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姜公公一开始就预测到，他会被青桓失手打死，他还会上台吗？
肯定会的吧。
因为他直到最后一刻还笑得那么开心，看到青桓完美地使出那翩然一剑，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单纯得像个如愿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儿。
洛云溪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朝气、真实的他。
然后姜公公就被青桓超出掌控的一剑洞穿了眉心，神魂被剑气和剑意撕裂，整洁体面地倒在青桓面前，再也没起来了……
布满岁月痕迹的铠甲虽有多处破损但仍然光亮，只是它的主人再怎么精心养护，片与片的缝隙残留的血渍始终清理不干净，其上附着的煞气连圣人遇到了都要避让。
神甲左胸处模糊可辨的鸟形图案，代表了他退伍前曾是神朝十二军青鸾军的将领，甚至可能是主将。
人皇纪元太过遥远，十二神军传承至今，大半只留下了徽号，陈家诸帝还能认出青鸾军的图腾已经很难得了。当然，如果是自家老祖统御的青龙军，他们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每道图纹对应的军衔和伍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姜公公倒下了，擂台战却没有直接结束。
“这一剑，真漂亮，殿下总算使对了！”
“既然殿下已经学会了，那么就请殿下做好准备，迎接诸天最极致的尊荣吧！”
“轰！”
开天辟地般的神音炸响，一道恐怖的幻影从擂台内走出。幻影行走尘世，苍茫的混沌雾气跟随着他的行动摇晃间隙，依稀可以看到那是一个身姿修长如竹的男子。他抬手间万道哀鸣，三千半圣印记齐齐暗淡，永恒不坏的帝战擂台仿佛都承受不了他威严的气势，更别说刚极尽爆发完的青桓了。
牺牲了一羽本命尾翎，才绽放出堂皇纯正的天命剑气，本源虚弱，神魂萎靡的青桓还来不及细品个中的收获，消化姜公公冒死传经的惊疑，就看到那道压塌诸天的模糊影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砰！砰！砰！”青桓感知到的世界被无限缩小、放慢。
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动的声音，断骨处有呻吟，血肉撕裂的地方在慢慢分裂生长……
“哒哒哒！”那个人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心脏上，脚印烙在他神魂里。
那道伟岸的身影携滚滚天地之力而来，每往前一步都带给青桓莫大的压力，仿佛一轮又一轮大日朝他重重压下。
“帝尊的气息。”
“假的。”
“是昔年帝尊打入半圣领域被天地铭记的印记复苏了。”
“为什么一个死人还能激活擂台最深的这道印记。”
“帝尊掌控地宫这么久，找到秘术也不奇怪。”
“机会难得，可得好好学学。”
帝尊遗留在世间的痕迹大都被他清除了，如今还能显化出来的，除了他的后手，就只有大道记录下的印记了。与他相关的一切，诸圣都无法推演，但只是一道天地复刻，没有自主意识的半圣印记，却没有这个难度和忌讳。
“尽管只是从前被淘汰的法的雏形，但还是有极高的分析价值和研究意义的。”
半圣帝尊的虚影走近青桓，诸圣诸帝暗暗观察，擂台内外除了青桓微弱的喘息声，寂静一片。
“嗡！”
帝尊印记出现，与他相关的一切器物在这一刻都齐齐做出了反应，洛云溪神情呆滞地安抚了下本源内部的金色逆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擂台上倒下的那个人，关注点全然不在帝尊虚影和青桓身上。
姜公公死了。
他脑海中仅剩这一个念头。
记得他出门前曾和母后承诺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将他带回来的，而今这……怎么说，又该怎么算，算什么呢？
他很早以前确实给自己美妙的童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偌大的圣京城，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仅有包括他在内的那么几个。
洛云溪鼻子有点酸，他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替他开心。
小时候姜公公指导太子，他坐在旁边开蒙，他眼里看到的姜公公总是那么严肃，当他不严肃的时候又总是那么安静。
静静地随意坐下，呆呆地仰着头，偶尔看看天空，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云溪和洛云锦虽然猜不到，但他们都能感受得到，姜公公并不快乐。
宽敞明亮的未央宫既给他提供了一个休息的地方，也禁锢了他。
每年明心湖畔桃花盛开的时候，他都会给洛云锦放假，自己一个人回到空旷幽静的未央宫深处。洛云溪猜他肯定是去那棵大梨花树下打盹去了，因为隔几天回来上课，他总能从姜公公身上闻到梨花淡淡的香味。
只是如今童年一去不复返，姜公公也不会再回去未央宫了。
不知他这一走，未央宫的宫门往后是否还会开启。
神朝青鸾军最后一位老兵逝世，未央宫最后一位老人归天，大明开朝为数不多的神话，在他走后究竟还有几个会记得呢？
洛云溪没有来由地替后人感到难过。他好歹还亲眼见证了那最后一点余晖，而他们只能从前人的嘴里得知，借助枯竭的想象力脑补旧时的场景，多无趣啊。
“一路走好！”
洛云溪在心里默念。
“哎！”
桃夭浅浅叹息。
姜昱恺死了，与他相关的因果线几乎断绝，唯有细若发丝的回忆还牵连在洛云溪几个人身上。
身死道消，人死灯灭，她以后估计也是这样吧。
不同的是人族还有轮回，鲛人族没有。
鲛人寿元耗尽，或意外濒死前会找一片无人打扰的珊瑚丛，静静结束自己的生命。若是自己做不到，也会委托族人或者好友帮忙，料理身后事。
届时他们的肉身会被珊瑚丛吸收，灵魂和真灵都会消散，魂光在先祖的指引下回归圣池，只有一颗鲛珠能证明他们曾经在这个世间存在过。
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和他们有关的一切都被埋葬、遗忘，从此整个宇宙都与他们无关。
道争很残酷，尘世除了修行之外，还有很多的苦难，但活着挺美好的。
桃夭走过的地方并不多，但每一处她都很喜欢。不管是游人如织、碧波浩瀚的明心湖，还是神秘瑰丽、雄伟壮阔的地宫，亦或皎洁幽美、恍如仙境的瑶池……种种新奇的体验，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姜公公死了，桃夭心中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慢慢被倾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