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夕阳的黄昏,浓云凝厚而沉重,杭州西门的官道上,络绎不绝的人影,在喧嚣中透着匆忙。
将许妍送回百花楼,顾辰却没有急着回画舫,此时的他坐在西湖白堤上,嘴里叼着一根春草,沉思着知州刘知信的话。
他从刘知信口中已经得知,几天来,刘知信领导的杭州衙门,没有完全掌握韩景重与青衣门勾结的罪证。
数天的不断审问,从青衣门的一众匪徒那里,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认识何人为韩景重”。
如此,顾辰哪会猜不出,韩景重一直以来,肯定只与首身分离的张成虎联系。
顾辰完全相信,那一晚,韩景重与张成虎手下的这些匪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而在牢里一直叫冤的韩景重与何天川,更是直言是被张成虎挟持,才跟着上的船。
反正张成虎已死,他二人顺势将所有的锅推在一个死人身上,做到死无对证。
而青衣门所用的军刀,竟都不能查出来源,据杭州军马驻司使杨通汇报,军营中刀具竟无一损失。
而一直隐忍不发的韩家,似乎遗忘还在大牢里的韩家公子,别说是韩禹洲了,哪怕连一个管家下人,都没有一次去探过监。
但就是这样,知州刘知信却还是收到江南转运使范正辞的施压。
范正辞的公文里写得很明白,若三日期限内,杭州衙门再找不到真凭实据,便必须放了韩景重。
以免引起整个江浙官场的动荡。
船上之事才发生没几天,远在金陵的江南转运使便青白不分的发来公文。
“看来事情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呐”,顾辰将嘴里的茅草吐进西湖水中,看着风谲云诡的天边,他的眼中闪过冷冽的决然。
当顾辰走上画舫,迎面是船板上,正悠哉悠哉钓着鱼的三个捕快。
“顾兄弟,你回来了呀”。
见顾辰身影,三人都放下鱼竿,站起身来,神色竟有些拘谨。
“哥几个辛苦了”顾辰说着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顺手给三人塞了过去。
虽说他们是奉命保护船上二人的安危,但经过现世社会的顾辰,又怎会不通人情世故。
这些衙役汉子们在这里日晒雨淋的守着,说起来也辛苦,多少得给些好处回馈一下,不然顾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顾兄弟,无功不受禄,使不得,使不得”三捕快摇着手,异口同声的推辞起来。
“哥几个拿着吧,男子汉大丈夫的,矫情啥呢?”顾辰笑怼一句,将银子强行塞给三人。
三人手捧银子,都有些惶恐不安之色。
“顾兄弟,你的事情,我等听王振大哥说了,说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必定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你如此对待我等,让我等甚是难安呀,要是王振大哥知道,岂不狠狠训斥我等,不懂规矩”。
说话的正是上次向顾辰介绍许妍身世的捕快张龙。
顾辰恍然,怪不得这几人变得拘谨,如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呢。
原来是听说了自己赛诗会的事情。
宋朝重文轻武,顾辰表现出来的“文采”又如此惊天骇俗,再加上释怀信老禅师的一番话,谁还会相信顾辰只是一平凡人。
“张哥,你们莫要听风是雨了,咱们练武之人,讲的是啥,讲的是义气与承诺;凭顾某一声请求,大家就不辞辛苦,日夜守护在这里;如此看得起我顾辰,兄弟我心里甚是感激,再说大男人的,再扯什么日后云云,便是俗气了”。
顾辰脸上豪迈而不造作,话语中流露着真情。
见旁边木桶里,几条大肥鱼正噼里啪啦的溅起一阵水花。
顾辰接着开口,“今日小弟难得清闲,便烧了这几条鱼,与几位大哥痛饮一番”。
“顾兄弟,这,这怎么还能让你下厨了呢?这更加使不得呀”,另一个捕快赵虎有些着急的说道。
就算是普通人家男子都很少有亲自下厨的,而在他们三人心中,前途无量的顾辰竟然要为他们三人烧鱼,这更加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顿饭而已,不必大惊小怪,你们先去买几瓶好酒,我上楼与容小姐他们打声招呼,等下让你们见识见识下小弟烧鱼的本事”。
顾辰说完径自朝二楼登去。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只能按着顾辰的说法,下船买酒去了”。
登上二楼,正要推门,便听见屋内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听声音正是容慕雪。
一向不沾世俗,恬淡温和的容慕雪竟然哭了,莫不是自己不在船上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顾辰最见不得女人哭,到底要不要进去安慰安慰,他竟然有些踌躇起来。
“仁杰哥哥,是你又回来了吗?”
顾辰的影子,刚好被透过云层的斜阳,映射在门窗纸上。
“孙仁杰来过了,并且将容慕雪给惹哭了?”
顾辰这才想起,刚才只顾着与张龙他们说话去了,也没有打听船上来过什么人。
“是我”顾辰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此时的容慕雪身着浅绿色襦裙,洁白无瑕的玉容上,早已留下两条浅浅泪痕。
见顾辰进来,她及时止住哭泣,将螓首别过一边,香肩犹自轻颤。
“顾辰大哥,是你回来了呀,翠儿还以为,以为…”
“咳咳,翠儿,你现在有空吗?好久没做饭了,顾大哥找不到菜刀放在何处了,要不你随我下楼去,帮忙找找”。
当着容慕雪的面,他实在不好开口向翠儿打听发生何事了。
出了房门下了楼,从翠儿口中,顾辰才了解到,午时之前,孙仁杰的确来过了。
不过他并非是带着容慕雪与翠儿的希望而来,他来画舫,竟然是希望同在杭州的主仆二人能返回苏州去。
若主仆二人非要留在杭州,也断然不能说出与他孙仁杰相识。
此时的顾辰,若知道孙仁杰已攀上韩禹洲之女,韩景重之妹韩盈盈,便肯定会明白。
孙仁杰如此狠心对待容慕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前程罢了。
或有可能,他已知道韩景重入狱,与容慕雪有关,所以选择前来撇清二人关系。
“爱江山不爱美人”古来比比皆是,不缺他孙仁杰一人。
“早知他如此混账,昨日顾某就应该在赛诗会上给他丫的一通老拳”顾辰扬起右手拳头,脸上愤然不平。
“唉,揍他又有何用,何苦白白再添官司;只是苦了我家小姐,如今身在杭州,进退两难”。
翠儿粉扑扑的小脸上,已无往日可爱的笑容,换上的是担忧与黯然的神色。
若容慕雪回苏州,必然面临下嫁给知州侄子为妾的命运,。
若留在杭州,则心中的意中人已与己形同陌路,留下,又有何意义?
翠儿口中的进退两难可以说一点也不夸张,此时的容慕雪,心中的天已如坍塌了一般。
就算再坚强的人,若一旦失去信仰与希望,就如灵魂坠落深渊,越沉越深,直到无法自拔,完全沦为黑暗。
顾辰蹙着眉头,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翠儿,容小姐哭了多久了?她午时有无吃过东西?”
医术精湛的他,知道此时的容慕雪,甚至比当初跪在正安堂门口失神的周逸还危险。
顾辰脸上的郑重,让翠儿慌了神。
“小姐已哭了两个多时辰了,哪有心思吃午饭”。
“既如此,得想想办法,让她晕过去才行”顾辰在翠儿的注视下,顾辰来回渡着步,开始沉思起,怎样将容慕雪拖出没有希望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