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三人于千年古刹中吃过斋饭,随着灵隐寺山门钟声响起。
“赛诗会”在人声鼎沸中开始了。
灵隐寺紫竹广场内,顾辰环顾着四周,此时的紫竹广场赫然比现世中的要大的多。
诺大的广场四周,早已布置好了一大圈的桌椅板凳,因为是阴天,桌椅上空也就没有搭棚。
顾辰大概数了数,这些方桌,数量怕不下一百桌,而且每张桌上早已准备了笔墨纸砚和茶水。
广场的正中央已搭建好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型平台。
平台上坐了五人,顾辰放眼过去,见适才碰过面的沈瑶君与苏少青也赫然在列。
看来以二人在杭州文人间的威望,应该是做了此次赛事会的评审了。
“顾郎,奴家先上去咯”许妍指了指台上,美目眨巴眨巴的等着顾辰的同意。
顾辰再看台上评审位还空着一个位置,随即明白许妍也是此次评委之一。
“去忙你该忙的吧,我没事”顾辰朝许妍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作为青楼出身的许妍,能凭自己的才情学识赢得杭州文人的认可,顾辰也暗暗为她高兴。
随着婀娜多姿的许妍登台,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喝彩的骚动。
顾辰和周逸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对于这种文人们的活动,顾辰实在无感,加上早上起得过早,此时竟然有些犯困。
一旁的周逸却是精神抖擞地铺纸磨墨,显然对即将开始的赛诗会,一脸期待的样子。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正中央的方形木台上,走上一位身着绿衣官服,头顶青色官帽,下着白绫袜黑皮履的年轻官员。
只见他面白无须,浓眉大眼,于台上一站,顿时显得精神抖擞,气宇不凡。
“此人是谁?”顾辰问了问周逸。
“大哥,他是平湖县令徐清洋,此次赛诗会便是由他主持”。
顾辰之前从周逸口中得知,每一届杭州的赛诗会都是由周边各县的县令,轮流主持。
顾辰不得不承认,由科举得第,进士出身的这些县令来主持这种活动,诚然有激励这些读书人“挖粪涂墙”的作用。
徐清洋清了清嗓子,声音自台上响了起来。
“诸位同仁,列位同乡,敝人平湖徐清洋,今于千年古刹内,与诸君……”
台上的县令大人洋洋洒洒,滔滔不绝,顾辰听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徐清洋激励人心的开场白终于在一阵叫好声中告一段落,赛诗会也正式开始了。
杭州的赛诗会分两种形势进行。
其一,便是由到场的才子佳人们,将已准备好的诗或词,署名呈上,由台上的“评审”挑选出佳作,当众朗读。
这些诗词可以是最近新作,也可以是一年或者数年前的作品。
反正只要没有参加过历届诗会赛,都可以拿出来给大家展示一番。
顾辰看得出来,这样做的好处,便是为了让这些好的诗词有了面世的机会。
终到底,一首好的诗词,并不是随随便便往赛诗台上一站,便能文如泉涌,娟娟而出的。
这样的形式,既能让文人士子有机会展示自己佳作,又能增加相互间学习的机会。
这种比试却有了一个弊端,就是“佳作到底是不是署名者所作”,便无从考究了。
所以就有了第二种形势,擂台挑战赛。
挑战者与被挑战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较量,较量的内容不止是诗词了,包括楹联在内,三种任选。
是否有真才实学,临场发挥下必然现形,这才是真正分出谁高谁低的关键,
你呈上去的诗词再好又有什么用,最终还得看你敢不敢上台印证自己。
苏少青便是连续两届登台,并搏得擂主,才有了杭州第一才子的称谓。
第一种比赛形式在徐清洋结束话语后,正式开始了。
顾辰环顾四周,耳边传来处处磨墨和毛笔字的飒飒声。
“大哥,你没有准备诗稿吗?
见顾辰只顾东张西望,完全没有提笔写字之意,周逸忍不住问出声来。
“每个人都要交这玩意吗”顾辰很疑惑。之前许妍也没提醒过他呀。
“嗯,按规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准备一首诗词呈上去的”,周逸一边磨墨一边解释着。
因为场地有限,所有的世家子弟,公子佳人都不允许带仆人和随从进入,所以踏入紫竹广场的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就得上交作业?”顾辰心里有了些排斥。
“小逸,大哥没准备,要不,你给我写一首吧”,顾辰将自己面前的宣纸推给周逸。
看着顾辰递过来的白纸,周逸现在倒有些相信,在天王殿中,自家大哥所说的“借对子”,怕是属实了。
“大哥,不是小弟不给你,只是我自己也才准备一首,还是来之前,找家里的账房先生要的”。
周逸因为父亲的病,自己打理家族生意,已经远离书本半年多了。
现在让他写首好的诗词,还真的是难为他。
“我去找旁边的同乡问问,看谁有准备得多的,给大哥弄一首来”。周逸说着就想站起身来。
顾辰一把拉住他,“算了,小逸,别去麻烦别人了,大哥自己对付着写一首吧”。
“该写点啥呢?”顾辰握着周逸递过来的毛笔,皱起了眉头。
“嘿嘿,有了”顾辰嘿嘿一笑,提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周逸伸过脑袋,盯着顾辰宣纸上的字,摇头晃脑的念叨起来。
“赛诗正当午,思文何其苦,手握破毛笔,一坐一下午”!
“大哥,这也行吗?”周逸憋住笑意的脸忍俊不禁。
顾辰不以为然,打着哈欠道“有啥不行,大哥来此呀,本就是来打酱油的,现在随便弄弄,交个差就行了”。
周逸不知顾辰口中“打酱油”是何意,本还想问问的。
但见顾辰折完宣纸,人已趴在桌上打起了炖,他也只好作罢,安心写起了自己的诗词。
“不好了,大哥,大哥,快醒醒”周逸一边摇着顾辰手臂,一边着急轻呼。
“赛诗会结束了吗?”顾辰揉着双眼,从睡梦中幽幽醒转。
“咦,这是啥情况,为何所有人都看着我?”顾辰迎着一张张看向他的脸,心中疑惑万分。
周逸凑过脸来,脸上有些胆怯,“大哥,郑先生问你话呢?”。说着朝中央台上指了指。
“郑先生,又是哪一位郑先生?,好像我又不认识吧”顾辰心里嘀咕,目光顺着周逸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顾辰公子,睡得可还安好?”台上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眯着双眼,朝顾辰问道。
顾辰站起身来,抱拳而道“托老先生的福,睡得甚好,唯缺一枕头耳”。
“这人是谁,怎么忽然找上我了”?顾辰低声问了问周逸。
顾辰一说完,四周都安静下来。
“莫非这种活动,还不许人打盹睡觉不成?”一直被全场的人盯着,顾辰暗暗恼火。
“郑成仁先生乃是万松书院的院长,刚才便是,便是他读到你的诗的”。
“我的诗不是没有署名的吗?他怎知是我?”。
“大哥,是小弟对不住你,适才见你没有署名,以为是你忘记了,于你睡着后,便做主给你加了名,所以,所以…”
周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里满是愧疚。
郑成仁作为杭州四大书院的院长之一,原本只想稍稍教育一下对诗“不尊”读书人。
却不想,从同为评判的苏少青口中得知,署名顾辰之人竟然在睡觉。
这就让一向以古板偏执著称的郑院长,有些抓狂了。
而顾辰口中“睡得甚好,唯缺一枕头耳的话”,更是让在座的所有人暗暗心惊。
台上的许妍与顾辰身旁的周逸早已是心头狂跳。
“荒唐,此等风雅盛会,该当严谨庄重,你何许人也,竟敢如此嬉闹对待?”。
郑成仁彻底发了发飙,威严的声音朝顾辰喷了过来。
“恕顾某愚昧,不知郑先生口中所说的嬉闹为何意”。
“这老头,年近花甲了,火气还这么大”顾辰迎着郑成仁的目光,却是坦然自若,不卑不亢。
“老夫不予你作口舌之辩,你可敢上台,当众念念你的良作否?”郑成仁咄咄相逼,有意让顾辰出丑。
“有何不敢的”顾辰没有丝毫胆怯与迟疑,大步一迈,便朝台上走去。
给许妍抛了个媚眼,从老头手里夺过宣纸,顾辰踏前两步,站在台上大声念了起来。
“赛诗正当午,思文何其苦”
“手握破毛笔,一坐一下午”
顾辰摇头晃脑念完,台下安静了片刻,瞬间如炸了锅一般,人群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说,顾某人写的好不好”顾辰故意朝台下大声吼了一句。
“好”
“顾兄厉害”
“顾公子,再来一首”。
竟然还有女子咯咯直笑,回应着顾辰的发问。
看着沸沸扬扬的台下人群,顾辰面带微笑。
果然是“耍猴儿不怕人多,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些叫好的人,无非都是想在顾辰的“笑话”上在增加一笔罢了。
“郑先生,他们说我写得好,让我再写一首”顾辰回头,眨巴着双眼,一本正经对着郑成仁说道。
“你,你给我滚下去”郑成仁恼羞成怒,却对顾辰无可奈何,他若再与顾辰纠缠下去,他可不但断定顾辰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搅和了好好的赛诗盛会。
他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羞辱一番这个不知羞耻的年轻人。
却想不到顾辰竟当众把“不知羞耻”演绎得淋漓尽致。
看着气急败坏的郑成仁,顾辰摇了摇头。
“诗词一道,非取悦他人,权在乎己心矣,若使己悦,何必分好坏?”顾辰说着哈哈一笑。
“好,好一个使己悦,不分好与坏,顾公子放浪形骸,当真洒脱”。说话之人竟是身着官服,头戴花翎官帽的平湖县令徐清洋。
“徐大人过奖了,什么洒脱哟,其实呀,说到底,那是顾某人才疏学浅,写不出什么上好佳作罢了,哈哈哈”顾辰大笑着,踏步下台而去,徒留徐清洋愣了一地。
原本一脸担忧的许妍,看着顾辰远去的背影,捂嘴偷偷直笑,心里乐开了花。
“哼,哗众取宠”,苏少青鼻孔出声,对顾辰嗤之以鼻。
沈瑶君面无表情,却将顾辰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
“此人必定久经风浪,才可如此从容”
她心头断定完毕,不再继续关心适才发生的闹事,低头继续翻阅着纸卷。
“婉蓉姐,你觉不觉得,刚才台上的顾辰公子,像极了一个人?”
“你是说?”严婉蓉听着好姐妹叶馨儿的话,娥眉跳了两下。
“不错,正是你的未婚夫林墨,你仔细看,他左耳上有颗黑痣呢”。
“叶馨儿,你可不要瞎说,天下雷同之人多了,这不过是巧合,再说,林墨何时又成了我的未婚夫了?”。
严婉蓉见顾辰衣着简单,犹如下人。
并且对方还恬不知耻的,呈上去一首毫无才情的打油诗,最后竟然不知羞耻,不怕嘲讽般的当众朗诵。
“此人一定不是林墨,他比林墨更加不如,林墨早已离开杭州了,此等人,于我严婉蓉有何关系?”。
她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眼中已有了泪光。