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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菲罗克忒忒斯在楞诺斯岛

他们在楞诺斯岛的荒无人烟的海岸上登陆。九年前,阿耳戈斯人出征特洛亚离开家乡后不久,在这地方俄底修斯曾经遗弃了患着不治的创伤的菲罗克忒忒斯。他将他放置在有两个入口的山洞里。山洞的一个部分在冬天也很温暖,另一

部分在炎热的夏天也很凉爽。附近流着清新的泉水。两个英雄很快地找着了这个地方,看到一切如旧。山洞里却没有人,只有树叶所铺的床榻,压得平平的,好像刚才还有人睡过;另有一个用木头刻削的粗陋的碗和一些木柴,表示这里仍有人居住。在太阳下并晒晾着带有创口血迹的破布,因此他们相信菲罗克忒忒斯仍然生活在这里。

俄底修斯派遣一个仆人去寻觅他,因为他不愿被一个一定会仇恨他的人所袭击。“乘他还不在此,”俄底修斯对阿喀琉斯的年轻的儿子说,“让我们想一个良好的办法,因为如果我们没有充足的理由,我们就不能争取他和我们合作。最好我避开,你先和他见面,因为他怀恨我,而这是有理由的!当他问你是谁并从什么地方来时,你可向他实说。但也要说些假话,就说你因为仇恨阿耳戈斯人,所以要离开他们回到故乡去。并向他抱怨说我们将你从斯库洛斯岛请来援助我们打仗,但结果我们却拒绝将你父亲所有的武器归还你。并说他们将那些武器给了我俄底修斯。尽可能在他面前诽谤我

———越甚越妙!反正这对于我是无害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就不能争取这个人并得到我们迫切需要的武器。无论如何你得拿到他的弓箭!”

涅俄普托勒摩斯打断他的话。“拉厄耳忒斯的儿子哟,”他说,“做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愿意想。我绝对不能偷盗他的弓箭。我父亲和我都是生来不会用诡计的人。我愿意用武力俘虏菲罗克忒忒斯,但请你不要说服我去用欺骗的方法争取他。此外,仅仅一个孤单的人,而且他只有一只腿是健全的,他怎能胜过我们呢?”

“因为他有那些弓箭呀!”俄底修斯冷静地回答,“我十分知道你天生不会欺诈。我自己也有一个诚实的父亲。在我年轻时候,我也是手脚敏捷准确,说话却迟滞木讷。但后来经验告诉我,说话比行动更容易成功。假使你多用心想一想,要征服特洛亚城非用赫剌克勒斯的弓箭不可,而如果你能弄到它们,就在武功以外你还可以享受智谋的盛名,那时你当不会拒绝去使用一点小小的诈术了。”

涅俄普托勒摩斯听从了这个比他年长的朋友的话,于是俄底修斯离去。不久以后,传来了呻吟的声音,这说明菲罗克忒忒斯已经回来。他远远地看见一只船停泊在并没有港口的地方,就忙着向涅俄普托勒摩斯和他的从人走来。“你们是谁呀?”他叫道,“你们停泊在这荒岛上做什么呢?我看出你们是阿耳戈斯人的装

束,只是我希望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别让我这粗犷和不修饰的样子将你们吓退。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被朋友们遗弃,并为疾病所苦恼。如果你们不是怀着恶意到这里来的,就请说吧!”

涅俄普托勒摩斯一如俄底修斯所教导他的回答他。菲罗克忒忒斯欢喜得大叫。“啊,可爱的家乡话呀,我已很久没听到了!啊,高贵的阿喀琉斯的儿子!

啊,吕科墨得斯和美丽的斯库洛斯岛!而你,他抚养大的孩子,刚才你说什么呢?显然,达那俄斯人虐待了你正如同虐待我一样!我是波阿斯的儿子菲罗克忒忒斯,俄底修斯和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在我极其苦痛的时候将我遗弃在这里。他们乘我酣睡时将我抬到这里,只留给我一些褴褛的衣服和少许的食物。想想我醒来时的情形!我发觉自己孤独地躺在这里,船舰业已离去,身边没有医师,没有援助,除掉孤寂和苦痛外一切都没有,那时我是多么的害怕啊!许多天和许多年过去了,我不能不独自一人设法维持自己的生活。我的弓箭供给我必要的食物。但即使我的箭百发百中地射到动物,我还得跛着脚吃力地走到它们倒地的地方,将它们取来。我不能不从流泉取水,从树林取得木材。且经过长久的时间我没有火。最后我找到一种燧石,将它在铁器上划过就可冒出火花。一有了火,我就有了单纯生活所必需的一切,只是还缺乏健康。这个岛当是世界上最贫苦的地方。

没有航海的人自愿到这里来。这里也没有好的登陆处所,也没有任何交易的对象。在这里着陆的人总是迫不得已。过去便有少数这样的人。他们同情我,并给与我衣服和食物,但没有人愿意将我带回到我的故乡。我过着这种悲惨的孤独生活已足足十年,而这都是俄底修斯和阿特柔斯的儿子们的罪过。但愿神祇惩罚他们的罪恶行为罢!”

涅俄普托勒摩斯听到菲罗克忒忒斯述说他的生活故事,他十分感动,但想到俄底修斯对他的警告,却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他仅仅告诉菲罗克忒忒斯说阿喀琉斯已死,以及任何他所要听的关于同乡人的其他事情。在谈话中,他编入俄底修斯所告诉他的那些谎话。菲罗克忒忒斯聚精会神地倾听,并不时打断他的话,表示十分同情。最后他握着涅俄普托勒摩斯的手,哭泣着,并对他说:“我以你的父母之名请求你,请不要再遗弃我!我知道我是不受欢迎的货物,但请仍然带我走罢。你愿将我放置在哪里,都请随便,在船舵附近,或者在船头,或者在船底,尽可能地不使你的水手们感到麻烦。只是将我从这可怕的孤独中救出!将

我带到你的故乡去。你的故乡距离俄塔山和我父亲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远。我曾托那些在这里登陆的人们带信回去,但都没有回信。也许他已死了。但只要我能看到他的坟墓并呆在那里,也就很满足了。”

涅俄普托勒摩斯怀着沉重的心情,给这位在他足边向他哀求的人一种他并不打算实现的诺言。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上船。但愿神祇会允许我们即刻离开这个岛,并达到我们的目的地。”菲罗克忒忒斯颠跛着他的创伤的脚跳起来。他紧握着这青年的手表示十分感谢。这时候,他们派出的那个仆人突然出现,伪装为阿耳戈斯的水手。同他来的还有别的一个同船的水手。这仆人向涅俄普托勒摩斯说出一个完全捏造的消息,说狄俄墨得斯和俄底修斯正在途中,要去俘虏一个叫做菲罗克忒忒斯的人,因为预言家卡尔卡斯曾经说过没有这个人参加作战,特洛亚城便不能攻破。听到这话,菲罗克忒忒斯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给涅俄普托勒摩斯。他即刻收拾他的神矢,全部交给这个青年代为保存,并和他一起走出洞口。现在涅俄普托勒摩斯再也忍耐不住。在来到海岸以前,他告诉菲罗克忒忒斯全部的实情。“我不能再瞒你了,”他说,“你必须和我一起到特洛亚去,到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和阿耳戈斯人那里去。”菲罗克忒忒斯站住了。他战栗,他诅咒,而且祈祷。但当涅俄普托勒摩斯还来不及让步,俄底修斯就从所隐蔽的丛树中走出,命令他的仆人们将这不幸的老英雄抓起来,作为俘虏。菲罗克忒忒斯刚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认出这是俄底修斯。“唉唉,”他惊呼道,“我又被骗了!这便是九年以前将我弃置在这里的人,现在他的诡计又已骗去我所有的弓箭!”于是他回头对涅俄普托勒摩斯说:“孩子,将我的弓箭归还我。还给我那些属于我的弓箭呀!”

但俄底修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决不!”他喝道,“即使这孩子愿意也不行!

你必须和我们同去,因为关系重大,为了阿耳戈斯人的利益,为了征服特洛亚城!”说着,他就将涅俄普托勒摩斯拉走,将这老人交给仆人们看管。他站立在他的岩洞外面,悲痛着他所遭受到的诡计和阴谋。他正要呼求神祇为他报仇,这时他看见俄底修斯和涅俄普托勒摩斯又已转来。他们两人正在争吵。他听到这青年大叫:“不,这是不对的!我用可耻的欺骗占了上风。你不能违反这老人的意愿将他带到特洛亚去,除非你首先将我杀死!”于是他们拔剑决斗。但菲罗克忒忒斯走上去排解。他伏在地上请求阿喀琉斯的儿子。“请你答应救我,”他呼叫着,“而我

也向你保证,用我的朋友赫剌克勒斯所给我的这些弓箭,我将保卫你的国家,使不受任何侵略。”

“跟我来罢,”涅俄普托勒摩斯一面说,一面扶起这地下的老人,“就在今天我们离开这里,到我的故乡佛提亚去。”

这时蔚蓝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暗起来。他们都抬头看,菲罗克忒忒斯首先看见他的老朋友赫剌克勒斯站在云端。“你不要回去!”他高声在天上叫唤,大地响震着他的声音,我的朋友,我要亲口将宙斯的愿望告诉你,你必得服从。你知道在我成仙升天之前我所做的许多艰苦的工作。命运女神规定在你得到光荣之前,你也必得受苦。如果你与这青年到特洛亚去,你的创伤即可愈合。当你的健康恢复后,神祇将指派你去杀死帕里斯,消灭这次战争的祸首。接着你要将特洛亚城夷为平地。你将获得最珍贵的战利品。你将满载着战利品回去见你的仍然活着的父亲波阿斯。如果你的战利品中有什么东西剩余,就用来献祭我的坟墓。再会吧!”

菲罗克忒忒斯向他的朋友高举双手,这时他隐没在极高的太空中,那不是人类的肉眼所能看见的。“那么,好罢,”他喊道,“让我们上船。将你的手给我,阿喀琉斯的高贵的儿子。而你,俄底修斯,在我的身旁同行,不要疑惧,因为你的要求终究是符合神祇的愿望的。”

帕里斯之死

当阿耳戈斯人望见热心期待着的载着英雄们和菲罗克忒忒斯归来的船舶正向赫勒斯蓬托斯港口驶入,他们就蜂拥到岸上大声欢呼。菲罗克忒忒斯伸着他的瘦弱的手臂,他的两个同伴将他高举着走上海岸。他十分苦痛地蹩着脚向在岸上等着欢迎他的达那俄斯人走来。他们看到他生病和痛苦,都十分同情。但其中有一个人即刻跳出来,对他的创口略一瞥视就保证在神祇的援助下有法子将他医好。

这是医师波达利里俄斯,也是波阿斯的老朋友。神祇保佑他的治疗,果然创口愈合,这老英雄的身体恢复了健康。这就好像被雨水泛滥的麦田,当夏日的和风吹来,又是一片葱绿。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看见这种如同再生的奇迹,都感到惊奇。当饮食使菲罗克忒忒斯恢复了精神以后,阿伽门农向他走来,握着他的手,并对他说:“我的朋友,那是真的,由于我们一时的糊涂,将你遗弃在楞诺斯荒

岛;但这也是神意如此。请不要再怀恨我们!我们为了这事已受够了惩罚。目前请先收下我们所献给你的下列礼品

———七个特洛亚女人,二十匹马,十二只三脚祭坛。请你将这些东西过目,并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屋子里。在餐桌上以及在其他各方面,你都将得到和国王一样的尊敬。”

“我的朋友,”菲罗克忒忒斯和蔼地回答,“我并不怨恨,也不仇视你阿伽门农或别的任何虐待过我的阿耳戈斯人。因为我知道一个高贵人物必然心胸宽阔,能屈能伸,既严肃又温和。现在让我们睡吧。因为对于喜爱战斗的人,睡眠比饮食更加重要。”说着,他就自去就寝,一直酣睡到第二天的天明。

第二天,特洛亚人仍然在城外埋葬他们的死者,这时他们看见阿耳戈斯人的整齐的队伍涌来。战死的赫克托耳的睿智的朋友波吕达玛斯劝告他们撤退到城里去,凭借城垣抵抗敌人。“特洛亚城是神祇建造的,”他说,“绝不易攻破。我们且有充足的粮食。普里阿摩斯国王在他的宫殿里已存储了可供三倍于全城居民的人口吃几年的粮食。”但特洛亚人反对这个建议。他们接受埃涅阿斯的激励,宁肯在战场上进行生死的决战。

战斗立即猛烈地展开。涅俄普托勒摩斯用他父亲的长矛接连杀死十二个特洛亚人。但勇武的埃涅阿斯的战友欧律墨涅斯和埃涅阿斯本人将阿耳戈斯队伍打开了几个大缺口,帕里斯也射死墨涅拉俄斯的战友斯巴达的得摩勒翁。菲罗克忒忒斯在特洛亚人中左右突击,如同战神,又如冲洗着田地和草原的暴雨。每一个在远处的敌人刚看见他,就已丧命。他所穿戴的赫剌克勒斯的盔甲,也使特洛亚人感到恐惧,就像他们在他的胸甲上看见了戈尔工的头颅一样。最后帕里斯举着弓箭冒险向他奔来。他迅速地向他射出一箭,但箭镞从他的身边掠过,射伤他身旁的克勒俄多洛斯的肩膀。克勒俄多洛斯稍稍后退,并用枪保护自己,但帕里斯的第二支箭将他射死了。现在菲罗克忒忒斯执弓在手,并大声呼叫,声如雷鸣:“你这特洛亚草贼!你是我们的祸根,你敢和我对抗,必会后悔莫及的。你一旦阵亡,毁灭之日就在眼前,你的部队,你的城市都将消灭。”说完便张弓搭箭,直把那箭拉到怀中,嗖的一声射出去。那箭划空而过,正中目标,可惜只中在英俊的帕里斯手腕上,仅仅是个皮伤。他又射了第二箭,这才射中帕里斯小腹,使帕里斯如狮前的惊犬,战栗着逃走了。

医师们为帕里斯检视伤口,但战斗仍然继续进行。直到夜幕落下,特洛亚人

才退回城里,达那俄斯人也回到船舰。帕里斯在黑夜中呻吟着,不能入睡。箭镞深入脏腑,赫剌克勒斯的箭头上的毒药使伤口发黑溃烂。所以医师们都束手无策,只不过尽量设法减轻他的苦痛。这时,帕里斯在剧痛中记起一个神谕,它说在最危急的时候只有他所遗弃的妻子俄诺涅能够使他免于死亡。当他还是牧童在伊得山的山坡上放牧的时候,曾经和她生活过一段宁静而幸福的生活。后来他动身到希腊去,俄诺涅自己将这神谕告诉了他。现在他叫人将他抬到俄诺涅仍在那里居住的伊得山去,虽然他受着良心责备,有些顾虑他的仆人们抬着他爬上伊得山的山坡,这时不祥的恶鸟在树上咿呀鸣叫。它们的鸣声使他恐惧,但强烈的求生的热望又使他不能再顾这些。他们来到俄诺涅的住处,他伏在久已被他遗弃的妻子的面前。“现在我在痛苦中,请不要怨恨我,”他哭道,“那是命运女神的意志,使我离开了你,并遇到海伦。我宁愿自己在将海伦带回我父亲的宫殿以前死去!现在我指着神祇,指着我们过去相互的爱,哀求你,请你同情我,并以药剂敷在我的创口,因你过去曾经预言过只有你一人能挽救我的生命。”

但这话不能使俄诺涅回心转意。“你怎么有脸来见我呢,你将我遗弃,使我孤独和悲愁,却与美丽年轻的海伦享受欢乐!”她愤愤地说,“为什么不去伏在海伦的面前哀求她,请她救治你?你的苦痛和悲泣是绝不能使我同情的。”她让他离开她的屋子,绝不想到他俩的命运是相互关联的。帕里斯十分痛楚地被仆人们扶着走开。他们将他抬下伊得山山坡,这时在俄林波斯圣山的赫拉对他的惨状感到极大的欢喜。他还没有回到山麓,就毒发身死,海伦再也看不见他了。

一个牧人将他死去的消息告诉他的母亲赫卡柏。她双膝战栗,晕倒在地。但普里阿摩斯却毫不知道这不幸的消息。他坐在赫克托耳的墓旁,浸沉在悲愁里,不知道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另一方面海伦也在哭泣流泪,但与其说她是悲泣她的丈夫,毋宁说是悲泣自己。她正为长久压抑在她心中的一种内疚感到惶恐。

俄诺涅远离特洛亚城独自一人在她的屋子里,深深地后悔。现在她回忆到青春时候的帕里斯和他们新婚时的快乐。如同树林和暗谷中的冰雪在和风吹拂下融化并迅急地流到山沟里,她的怨恨的心情也为悲愁所溶,眼泪如雨一样流到面颊上。她从床榻上跃起,掀开大门,如同风暴一样地奔出去。她在黑夜中经历危岩险谷,跨过山溪。月光之神塞勒涅在暗蓝的天上同情地看着她,用光辉照着她的道路。最后她来到她丈夫的火葬堆那里。大火正熊熊燃烧,那地方的牧人们都站

立在周围,对他们的朋友和王子致敬。俄诺涅看出她的丈夫已死,她悲痛得说不出话,用衣袍遮蒙着美丽的脸,跃进熊熊的火焰里。任何人都来不及抢救,她的头发已经着火,她和她的丈夫一起被焚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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