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省上东市,五百多万人口,地处华国南疆边陲,境内峰峦耸立,植被茂密,江河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资源和水资源非常丰富。
在南山省所辖的十多个地市中,上东市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地,民风淳朴,素来爱酒,无酒不欢,亲朋邻里闲暇之余把酒言欢是常有的事。也许与上东人民与世无争的性格有关,上东市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始终不温不火,经济总量居于全省末流,在国内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四五线城市。
此时,在上东市临武路一栋墙体斑驳陈旧,不少外墙脱落裸露的楼房的五楼内,于晓峰手里夹着一支烟,不足五平方米的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向来爽快洒脱的他此刻盯着电脑屏幕,目光发散,眼神游离不定,内心剧烈起伏,十分的不平静。
公司人力资源部陈乐馨通过公司内部办公群私下催促他四次了,务必要在今天下午下班前报送财务部拟裁员名单,公司会在明早公布裁员名单。
于晓峰,南山大学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在农村长大的他,经过十多年寒窗苦读,大学毕业后,一向孝顺的他,受父母在不远游的传统观念影响,放弃了到大型国企和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最终选择了在一家不起眼,但给出的待遇中规中矩的上东市烽炎文化发展(集团)有限公司工作。
烽炎文化发展公司是一家家族式管理的民营企业,规模不大,有着六十多名员工,公司主业是经营各类文玩古籍书画的收购与销售,利润惊人,因此给员工的待遇倒也居于南山省中上游水平。
于晓峰头上虽顶着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光环,但却绝对是属于胸无大志之流,没有太多的野心,毕业三年多了,一直就在这小城市里默默工作着。
他计划着再过两年,攒够首付就在上东市按揭买一套房子,然后将含辛茹苦把他姐弟俩抚养成人的父母接上来颐养天年。
如果不是公司老板吴文烽两年前突然将公司业务拓展至并不熟悉的房地产市场,如果不是这两年国家宏观调控投资方向,央行收缩银根,房地产市场急转而下,公司老板欲要成为上东市首富和于晓峰的买房梦想是有望实现的。
由于房地产业务的拖累,加上近年网络电商和网红经济的冲击,公司的传统文玩字画业务盈利能力每况日下,公司资产状况持续恶化。雪上加霜的是,今年起跟公司合作多年的多家银行停贷,更是成为压死大象的一根稻草。在坚持了大半年后,公司资金链断裂,公司老板吴文烽被迫放弃大部分房地产业务,一年前将办公室从繁华的市中心搬至这租金只有原来十分之一不到的临武路,办公室面积由原来的将近三千平米骤然缩减至现如今的两百平米,而今又准备开始大幅裁员了。
烽炎文化公司财务部一共四人,于晓峰是财务经理,下面有两个会计,一个出纳。根据前两天出来的裁员计划,财务部要裁掉两人。
这让没有思想准备的于晓峰为难了。财务部四人当中,出纳向梅是公司老板的小姨子,毫无疑问,向梅板上钉钉是不属于被裁之流的。那么被裁的人选,只能是在他和负责核算文玩板块的会计万芸芸以及负责核算房地产业务的会计刘春楠三人当中选出了。
难以抉择,于晓峰的脸色阴晴不定。
万芸芸已经结婚,与一年前下岗失业的丈夫育有一子,丈夫的失业,高额的房贷月供和儿子高昂的学前教育费用的重担压在了这柔弱女子的肩膀上。她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大倒苦水,哀叹生活的艰辛。
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好意思将凶光嚯嚯的裁员砍刀挥向她吗?
那被裁的就只能是自己和刘春楠了!
刘春楠学历和能力比自己都要差上很多,不在同一个重量级,但是他有另外一个身份,也就是吴文烽老婆的远房表弟,与吴文烽沾亲带故,这是他的优势,说不定就算裁员名单报送上去,他都不一定会被裁掉。
不会自己就要另谋高就了吧?可是这两年国内经济普遍不景气,很多企业公司倒闭,破产重组,不少硕士博士都失业了,就业环境非常恶劣。自己还能再找到一份体面、收入不菲的工作吗?
扪心自问,于晓峰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于晓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内心天人交战。
他轻轻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份市人民医院的检查报告单,报告单上赫然写着,姓名:于荣安,性别:男,年龄:61岁,而诊断结果是胃癌Ⅰ期。这是前几天他带腹痛难忍的父亲去医院体检得出的报告单,为防止病情恶化,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医生嘱咐他要尽快带老人来办理住院,尽快做胃部切除手术,费用大概要八九万元。
父亲检查完当天就回乡下了,检测报告单是他今早抽空去医院拿回来的,他只敢将这不啻于晴天霹雳的真实检测结果告诉了姐姐于晓蓉,对父亲则是暂时瞒着,能瞒一天是一天。他告诉父亲他得了普通的胃溃疡,做个小手术就能痊愈。
于晓峰家在乡下,母亲在家务农,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在保险公司工作的父亲那微薄的工资收入。为了他于晓峰能继续读书,减轻家中重担,姐姐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姐姐现如今已经嫁人,有个两岁的小外甥,姐夫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一家三口不至于饿着,但也过得紧巴巴的。父亲的治疗费用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肩上了。自己不能失去工作啊,否则怎能承担起高昂的手术费用和后期的治疗费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啊!
烟头的火光映照着于晓峰苍白的脸庞,他挥了挥拳头,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胃癌Ⅰ期这几个字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大到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距离下班还有两分钟了,隔壁办公室已经响起悉悉索索收拾文件的声音。
万芸芸,对不住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于晓峰狠狠地掐灭了烟头,艰难地打下刘春楠、万芸芸这两个名字,然后狠狠地按下鼠标发送出去。
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套在椅背上的外套,破例地没有跟隔壁办公室财务部的四位同事打招呼,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
于晓峰走出办公楼,看着临武路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眼中一阵恍惚,突兀地有了一种天大地大,难有容身之地的感觉。
尽管他已经在上东市工作生活了三年。
他默默摸出手机,在常用联系人中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无力说道:“星幕酒吧,不见不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于晓峰锁上共享单车车锁,望向不远处霓虹闪烁的星幕酒吧,心中一阵感慨!一直以来,他在心底里很排斥酒吧这种乌烟瘴气,三教九流混杂的场所,但是今晚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这里,他要买醉,想用酒精溶解压在心头的大山。
去你妈的裁员,去你妈的癌症!
于晓峰朝天比了个中指,于心底发出愤怒的吼声,然后头也不回、义不容辞地迈进了这声色犬马之所。
背景乐轻柔,星幕酒吧中央舞台顶端的氛围灯剧烈旋转,发出五光十色的热烈光线,照得舞台上一位着装暴露,正在卖力扭动腰臀的四线女歌星朦朦胧胧,竟有一种艳光四射的感觉,让四周部分酒意上涌的男青年虚火上升,口哨声四起,狼嚎阵阵。
于晓峰在酒吧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过狭窄的通道,来到灯光昏暗的9号卡座,旁边8号座已经有一对男女伴侣在酒精的助力下,视旁人无物,在紧紧地搂着,吻着,说着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沉浸在二人世界里。
酒吧里,这样的情形比比皆是!
酒吧是买醉、猎艳的场所。
一个高高大大,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相貌有点斯文的青年站了起来,给于晓峰直接就是一拳:“哟,我们的南山大学高材生于晓峰也坠入凡尘,堕落了!说,今天是刮的什么风,你竟然主动约我来这里。怎样,要不要叫两个公主过来陪我们喝上几杯?”
对于大学同学黄磊轻佻的话语,于晓峰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别,千万别,有啥意思,咱俩有段时间不见了,喝几杯就行,别费那钱!”
黄磊是上东市人,父母都是公务员。大学毕业后,在市财政局谋了份工作。大学同班同学四十九号人,就唯独他和黄磊回到了上东市工作,其他不是读硕读博,就是到发达地区工作去了。
因着这层关系,原本大学期间家庭背景差异巨大,本不怎么来往的两人,在工作之余,黄磊倒是不时约他出来聚聚,吃个饭,唱下K什么的,缓解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压力。虽说公务员工资不高,但是由于黄磊祖宗三代都是混仕途的,家境优渥,吃的用的住的,都由父母包了,从来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犯愁,因此每次都是他抢着买单,于晓峰也随了他。
对于于晓峰来说,酒吧这种高消费场所他虽然少来,但也知道叫酒吧里的公主陪酒并不便宜,一位就要接近上千元,再加上酒吧公主为了提成,都会拼命地点上一大堆吃的喝的,酒吧的酒水、小吃价格相比外边贵的吓人,真要叫了公主过来,会让他心头滴血。
今晚的预算不能超过一千元!
于晓峰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他决定今晚他自己来买单。
“帅哥,给我们来三打千威啤酒,一份手撕牛肉,一个中号果盘!行了,就这么多!”不等黄磊开口,于晓峰快速地找服务生下了单,然后刷刷地在酒水单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黄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落座好的于晓峰,呵呵地笑了笑:“怎么,今晚你打算买单?行了吧,虽说你工资比我高,但是今晚难得你赏脸约我,今晚还是我来买单,咱俩多点几份小吃,再叫上两位公主过来喝酒,要不光咱俩喝闷酒,多无趣!”
“还是别,以往都是你买单,今晚还是我来吧!”今晚是他主动约黄磊喝酒,真让他买单,没修炼到脸皮三尺厚时,他自己丢不起这脸。
“行,听你的!来,干了!”黄磊拿起一听啤酒,打开易拉罐,然后倒进两个玻璃酒杯,一杯递给于晓峰,碰了一下,然后仰脖一口喝完。
哥俩你一杯我一杯,天南地北、漫无目的地瞎聊着,聊工作,聊各自的初恋,聊网络手游,聊旅行,后面甚至聊起了哲学。
酒意微醺,于晓峰很享受此刻的感觉,酒精和着音乐,让他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由于家庭环境不好,收入也算不上多高,他难得有机会像今晚这般在这种场所放肆一番。
“什么,你们公司要裁员了?我去,没裁到你吧?那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抢着买单。”黄磊的声音有点大,抬起头瞪了一下于晓峰,扶好因惊愕差点被碰倒的酒杯。
“我说你能不能小点声,德性!怎么可能会裁到我,怎么说咱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出来的,你哥们有这么差劲吗?!”于晓峰蹙了蹙眉说道,心中却一阵轻叹,自己应该大概率不会被裁,但形势所迫,不得不把自己的女部下推到风口浪尖上,实属小人所为。
“那你整晚摆着一张苦瓜脸给我瞅干啥?来来来,喝,今晚哥陪你,不醉不归!”几杯下肚,黄磊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隔着几桌的一位浓妆艳抹的妙龄女郎,说着微醉的话。
“干了!”于晓峰彻底放开了,来者不拒,啤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