林宏的眼眶不仅湿润了,这位姑娘的才情就是这么生动的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试想这样的仙女,世间又有几个女子、几个人可以与之相媲美?这样的仙女,又何尝不是一首千古绝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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